藏山
公众微信号:藏山观(cangshanguan )
1.有什么让人听了背脊发凉的恐怖故事?
我有个发小,死的特别惨。
那时候我们一共五个小孩,在火车道那边玩。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腿就卡在了轨道上。
一开始我们还没在意,后来他发现,自己的腿怎么也拔不出来,就有点慌了神,嚎啕大哭。
我当时年龄最大,比较有主见,于是喊了两个小孩抓紧跑去,找大人帮忙。
然后我跟另一个力气比较大的一起,就使劲拔这个发小的腿。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一声火车鸣笛声,把我们的魂都惊出来了,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心想完了,我记得当时我的裤腿直接就湿了。
我那个被卡住腿的发小也不哭了,整个人傻待在那里,愣住了。
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才反应过来。
“妈的,赶紧拔啊!艹!”
另一个小伙伴见状,也反应过来,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我俩为了拔他的腿,脸给憋得通红。
然而,火车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就能看到了。而且火车头眼瞅着越来越大。
我当时没管其他的,只想把我朋友给救出来。
突然,我发现不对劲!
我那个发小不动了,我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我。
只见他特别认真地跟我说了一句。
“哥,算了吧。”
然后猛的一使劲,把我俩给推了出去。
两秒钟后,火车轰隆一声,过去了。
我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发小,被火车撞碎了,血是像雾一样,喷洒在空中。人瞬间就没有了。
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画面。
后来我大病了一场,父母就把我带离了那个地方,搬家去了别处。
怕我有心理阴影。
再后来,我长大了,一次出差,碰巧又回到小时候那个地方。
那里已经没人住了,房子都空了,而且看样子马上就要拆迁。
虽然我晚上还要赶大巴车回去,但我心里有些怀念小时候。
而且这个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拆迁了,再不好好看看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没了。
于是就瞎胡转了转,也不知道是怎么着,这个小时候我经常玩的地方,竟然让我走迷路了。
我左走右走,来到了一幢特别破旧的房子前。
这个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狗叫,我小时候被狗咬过,从小就有心理阴影。
这狗一叫,我腿就开始发软,想都没想,赶紧躲进屋子,把门给关起来了。
这一关不要紧,关上以后才发现,这屋里没有灯,里面乌七八黑的。
狗也不叫了,我也开始冷静下来。
这屋里,阴森森,还有些冷,感觉挺瘆人的,我心里默数了个十个数,心想,等那个狗走远了,我再出去。
1,2,3,4,5,6…… 10!
好了,我伸手去拉门。
妈的! 我头发吓得都立起来了!
这门,锁死了。
我当时感觉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从头凉到脚。
奶奶的,这一片可早就没人住了,天眼看就黑了,我要是被反锁在这,那可就太可怕了。
我又使劲跟门做了一番斗争,甚至使劲踹了几脚,都没把门弄开。
没办法,我拿出口袋了的手机,借着手机的光亮大量这间屋子。
这是个客厅,那边是卧室。
哎对了!
这是一楼,肯定会有个院子啊! 我从后门出去不就得了?
我心想着,于是拿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亮探路。
朝着里面走去。
我推开面前离我最近的房间门,木头门早就发霉了,霉味冲的的鼻子发痒。
我估计门轴都已经锈了,推门的时候还有吱呀一声。
推开门之后,我走进去,拿手机照了照四周,发现是个卧室。
也不知道我他妈哪里来的好奇心,我朝着卧室的床走了过去。
那边有一个床头柜,我看上面有东西,于是顺手就拿手机照了一下。
这一照,差点我吓死。
上面摆着一个小孩的照片。
那个小孩,就是我儿时,被火车撞死的发小。
他眼睁睁的死在我眼前!
我的血液一下就凝固了。腿根本就迈不开步子。整个人愣在那里,动都不会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我回过神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跑!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尿裤子了,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尿裤子。
当然,我也不顾上这么多了,转身我就跑。
然而只听噗通一声,也不知道是绊到了什么东西,我被狠狠的摔在地上,手机直接甩进了床底下。
那时候,应该就是我这辈子离被吓死最近的时候了。
在一片废旧的居民区里,我被反锁进了一间没有人住的破旧屋子里。
而且这间屋子还不是别人的,是我小时候惨死在火车道上的,发小的。
而我,此刻,本想逃跑,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的摔在地上。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手上唯一的光源,手机,现在被甩进了床底下。
我是拿,还是不拿?
不拿? 不拿的话,我黑灯瞎火,肯定是出不去的。
拿? 拿的话,现在这屋子怪的狠,谁知道床底下有什么东西? 我好歹也是看过几部恐怖片的。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妈的,手机响了。
这个时候,会来找我的,肯定是单位领导没跑了。
我这个弱智领导,能力不行吧,脾气大得狠。
没办法,我不能砸了自己饭碗啊,饿死吓死都是死,相比之下,还是领导更可怕一点。
于是我一咬牙,为了让自己清醒,我还往自己脸上使劲打了一巴掌。
深呼吸之后,我开始慢慢把手伸进床底下,当时我是闭着眼的,心想,妈的,管他床底下有什么东西,我闭着眼睛不看你,你还能怎么吓我?
一番摸索之后,还真的让我摸到手机了,可惜,我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哎,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臭骂了,算了,等我出去再跟领导解释吧。
刚准备起身,我看手机上好像粘着什么东西。
把手机反过来,上面是一个张贴画。
这张贴画,我印象太深了, 死都不会忘。
这是当年我们搜集的贴画里,最珍贵的一张。
到小卖铺,至少能换一个变形金刚的那种。
这张贴画,当时是我抽到的,但是因为我跟那个惨死的发小,打过一架,把他打哭了。
怕他告诉家长,于是我就把这张贴画送他了。
看到这张贴画的时候,我是彻底明白了。
我会走进这间屋子,绝对不是意外。那声狗叫,反锁的大门,还有这张贴画。
这是怨魂寻仇来了。
想我一生坦坦荡荡,也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成想,也会遇到这种事。
不过也罢,一个月拿着几千块的工资,还要被领导臭骂,这种日子还不如死了。
想到这里,我反而不怕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索命就索命,反正也不是多好的命,给你就给你了
我嘴里念叨着
“当年,又不是我把你推到铁轨上的,是你自己不小心,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你这个臭小子,玩不起别玩啊,自己卡进去,怨得着我么。”
“从小你就是赖皮鬼,我就知道,当时打架的时候,说好了,输了不哭。最后,害我把贴画倒贴给你,回家又让我爸打了一顿”
“你这个狗玩意,要杀要剐来吧,一天是大哥,一辈子是你大哥,老子啥时候怕过你?!来吧!来啊! 你个鬼东西!”
然而,无论我怎么叫嚣,都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东西窜出来。
整个屋子,除了黑,就是黑。一点声音也没,一点异样也没。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有点将信将疑。
“那,今天,你,要没什么事,我还是先撤了哈?”
过了半天,还是没有回应
“说真的,那我真走了啊!”
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我小步子一点一点开始挪,终于挪到了大门那里。
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门。
只听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我整个愣在那里,当然了,也没愣多久,赶忙我就出来了。
一路小跑,跑出了这片拆迁区。
直到看见灯火通明的小吃街,我才弯下腰,缓了口气。
回头再看看那片拆迁区,黑咕隆咚的,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可能是我多想了,那个门一定是时间太久,卡住了。
我可真是自己吓自己,我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有些好笑。
这时候,电话又打进来了,还是那个倒霉领导。
哎,我抓紧接起电话,想要解释刚刚的事情。
可是还没开头,领导就急急忙忙的说道。
“哎,你个小兔崽子可吓死我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啊?领导,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么? 你今天那趟大巴车出车祸,掉水里了!全死了,没一个活的。”
“卧槽,这么可怕么?”
“算了别说那么多了,这个月给你涨工资,你先歇几天吧。 可把我吓死了。”
说着领导把电话挂了。
我放下手机,心里庆幸道,幸亏被困在那个老房子里了,没赶上那趟大巴。
不然我小命可就没了。
突然,我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拿起手机,反过来。
那张贴画还在。
那是我和发小,一起争过的贴画。
我看向那片拆迁区,那里黑咕隆咚的。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谢了,兄弟,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我朝那个地方没人的地方,鞠了一躬。
2.现实中发生过什么真实又特别变态、骇人听闻的案件?
小学时候暗恋过一个女孩。
对方是卫生委员,个高高的,有个马尾,坐在我正前方。
那时候我是个小胖子,有些自卑。
在人后面坐了两年,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具体是怎么喜欢上的,我忘记了。
只记得有次上课,清晨的阳光打进教室。她脖子后面有一层细细的绒毛,泛着光,实在好看。
等到小学毕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准备把身上带了好久的玉佩送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就在最后一次返校的那天,摔了一跤,玉佩摔成了两段。
哭了很久。
也不知是哭玉佩,还是哭别的什么。
再后来考上初中。
万万没想到,我们又被分到了一个班。
第一次分座位的时候,我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不惜买辣条贿赂当时的班长。
最终如愿以偿,又一次的坐在了她后面。
当位置分配好,我在那个位置上坐下时。
她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
露出两颗虎牙。
“这么巧,你又坐我后面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
我当时心里一紧,不知道怎么回应。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
可惜那时我还是个自卑的小胖子。
自此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减肥,争取等她再对我笑时,我能应对自如。
只是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
12月1日。
开学三个月。
那天是周一,升国旗。
天亮的很晚。
因为就住在学校旁边,所以她会负责每天的开门和锁门。
但那天,她没有来,大家挤在教室门前炸了锅。
最后还是老师来开的门。
认识她这么久,从没见她迟到过。
不知为何,心有不安。
到了上午十一点多,班主任打电话把她的母亲叫了过来,询问情况。
当时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我,透过窗户,无意间瞥到了那个女人。
妆容精致,却一脸慌张。
再后来,就是疯狂的寻人。
她的母亲,几乎打便了所有人家里的电话。
包括我们家的。
想来有些讽刺。
小学时候,我一直想方设法的想要知道她们家的电话号码,最终也没好意思开口。
不想,最后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了那串心心念的数字。
寻人启事贴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无论在哪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照片。
但我当时竟然有些生气。
因为我觉得,那张照片比她真人差了好远。
如果被她看到,一定会很难为情。
一周后,谣言四起。
有人说她被拐卖,有人说她被割去了肾脏,眼角膜。
那个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记忆出现了断层。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还以为她是和父母怄气,离家出走
后来据家里人说,我发过一次高烧。
烧了半个月。
但我一无所知。
他们有时会调侃我,说我心理素质太差,被吓出了病。
但同时又安慰我说,毕竟那个时候,闹得满城风雨。
小城市里的每个人,都草木皆兵,让孩子在家自学的,不在少数。
只是,我一点印象都没。
再次恢复记忆,是半个月后。
班主任请来了专门的心理医生,给我们做集体的心理辅导。
这个过程中,有不少同学放声大哭。
我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哭。
只是三个月的相处,我猜,那哭声,更多的,是出于害怕吧。
除却家人朋友而言,最该难过的人应该是我,但我却一点都不想哭。
紧接着,回到家里,听父母闲谈。
说今天,凶手被抓获了,顺带,女孩的尸体也被找到了,在垃圾堆里。
因为父亲有朋友就是办案人员,知道了一些内部消息。
凶手是一个惯偷,进过五次监狱,这次刚被放出来,还没三个月。
因为手里没钱,又想重操旧业。
12月1日那天凌晨,他和一名同伙,在学校附近偷电动车。
他没有技术,只能在门口望风。
电动车偷的并不顺利。
到了早上六点零五。
他看到一个女孩向这边走来,因为害怕正在实施盗窃的同伙被发现。
情急之下,他上前搭讪。
先是做了最基本的询问。
但不知为何,突然起了歪心。
他开始夸奖她。
说,你这么早去学校,一看就是好学生。
不像我家孩子,天天打游戏,不上进。
然后请求她能去自己家,劝劝自己的孩子。
就在附近,很近的。
很拙劣的理由。
可惜,她相信了。
再后面的故事,有些残忍。
无力言说。
干脆直接跳到最后。
说说凶手是怎么被抓住的?
凶手看到满大街的寻人启事后,拨通了她妈妈的电话。
说自己有线索,但需要先给钱。
警方直接通过技术手段锁定了他的位置。
等到再拨打电话时,直接就被摁倒了。
审讯很快,没有半天就招了。
用警察的话说,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蠢驴。
小学没毕业,学什么都学不会,出来打工也被人嫌弃。
就连偷东西,都不懂技术。最基本的开锁都不会。只能望风。
甚至这个案子都是临时起意。他想要通过绑架,勒索一笔钱。
结果事情一步一步发展成这样。
判决下来的很快。
没什么波折。
死刑,立即执行。
游行那天,我逃课了。
在卡车上,一群人被绑着,跪在那里。
身旁的武警都是真枪实弹的站在旁边。
我认出了那个凶手。
死死盯着他看了很久。
那时,我心里有恨。恨所有的一切。
恨当时天为什么亮的那么晚,恨她为什么要出门那么早。
恨凶手为什么偏偏选中她,恨我为什么没有力量抢在警察之前,抓到他。
突然,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和我对视了一下。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他也直愣愣的看着我。
时间仿佛静止,那一刻我至今记得。
他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内容。
慢慢又把头低下。
那个叔叔说的没错,他就是一头蠢驴。
一头待宰的牲口。
他理解不了这个世界,理解不了此刻的一切。
他只知道自己即将步入死亡,但他不了解他做了什么,摧毁了什么。
就像一头只知道吃睡的猪,吃东西是就开心,要被杀了,就恐惧。
我的女孩,就是被毁在这么一个人手上。
他不懂得欣赏她两颗洁白的虎牙,他也不明白阳光打在脖子后面,泛着金光的绒毛有多美。
他不需要用尽全身力气的,只为跟那个女孩说一声早安。
他只是粗暴的,直接的杀死了她。
毁掉了一切。
故事的后续,稍微说两句吧。
她的父母离婚,妈妈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
以前的同学组织看望过一次,可以用惨不忍睹形容。
多少年后,她最好的闺蜜和我聊起过她。
闺蜜小学时候,去过她们家,父亲是个酒鬼。总是醉醺醺的。
妈妈所托非人,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她也从没让母亲失望过。
成绩又好,性格又好。
只是没曾想,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闺蜜还说,她曾经开过玩笑,说自己后面那个小胖子,胖得很可爱。
可惜自那之后,我早骨瘦如柴。
再后来,大学毕业,回家收拾了以前用过的东西。
准备放进仓库。
不知从哪,意外发现了那枚断掉的玉佩。
一时间,记忆涌来。
我妈在旁边说。
“哎,这不是你小时候… ”
我没等她说完,就把它封进了箱子。
更新:
这是一个真实案件,很多人因此认出了我的家乡和学校。
我传递了太多的悲伤,这并非我的本意。
所以写了一个关于释怀的故事。
用来治愈自己。
也想治愈你。
你经历过类似平行空间的事件吗?12.9 万赞同 · 6016 评论回答
3.可以分享一下那些你知道的苦涩的故事吗?
“你见过最好看的人是谁?”
有次我爸喝醉,我问他
“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已经被枪毙了。”
那女孩是我爸高中同学。
按辈分,我该叫阿姨。
只是她死时,才22岁。
还没我大。
十六岁那年,她上高中。像一朵鲜花盛开。
这么俗的比喻,是我爸说的。
他回忆起当年,一切历历在目。
我爸的高中是在城市里上的。
是当时村里唯一一个考出去的人。
可谓天之骄子。
可惜,外面的世界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出身贫寒,难免会生出几分木讷与自卑。
好在也交到了朋友。
朋友是刘叔。
我小时候见过。
一米八的个子,身材魁梧,一身正气。
而且还是干部家庭。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两人成了死党。
当年那个姑娘,是两人一起认识的。
那时候,我爸每天想的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那么好看。
而刘叔想的是,一个这么好看的女孩,怎么样才能搞到手。
很明显,刘叔要技高一筹。
不到两个月,女孩便沦陷了。
再后来,刘叔找我爸借钱。
女孩怀孕了。17岁。
在那个年代,犹如晴天霹雳。
原本刘叔是想结婚的。
只不过家里反对。
觉得女孩除了好看,一无所有。
他们更想要的,是家族联姻,强强联手。
一米八的刘叔,身材魁梧,一身正气。
听了妈妈的话,哄骗着女孩,打掉了孩子。然后分手。
任凭撕心裂肺,不为所动。
后来消息传开,没人指责刘叔。
却都传女孩作风不正,如同荡妇。
学是没法上了,只能外出打工,以谋生计。
但这条路更是不易。
女孩从小没有父亲,性子生的软弱。
找工作四处碰壁。
母亲花了好大力气,才替她谋了出路,在一家工厂打工。
女孩心疼母亲,很珍惜这次机会。
平日里工作,尤其卖力。
我爸曾去找过她。
看她挥汗如雨,有些心疼。
只见她擦汗笑笑,毫不在意。
“没事,至少能养活自己”
柔弱如她,也有这般力量。
只可惜,旁人看在眼里的,从来不是这些。
人们关注的,永远是脸蛋,是身材,是她衣服下隐藏的一切.
工厂里弥漫着臭汗。
关于女孩的传闻,很快传开。
一个“作风不正”的美丽女孩。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刺激工人们的神经。
他们不在乎爱情,不关心欺骗,
他们只知道,堕过胎,就一定随便。
一个随便的女人,又有什么可怜惜的?
于是随之而来的,是越发大胆的骚扰。
原本放弃学业,就是不堪忍受流言。
却不曾想,流言不肯放过她。
只是这次,她再无路可退。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那个人是厂长。
一个挺着大肚子,耀武扬威的中年男人。
他说我可以保护你。
但这种保护,要付出代价。
女孩犹豫了很久。也曾找过我爸商量。
毕竟听过太多的甜言蜜语,无条件的爱,她早已不再相信。
那么有条件的呢,是否会好上一些?
父亲没法回答,他只是个穷学生,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静静的听着。
还不等女孩做出决定。
厂长就已经耐不住性子,强奸了女孩。
“反正你都打过胎了,不差这一次。”
说着扔下几千块钱。
心满意足的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床上的衣服被撕的七零八落。
身上有伤,痛到哭不出声。
但好歹这次,有了一摞钱。
从此厂子里,只有小声的议论,再无骚扰。
至少,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
她这么安慰自己。
只是从此,她和我爸再也没了联系。
或者说,她和所有人,都没了联系。
在那之后,过了半年,女孩再次怀孕。
是厂长的。
对方不想要,提出堕胎。
但这次,她想生下来。
很明显,那时哄骗已经不管用了,毕竟她都经历过。
厂长提出,拿钱来换。
二十万。
在当时,算巨款。
女孩又一次犹豫了。
但这次,依旧没等她做决定。
厂长雇了一帮人,强行拉着女孩堕了胎。
因为不专业和粗暴,伤了身子。
以后女孩,都不会再有孩子。
拖着虚弱的身子,她找厂长拿钱。
结果被赶了出来。
“你怀的指不定是谁的孩子,别来烦我”
还是那几千块,甩在她面前。
和第一次她被强奸时的数额一样,不多不少。
商人果然精明,让人苦笑。
虚弱的女孩,住了几天医院。
因为心疼医疗费,便提前出院,在家休养。
我爸不知从哪打听到的消息,去看过她一次。
家中冷清,没人往来。
他也不知说些什么,互相沉默着。
或许是一下午,或许是一整天。
后来她母亲回来,我爸便走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有时父亲会后悔,当时没有说些什么。
但我知道,倘若真的让他重来一次,他还是不知要说些什么。
再后来,就是新闻上的事情了。
女孩有个邻居,长相奇丑。
从小就喜欢女孩,毛手毛脚,从没断过骚扰。
有一天,女孩对他说。
“帮我做一件事,你要的,都给你”
邻居断然答应。
几天后,厂长被人砸烂了脑袋。
一起烂的,还有他的下体。
破案没怎么费功夫。
女孩一下就招了。
死刑,立即执行,两个人都是。
据说临刑前,邻居吓得两腿发软,屎尿全流。
而女孩一脸淡然,自言自语道。
今天的云真好看。
后来的后来,尘埃落定,一切都成了回忆。
多少年后,刘叔娶了市委书记的女儿,当上医院院长。
风光无两。
只是升职那天的庆功宴上,刘叔被我爸打了一顿。
外人说他是嫉妒。
但我爸的说法是。
那天喝的茅台不真。他这辈子最恨假酒。
说着,又是一口二锅头下肚。
趁着我爸喝醉,我问他。
最后那次见面,真的一句话都没有么?
酒入三分,我爸红着脸。想了想。
有一句。
哪句?
她问我,替我做件事,你愿不愿意。
你怎么说?
我说愿意。
没问什么事?
没问。
后来呢?
后来她笑了笑,说,谢谢你。
你走吧。
4.有哪些关于 「江湖」的故事?
关于江湖,怎么说呢?
我有点熟。
当年创业,我对着台下四个懵懂的少年,讲过这么一出。
有人给我录下来了,还整成了文稿。
无意间翻出来,当时,我说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信江湖。
我信。
但我爸不信。
他说江湖是用来骗小孩子的。
我说放屁。
他打了我一顿,告诉我,他混江湖的时候还没我呢。
我算了算,他12岁出的道,是没我。
那天怎么出得道?
他有个发小,阿龙,看上个小姑娘。
表白的时候呢,让旁边小伙子给揍了。
气不过,拉着我爸去报仇。
对面12个人,横着一站,小半条街。
俩人从街头打到街尾。
后来我爸才知道,小姑娘一共十二个表哥。
全让他们打哭了。
那天阿龙皮青脸肿的拉着我爸结拜。
指着关公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他以后能娶了那个小姑娘。
我爸说,好,牛逼,大哥我支持你。
然后那个小姑娘,我现在管她叫妈。
他俩的爱情故事我就不说了。
但我爸是真当过老大的人,据我妈说,当年,巨威风。
可惜我没见过。
自从二十年前让死对头标叔用枪崩坏一条腿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待家相妻教子了。
直到前几天。
出了个大事。
我爸死对头,放高利贷那个,标叔死了。
车祸,凌晨一点
当天晚上一点半,我家门外站了三四十个小弟。
我爸封锁了标叔的死讯。
告诉那帮小弟,标叔他爸出事了,急用钱,立刻马上,把标叔所有放出去的钱,都收回来。
当时给我兴奋坏了,心想这招牛逼啊。
标叔这几年放出去的外债,少说也有一两千万。
人一死,账肯定要坏!
趁死讯传开之前,能捞他多少算多少。
也算是为我爸这条腿,报了仇。
我爸撇了我一眼,说。
你不是想混江湖么?
走吧,带你收账去。
我听罢,屁颠屁颠就去了,到了一村长家。
村长死活不给钱,说时间没到,得按规矩来。
我爸也没生气,摸了摸头,嘿嘿一笑。
憨态可掬。
“没事,没事,我们走了。”
出门看见条狗,问村长
“狗多少钱买的?”
村长说,五千吧。
我爸顺手抄起把刀,把狗给劈了。
血流一地,惨叫凄然。
扔了五千块钱。
“不好意思啊。”
然后头也不回,出门走了。
十分钟不到,钱还了。
村长赶忙跑出来,把钱还了。
我爸扭头对我说。
“混江湖? 知道什么是坏人么?”
他指了指自己。
“这,才是坏人。”
五个小时不到,所有欠款就差几十万没收回来。
早上七点,我爸拿着一麻袋钱,开车去了一老头家。
一进门,钱往桌上一放,扑通一下给老头跪下了。
“以后你就是我爹,剩下没要回来的钱,我还。”
那是标叔的爸爸。
后来我妈告诉我说,标叔,原名,陈标龙。
他,就是阿龙。
我爸总说人心险恶,莫信江湖。
但,不好意思,我就是信。
我偏要信,这世间还有道义和情义在。
我偏要信,我骨子里流淌的江湖血脉。
我信江湖。
我要当英雄。
我做事,你们要不要跟?
一席话毕,热泪盈眶。
当年的四个少年,一路跟我到现在。
至于后面,他们的故事。
那得另说。
也算江湖。
5.有哪些关于爱情的脑洞故事?
认识一个女孩,来自二十年前。
倒也不是穿越。
是因为一部手机。
那天早上,我被一通电话吵醒。
对方大喊救命。
我心里一惊。怎么个情况?
最后发现,是包被抢了。
按理说包被抢了, 不该找我。
但好巧不巧。手机进了水,播的虽然是110。
可通的,却是我这里。
“姑娘别慌,安全最重要。”
“不行,我一定要捉住他,揍他一顿。”
心中顿时一万个问号。
这是什么世道,民风竟已如此彪悍。
结果发现,抢包的,是猴。
姑娘去猴山玩,一不留神,包被猴子抢了去。
最后有惊无险,包被顺利找回来。
猴子的脑壳,也被狠狠敲了一下。
不过小姑娘毕竟善良,看猴子可怜。
从口袋里掏出根胡萝卜,给了猴子。
“难道不应该送根香蕉么?”
我问
“我不管,反正我爱吃胡萝卜。”
有点意思。
我觉得对于猴子来说,你给它吃胡萝卜,还不如多敲它两下。
但我忍住了,没说什么。
毕竟,我也爱吃。
总而言之,就这么着,我俩认识了。
建立在一只猴子的痛苦之上。
但我有个困扰。
每次我把电话拨回去,想要找她时,总是空号。
仿佛毒贩交易,她是上线,只能单线联系。
我需要她的时候,她永远不在。
她需要我时,我随叫随到。
朋友说,这哪是毒贩交易,你太高看自己了。
这叫备胎。
后来我知道了,也不怪她。
她来自二十年前。
我俩差着一个世界。
估计是她手机进水后,触发了什么了不得的变化。
总之时空穿越了。
我之前总以为,二十年,是无法逾越的代沟。
毕竟我和父母,就差着二十岁。
可和她聊起天来,却如同故交。
仿佛前生熟识,心有灵犀。
“哎?二十年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嗯…. 就那样呗, 手机还是手机,但大家都不怎么打电话了。”
“那你们怎么联系?”
“方式有很多,不过人和人之间的本质没变。所以没什么区别。”
“本质是什么?”
“本质是悲欢并不相通,但也没人在乎。”
“你说话像我一个朋友。喜欢莫名其妙搞出诗意。”
后面的话茬,我没有接。
直觉告诉我。
她有心上人。
这本与我无关,一个二十年前的“老”女人。
此生注定不会有交集。
我又何苦。
只是心里会有不甘。
总嘴贱,要打探些什么。
那次猴山,就是她们一起去的。
一行三人,还有她的闺蜜。
猴子就是被那个男生给捉住的。
只不过代价是,摔断了一条腿。
所以平时除了跟我打电话。
她还要跑去医院,端茶送水,好生伺候。
“搞艺术的男生都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巧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搞艺术的?”
“没说你,是他”
“哦”
一阵失落。
“快说”
电话那头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我有些不情愿,带着报复的口吻说道。
“肤白貌美大长腿,身轻体柔易推倒。”
电话那头有些疑惑,沉默了一会。
“这个易推倒是什么意思?容易摔跤么?”
“呃… 算了,你个老古董,不懂这个。”
“信不信我揍你?”
“拜托,隔着二十年,又不是二十公里,你怎么揍?”
“你在哪家医院出生的?等你出生,我去敲你脑壳”
最毒不过妇人心,我猜那只抢她包的猴子,也是这么想的。
最后,她决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对方的石膏上。
不愧是二十年前的老古董。
竟然还能想到这样的老桥段。
简直跟我爹妈一个尿性。
哎,等会,有点不对劲。
“你叫什么?”
“嗯?不是说好了不说名字的么?”
确实,因为时空穿越这事,过于诡异。
为了防止各种时空悖论。
在一开始,我们就决定藏起名字。
以免相遇。
“怎么?想见我啦?”
她声音里透着得意。
“不过等你能见到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老了吧? 不要不要!”
我咬了一口手头的胡萝卜,脑袋有些发懵。
二十年前,我爸腿摔断,我妈在石膏上,也写过自己的名字。
这桥段,我听了八百回….
没成想,在这儿等着我。
别吧,这就有点狗血了。
你可别是我妈!
看着手边的胡萝卜,一股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
生吃胡萝卜,就是我妈带起的传统。
顿时天昏地暗,有些绝望。
“你…. 眼角旁,是不是…. 有… 颗痣?
我屏住呼吸,小心试探。
“你说泪痣啊,多好看啊。”
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我没有,我闺蜜有。就是跟我一起去猴山那个,你知道的。”
“对了,我闺蜜前天骑自行车,把手给摔了。正好住同一家医院。先不跟你说了,给他俩送饭去了。”
电话挂断,我愣在原地。
我妈左手手臂上,有一道八厘米的伤疤。
是当年骑自行车摔伤的。
医院住了三个月,病房恰好在我爸楼上。
我赶忙回老房子,翻箱倒柜。
找出一张合影。
在猴山。
三个人笑得很开心。
时间,二十年前。
看着她开心的模样。
一时间,心情复杂。
那个阿姨我知道,我妈最好的朋友。
二十年前,也就是今天。
死于心梗,一睡不醒。
这时手机响起。
“哎,刚刚我们聊到哪了?”
“忘了,随便聊吧”
“嗯,好,他快生日了,你说我…. ”
“你有多喜欢?”
“啊?”
“有多喜欢他”
“还,还可以…. ”
“来,换个人喜欢,喜欢我吧”
对面突然笑了出来。
“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可比他强,二十年后他大腹便便,油腻的不行。但你想,我可正值少年,肆意妄为。做人眼光还是要放长远。”
“提前二十年,这眼光也太长了….”
“不长,不长,二十年太久,今儿咱们只争朝夕。来,跟你来场约会。”
“啊?你疯啦?”
“嘘,别说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
我从翻箱倒柜,找出一份二十年前的地图。
骑上脚踏车。
“走,先去中心公园。十分钟,谁迟到,谁是狗”
“哎哎”
没等她开口,我挂断电话。
卯了劲的骑车。
八分十四秒,破了我秋名山车神的记录。
两分钟后,她电话打来。
“喂,我到了,你呢”
我深吸一口气,嘴角带着微笑。
“晚你一步,我输了,汪汪汪”
对面笑的很开心,像海风吹过,风铃四起。
“你现在面前的大坑,二十年后,是咱们这里最大湖。”
“哇,真的么?”
“嗯,湖上有天鹅,一共七只。要不要给它们取个名字?”
“好啊,那就叫,小1,小2,小3,小4,小5,小可爱和傻子吧”
“…. 二十年前的女孩,也这么古灵精怪么?”
“只要乐意,两千前的女孩也这样。”
“不跟你胡扯了,下一站。花海,额,不,你那会是,电影院。”
“哇,二十年后,那里变成花海了么?”
“嗯,算是吧…. 你最喜欢什么花?”
“向日葵吧。”
“好,二十年后,那里变成了一片向日葵”
“太棒了叭!”
其实我在胡扯。
二十年前那里是电影院,二十年后,还是。
只不过大了一点,新了一点。
名字换成了,花海影院。
“哎,对了,你对未来,还有什么期待?”
“未来,天有没有更蓝?”
“有”
“未来,战争有没有少一点?”
“有… 拜托能不能问点现实的。”
“那,未来张国荣会不会来咱们这儿开演唱会。”
我顿了一下。算了算日期。
“你很喜欢张国荣?”
“对啊,超级喜欢,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他啊,未来一直火了二十年,拍了一百多部电影。各种奖都被他拿遍了。”
“哇,这么厉害!”
“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平时也没见你这样。”
“喜欢你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哎,二十年后的小伙子,都这么主动么?”
“只要够喜欢,两千年后的小伙子,也这么主动。”
夕阳西下,余晖遍地。
隔着二十年的时空。
我带着她逛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
二十年,真的改变了太多。
天渐渐暗下来。
她言语中有些疲惫。
我们最后坐在了她家门口。
二十年后的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破败不堪,恍若废墟。
听说再过几个月,会彻底拆掉,建一个大商场。
“哎,你说,如果时间可以停住,该有多好啊”
“怎么了?”
我问。
“知道未来变化那么大,感觉怪怪的。突然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停住。”
她的声音有一些小小的变化。
我猜,她现在一定托着下巴。在仰望星空。
二十年前的今晚,有一场狮子座流星雨。
如果按照这个姿势不动,她应该可以看到。
“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一并满足你”
“一直还没见过流星,想看看。”
听到这句话,原本有些悲伤的我,一下子笑出来了。
“喂,笑什么?看到流星可以许愿的!”
我收住笑意,一本正经。
“这样,你当我女朋友,我变场流星雨给你。”
“流氓!你哪来那么多花招?”
“别挣扎,你肯定输。”
“我们之间,又没有结果….”
“流星划过,也没结果。”
“可… ”
“美就够了,我看过,我记得,就是结果。”
“对于宇宙而言,我们连流星都不算。”
“所以。人生苦短,谈场恋爱吧”
“你今天有点奇怪… ”
“至少,今天很开心,对吧?”
“是蛮特别的。”
“喜欢么?”
“喜欢”
“我说的是我”
她想了一会,笑着骂道
“流氓!”
我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我知道,这是她最后一个晚上。
“这座城市里,就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么?”
“二十年要很久,能变的,都变了”
“这样啊… ”
“不过,你家旁边那头石狮子倒是还在。就是头被人弄掉了…”
“啊?”
我挠了挠头,没好意思说。
狮头就是我弄坏的。
小时候淘气,浑事做了不少。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异响。
我有些好奇
“你在干嘛?”
“不告诉你。”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看你表现。”
“那你抬头,送你场流星。”
掐好时间,十点整。
那晚有烟花大会,所有人都记得。
当时是引燃了附近的纺织厂。是条大新闻。
从那之后,这座城市,严禁爆竹。
电话那头是久违的烟花声
听得出她很兴奋。
“太美了,我会一直记得。”
“那就好”
“天不早了,要回去睡了。”
我张张嘴,没说出什么。
一阵沉默,对方先开口
“嗯? 怎么?没什么要说的了?”
我想了想,想了很久。
“你要记住啊,我喜欢你。”
“放心吧,记住啦”
道过晚安,她挂下电话。
听着电话嘟嘟的盲音。
一时间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我看着四周,荒凉如故,不见行人。
只有时亮时灭的路灯。
踱着前行,走到石狮子旁。
二十年前,想必,她也摸过吧。
我手轻轻划过,对这石头,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突然电光火花之间,我脑子里响起了那阵异响。
我顺手捡起石子,对着石像划了两下。
声音一样。
我赶忙打开手机的后置灯,照遍了石像全身。
终于在石像肚子那里,看到了一行小字。
“傻子,你赢啦”
后面是一颗小心心,画的像胡萝卜。
这字也太丑了。
我没忍住,笑了。
抬头。
有一颗流星划过。
6.有哪些关于「杀手」的故事?
杀手其实没那么酷。
阿正是杀手。
用的是锤子。
杀人这个行当,有讲究。
所谓枪不如斧,斧不如锤。
枪声太大,斧头笨重
锤子杀人,往往一击毙命。
流血不多,声音又小,还便于携带与隐藏。
外行人不懂,听了总想笑。
小雨就是,第一次听,笑了很久。
这是个十二岁的女孩。五年级的暑假,误入了杀手群。
机缘巧合,当上中介。
说是中介,其实有点牵强。
因为她手下杀手,只有一个,就是阿正。
小雨没接过单,阿正没杀过人。
俩人看似匹配,都是新手,但不一样。
因为阿正是真正的杀手,最顶尖的那种。
他身上有所有顶尖杀手必有的品质。
心狠,手辣,无情,缺钱。
阿正家里干屠宰的。
打小杀猪,臂力惊人,不论体型,三锤必要其命。
家里有个姐姐,出了车祸,瘫痪在床。
父母变卖家产,医疗费还是欠缺。
所以只要给钱,什么单子,都接。
阿正的第一个单子,要杀一个毒贩。
佣金五万,还不如一包毒品值钱。
其实原本价格没有那么低,只不过这行水分大。
佣金高的惊人。
最低转手就是10%的抽水。
层层下来,到小雨这儿,只有五万。
这种单子没人会接。
五万块,买条人命,弄不好,还得搭上自己的。
可阿正不一样,他缺钱,很缺。
杀人一共花了三秒。
但准备时间,用了九天。
因为锤子杀人,和刀不同。
锤子重心在前,一击不中,没有回手。
倘若不成,必是我亡。
所以阿正格外谨慎,默默埋伏,如同打猎。
想那毒贩也是可怜,自打被阿正盯上的那刻起,就已经被写好了结局。
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阿正一战成名。
在杀手圈里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不少中介找上门来。
阿正一一拒绝,认准了小雨。
原因无他,知道阿正急用钱,中介费,小雨分文未取。
阿正这人不欠人情。
这钱,他得帮她挣回来。
毕竟小雨的水平,实在有限。
除了自己,没人跟她。
俩人在杀手圈,捆绑销售。
借着阿正的名气,小雨手上的单子也多了起来。
有单大的,二十万,还是毒贩。
这回有点意思。
因为要杀的,是上次的雇主。
俩人原是对手。
死掉那个,家人咽不下这口气。
“你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小雨自言自语感慨道。
“这个我不管,我就是兵器,不带感情。”
于是同样的手法,毒贩雇主亦死于非命。
然而这次,中介费,依旧未动。
“我要钱没用,你先拿着,算你欠的。”
阿正不欠人情。
但姐姐手术要紧,没有办法。
“哎,为姐姐,这么卖命,值么?”
“车祸那天,我在车上,坐的副驾驶。”
“什么意思?”
“如果当时方向盘朝左打,伤的是我。所以,值。”
阿正没再说话,小雨也没再多问。
接单照旧,生意不错。
只是暑假快要结束,学业有些繁忙。
“上学好累…”
小雨赶忙撤回。
“你说什么?”
“没什么,感慨人生无常,活着很累。”
“都是这样,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的生活一定很刺激,打打杀杀,多有意思。”
“想多了,打杀只是几秒,准备却要很久,枯燥异常,不比上班强。”
“有机会想跟你学杀人。”
“沾了血,就回不去了。再接几单,你别做了。正常活着比什么都强。”
文字传达不出情绪。
但小雨感受到了他的疲惫。
对此,她无能为力。
只能把最肥的单子分给阿正。
此时她手下已经有了不少杀手。
因为信誉良好,中介费低。
大家都尊称她为雨哥。
却不知道,她只是个女孩,连少女都算不上。
女孩和少女之间的分界究竟在哪?
没人知道。
只不过对于小雨而言,变成少女,是从喜欢一个人开始。
仿佛一夜之间,立刻长大。
“地址多少,送你箱橙子。”
看到这行字,阿正多少有些犹豫。
不留真名是做杀手最起码的底线。
何况地址。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打上了。
多少天后,满满一箱,都是橙子。
“甜么?”
“甜”
自此之后,橙子不断。
直到有一天,橙子没有了,小雨也没了。
没有人在意这小小的变化。
毕竟做这行。生死有命,朝不保夕。
除了阿正。
倒也不为别的。
因为阿正,不欠人情。
留足姐姐的医药费后,阿正拿了十万。
踏上旅途。
小雨失踪的蹊跷,毫无理由。必有内因。
顺着线索,他一路追查。
结果来到一所学校门口。
恰逢放学,学生鱼贯而出。
唯独一个女孩,立在人群,望着阿正。
亭亭玉立,个头不低。
“你是阿正?”
阿正一愣,表情复杂。
女孩笑的像银铃,伸手摸向阿正的腰间。
是一把锤子,他随身带着。
“果然是你,你想我啦?”
不等阿正回答
女孩拉着他喝了奶茶。
还吃了学校附近最出名的热干面。
“学校开学,不让带手机”
女孩说话带着歉意。
半天阿正憋出一句话
“好好上学,我走了。”
“别啊,来都来了,陪我玩几天。”
阿正涨红着脸,小声说道。
“我是粗人,上学重要。”
但他哪里拧的过这古灵精怪的小家伙。
女孩谎称阿正是他爸,骗过学校和老师,在外面疯玩了一阵。
别提多开心。
那天玩累,躺在酒店床上,女孩轻声说起。
第一次很重要。
她的梦想,是第一次能给自己爱的人。
阿正呛了口水,咳了半天。
女孩抬眼,笑的开心。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跟,跟十四岁以下小姑娘,犯法。”
阿正眼睛看向别处,手脚无处安放。
女孩撇撇嘴。
“杀人不犯法哦。”
“不一样。”
女孩沉默,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
“快考试了,我要回去了”
“好”
“没什么要说的么?”
“没”
于是拎起书包,女孩气气鼓鼓的走出房间。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
阿正开门,还是女孩。
只见女孩从包里掏出一个橙子。
恶狠狠的放在阿正手里。
“告诉你,还有一年,我就十四了!”
这才知道,今天是她生日。
说罢,女孩扭头就走,再没回头。
阿正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却又像少点什么。
自此往后,阿正没再接单。
好在姐姐病情稳定,他也不再缺钱。
只是沾了血,就回不去。
正常人的生活,他没法再过。
可惜了那串银铃一样的声音,总在梦中响起。
一年过后,还是那天。
阿正来到学校门口。
腰间没了锤子,手里拿着橙子。
一年断联。
他想给女孩一个惊喜,至少道声祝福。
然而等了很久不见人出。
向旁人打探,竟发现,女孩全家,死于火灾。
火灾没那么简单,大家都知道,却没人敢查。
女孩爸爸是赌鬼,欠下很多钱,得罪了孙叔。
孙叔是谁,大家都知道。
进过三次监狱,判过两次死刑。
结果都出来了,安然无恙。
后台有多硬,没人敢猜。
阿正掐指算了算时间,死了一年。
恰好是那天,他们分别。
“孙叔这畜生东西,可怜了那个小姑娘,听说还被….”
旁人的议论阿正没有再听。
大家只知道,三个月后,孙叔死于非命。
脑袋被砸烂,血浆四溢。
连带一块的,还有三个打手,一个保镖。
震惊全城,上了新闻。
最神奇的是,凶手没有逃。
当警察赶到的时候,他一身是血,在吃橙子。
橙子是顺手从路边买的。
“妈的,真酸啊。”
他自言自语道。
7.关于人性,你最想讲的一个故事是什么?
四非城里,有座四非村。
四非村里,有口四非井。
年代久远,就在村口。
村里分外祥和,一片安宁。
男女老少,相亲相爱。
只是有天,出了件大事。
阿飞来了。
阿飞是记者,业务水平高的出奇。
我见过,跟侦探似的,没有他挖不出的报道。
这次来,是受人委托。
查个女人。
委托人是他老公,怀疑妻子出轨。
按理说阿飞是正经记者,不接私活。
但酬金很高,没人跟钱过不去。
女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四非村。
怀疑被情夫藏在了家里。
于是阿飞驱车赶到。
村民们很热情,招待了阿飞。
只是问起女人,无一例外,都说不知。
但情报不会出错,尤其是阿飞的情报。
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他索性住下,暗自打探。
直到那口老井,引起了注意。
那是口荒井,年久失修。
因为怕人掉进去,就围了起来。
生人勿近。
阿飞是什么人,哪管这个。
趁着夜里,月黑风高,就想往里进。
结果刚到旁边,就被人给截住了。
“你干嘛?”
“来瞅瞅”
“滚一边去”
对方凶神恶煞,阿飞很识时务。
后来才知道。
那口井对村子而言,并不一般。
相传村子受过诅咒。
男人们总互相残杀。
尤其年轻人,十之死五。
后来有位高人,云游此处。
因重病,被村民收留。
为报恩情,一纸符咒,贴在井上。
从那以后,村子祥和,一片安宁。
谁妄图靠近,毁这符咒,就是全村的敌人。
故事玄幻,但奈何大家都信。
阿飞没有办法。
一天后,有男人找上门来。
手里拿着失踪女人的照片。
“听说你在找她?有什么事?”
“受人委托,替人做事。”
“谁?”
“她老公。”
“你之前见过我?”
“没有”
“我就是她老公。”
阿飞怔在原地。大脑停滞。
“这件事,到此为止。从哪来,给我回哪去。”
男人指着鼻子警告。
“你说是她老公,怎么证明?”
男人倒也没慌,带着阿飞来到自己家中。
照片上那个女人,正在家里收拾东西。
毫无异常。
当了这么多年记者,阿飞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玩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得弄明白,怎么回事。
本想问问这个女人,聊些情况。
但女人好像不太乐意,一张臭脸,拒人千里之外。
直到阿飞告辞,趁男人不注意。
女人硬塞给阿飞一张纸条。
车开了很远,阿飞把纸条打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
救我。
在那之后,阿飞就和我们断了联系。
再见他时,是三个月后。
他在村里,住了一百天。
彻底融入了村民的生活。
前两个月,相安无事。
男女老少,相亲相爱。
从第三个月开始,逐渐有端倪显现。
端倪是那口老井,每晚都有人去。
阿飞向旁人打探,大家都讳莫如深。
但几个月的相识,总算起了点作用。
有人偷偷告诉他,要想加入。有门路。
但得先纳投名状。
阿飞是什么人,行走江湖十几年,黑白通吃。
哪怯这个。于是满口答应。
然而后面的事,还是惊到他了。
阿飞被人蒙着眼,带到一个地方。
看样子是口地窖,就在老井下面。
眼罩解开,映入阿飞眼帘的,是那个曾向他求救的女人。
只是人被锁着,没穿衣服。
“剩下的事,交给你。我们全程录像。”
阿飞明白,这就是投名状。
做了就是自己人,不做会被立刻赶走。
阿飞看向四周,有人围观,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相亲相爱,一片祥和。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阿飞完成了“投名状”
他没办法,女人知道。
然而一切只是开始。
自此之后,阿飞终于明白,这村子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井里每天会关不同的女人进去。
或许是某人的姐姐妹妹,或许是某人的老婆女儿。
每天轮换着,供男人的发泄欲望。
地面之上,之所以衣冠楚楚。
是因为兽欲,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发泄完毕。
怪不得相亲相爱,一片祥和。
“为何有人,会贡献出自己的妻女姐妹?”
我问。
“很简单,为了能淫他人之妻女姐妹。”
他答。
井中每日惨叫不断。撕心裂肺,甚为断肠。
最小的女孩,不过11岁。
但竟无人怜悯,无人报警。
可转念一想,倒也说得通。
四非之城,无人干净,全都有罪。
试问哪个男人,不曾去过。
降罪可以,只不过,要降与何人?
阿飞点上一根烟。
我问他,后来呢?
他没吭声。
不过,差不多,我也猜得出八九。
阿飞试过匿名举报,只是信未送出,收信的人就已出现在井中,玩的不亦乐乎。
无奈之下, 阿飞成了管理者之一。
他觉得,就算不能救人出牢笼,至少能尽些绵薄之力,让她们好受些。
可他错了。
归根到底,是他没见过人的底线。
因为,人,没有底线。
作为井下的管理者之一,纵恶可以,从善无力。
很多事情,他阻止不了。
终于有一天,有人玩过火,死人了。
死的是那个女人。
就在阿飞眼前。
罪魁祸首早已吓的逃之夭夭。
只剩女人喘着最后一口气。
阿飞上前,跪在地上。
“对不起,没救得了你”
“其他人呢。”
“也救不出。”
女人的眼光暗了下去。
“那就杀了我,给个痛快。我死之后,记得把事情闹大。”
再然后,女人死了。
事情闹得轰轰烈烈。
最后有人出面,填平了四非井。
后事无人追究。
一切就当从未发生。
相亲相爱,一片祥和。
我拍拍肩膀,安慰阿飞。
至少,井没了。
你也算功德一件。
沉默良久。
只见,阿飞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知道最一开始,那个找我调查的人,是谁么?”
“谁?”
“老王”
“什么来头?”
“来自另一个村,另一口井”
“什么意思?”
“大鱼吃小鱼罢了。”
说着,阿飞摁灭烟头。丢出去老远。
“怎么了?”
“没意思,戒了。”
一瞬间,我仿佛听见四周惨叫无数。
也想点上支烟。
却发现没有火。
我也不会抽。
只能任凭黑暗,没有光亮。
8.你听过什么让人心酸的故事?
我姥姥的故事。
姥姥是跳楼自杀的,那年我四岁。
家住五楼,小时候懒,不愿爬楼梯。
那天幼儿园放学后,不知为何,我坐在台阶上死活不愿意动,非要妈妈抱我上楼。
但她没管我,把我放在那里,自己上楼。
没过多久,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楼道。
再后来,记忆里就是救护车的鸣笛声和一群大人手忙脚乱的样子。
长大后,再想起这段记忆,会后悔,会自责。
总觉得,姥姥的死,怪我。
如果不是我耍性子,不愿爬楼梯,或许妈妈能赶在姥姥跳楼前回到家。
但,其实这事不怪我。
姥姥跳楼,早在我放学之前。
如果非要怪的话,这事要怪我爸。
我妈说,她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当她赶到姥姥尸体旁边的时候,发现姥姥的左拳紧握,像是死死攥着一个什么东西。
她用力掰开姥姥的手,里面是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
“是XXX,害死我的。”
而那个XXX,是我爸的名字。
我问我妈,后来呢?
我妈说,她当场大哭,把纸条撕了个粉碎,从此再也没跟人提起过这件事。
我问她为什么,她不说。
我以为害死姥姥的凶手,就是我爸
但再长大一点之后,我明白了。
这事其实不怪我爸,非要怪的话,要怪我妈。
那个时候,我妈爱打麻将。
一打起来,成宿成宿不回家。
我姥姥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妈怕她出危险。
每次出门,都要把她锁在房间里。
姥姥跳楼那天,妈妈跟姥姥大吵一架,然后照旧把门反锁上,出门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她说她心里很慌,所以任凭我在楼梯处哭闹,也没有管我。
之后她径直上楼,打开房门,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窗户是打开的。
那一刻,时间静止,大脑空白。
我妈说,她当时整个人都木在那里,怎么也动不了。
就像忽然被抽离了所有情绪一样,她怎么也不敢走去窗户边,查看下面的情况。
而当我妈看到姥姥手里那张字条的时候。
情绪才得以真正爆发。
因为她知道姥姥为什么要写那张纸条。
其实整个事情,跟我爸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姥姥写这张纸条,是因为恨。
但恨的不是我爸,是我妈。
所以她写下这张字条,是为了让妈妈明白,自己是因她而死。
但同时,姥姥心里还存着一丝爱。
她不想自己的亲生女儿,从此背负上“害死”妈妈的罪名。
于是在纸条上,写下了爸爸的名字。
我妈知道,这是姥姥对她最后的“保护”。
但同时,也是最狠的报复。
可是这件事其实也不怪我妈,真的要怪,得怪我三舅。
我三舅年轻的时候,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二十一岁那年,单位有个外派名额,需要单位最优秀的代表,去做几个月的义务交通指挥。
当时三舅年轻气盛,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于是特别积极。
最后理所应当的,他被选为了代表。
但是命运开了个玩笑。
第二天,一辆大货车冲进交警指挥台,三舅被卷进车轮下。
经过抢救,命保下了,但一条腿没了。
原本一片光明的前途,顿时陷入黑暗。
就连那时说要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未婚妻,最终也没能抵住家里人的压力,跑掉了。
后来的后来,三舅还是结婚了。
舅妈是个农村姑娘。因为生活习惯和思想观念的巨大差异。
舅妈和姥姥的关系并不好。
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会大吵大闹。
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无奈之下,妈妈把姥姥接到了自己家里来。
可做父母的,总会偏爱更弱势的孩子一些。
姥姥心疼三舅,总想着偷偷去探望,可每次探望,又都是一场注定的鸡飞狗跳。
我妈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想着用反锁的方式,把姥姥关在家里。
可是虽然这么想着,这事儿又不能怪我三舅。
如果要怪,还是该怪在我二舅头上。
在那个年代,文革刚刚过去。
原本被打成右派的姥姥一家,终于等来了平反。
再也不用过那种处处遭人欺负的苦日子。
但这还不够,更好的消息在后面。
那个时候刚成年的二舅,当上了工人。
在那个年代,这是无比荣耀的事情。
刚听到这个好消息的三舅,直接抱起我妈,原地转了三圈。
那是他们一家人,最快乐的一天。
后来,据我妈回忆,我妈这辈子真正开心过两次。
一次是知道二哥当上工人,一次是拿到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可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二舅做的是矿上的工人,没做多久,矿上就发生了矿难。
不过好在,当时二舅并不在矿里。
可为了救人,他第一时间冲进去。紧接着就是二次坍塌。
再出来时,二舅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后来国家追认了这种行为,为烈士。
但对于姥姥一家而言,他们宁可二舅当一个被人唾骂的逃兵。
二舅的老婆,那时刚刚怀孕,还没三个月。
二舅死后,舅妈打掉了孩子,远走他乡,再无联系。
从那之后,姥姥的精神,开始不太正常。
直到后来三舅出事,彻底击垮了姥姥。
她得了老年痴呆,情绪极端不稳定。
总是和人起争执。
有时候我会想,假如我那素未谋面的二舅,没有去舍身救人。
一切的结局,又是否会不一样?
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该怪我二舅。
真的要怪,还是要怪我姥爷。
我姥爷是山东齐鲁一大的高材生。
在那个年代,治病救人,是出了名的好医生。
我姥姥是姥爷的实习生,当年对姥爷一见倾心。
俩家人在当时都挺富裕,算得上门当户对。
于是喜结连理。
据我妈回忆,姥爷对姥姥格外宠爱。
每次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姥爷总会夹起他认为最好吃的菜,喂到姥姥嘴里。
那个年代很保守,姥姥会害羞,但姥爷执意。
可见他们当时,有多恩爱。
姥爷是个很正直的人,平时行医救人,为人正派。
对孩子的教育,同样也是。
六十年代中后期,文革开始。
大街上贴满了大字报。整个国家一团乌烟瘴气。
姥爷看不惯,多嘴说了一句。
国家这么搞,可不行啊。
就是这么一句话,被好事者听到,揭发了。
从此,一家人的生活跌入到谷底。
姥爷被发配至农村改造。
而姥姥为了爱情,毅然辞掉令人羡慕的工作,带着孩子,一起到农村陪姥爷。
苦日子过了很久,加上情绪原因,姥爷的身体越来越差。
最终,因为疾病,姥爷去世了。
只留给姥姥一帮尚且年幼的孩子。
为了带着孩子们活下去,姥姥独自一人,拼尽了全力。
可后面的故事,你们也知道。
说到这里,或许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姥爷。
可是到底该怪谁,
我也不知道……
图为二舅工作前拍的全家福。
9.你有哪些心有遗憾的爱情故事?
初二一班,有姑娘叫王小虎。
小虎本是文静,可惜命差,爹妈虎,取这么个倒霉名字。
人传外号虎哥,以作调侃。
虎哥不虎,生得眉清目秀,还练得一手好字。
若不是这名字,也配得上花前月下,白衣飘飘。
可惜死就死在这名号上。
十一二的小男孩,还没到怜香惜玉的年纪。单为出风头,没少拿姑娘名字开涮。
每回赢得满堂彩,便开心的不能自已,全然不顾一旁姑娘泪眼粼粼。
这方面,二风是高手。
嘴快,话毒,让谁哭,不见谁笑过。
当年虎哥这个外号,就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二风人机灵,是班长,嘴碎,上课也不停,只是话茬接得恰到好处,连老师也欢喜三分。
生生一堂数学课,也能笑声不断。
不说相声,怕是瞎了这张嘴。
男孩子么,不管什么年纪都爱拉帮结派。
二风是那时的老大, 控制着舆论导向,没谁敢招惹。
他说孤立王小虎,班里便再没一个人敢同她搭话。
小虎家里不好,老爹残疾,老妈智障。
当年就是她老妈去的户口登记,才给摊上这么个名字。
但老天还算公平,小虎承了她爸的智商,仿了她妈的相貌。
除了内向点,俩字。
没毛病。
有位名人说过,如果生活待你不如意,那就一定得找个更不如意的陪你。
这话也没毛病。
还真有这么个小伙,被上帝派来拯救水深火热之中的虎姑娘。
当然了,方法可能欠妥: 它是把小伙子一块儿丢下去,让俩人在水深火热之中唠会嗑。
这小伙子叫小乔。
对,没错,是曹操那个小乔。
叫曹小乔。
曹小乔转到这个班的时候,以为大家没读过三国。
然而他错了。
何止三国,淫诗艳曲,二风也是拈手便来。
况且“曹”姓之博大精深,哥们岂能不知。
曹小乔他爹妈也是缺心眼。
爹姓曹,妈叫小乔。
于是就孩子取名曹小乔。
一点脑子不过。
不过细想也确实贴切。
小乔日子,过的还不如小虎。
男女之间有顾忌,即便欺负,不至动手。
小乔就不一样了,精神肉体,全方位的欺负,轮着来。
两人是同桌,倒也般配。
一下课,周围总能围上一圈人起哄。
小虎习惯了,戴上耳机,低头看书,俨然超世之态。
小乔明显道行不够,面红耳赤,总想争论三分。
于是争论的结果是,被一群人拉出去一顿蹂躏。
事情有时会过分,若搁平时,二风总会控一下场面。
只是未等他开口,有人先了一步。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很无聊? 白痴!幼稚!”
鸦雀无声,气氛凝固。
因为没有人听过小虎大声说话。
并且手里还拿着拖把。
“以后不许再欺负他了。”
砰噹一声,拖把扔在了二风身上。
老虎不发威,你不知道人叫王小虎啊?
二风傻了,脑袋鼓起碗大个包。
后来听说,当时二风强忍疼痛,帅气的走到厕所,完事号啕大哭。
小乔其实亦是翩翩少年,同样栽在名字上。
不然细看,也是能让小姑娘动心的主儿。
英雄救美之后,两人关系总觉尴尬,抑或暧昧。
人身攻击的热潮渐渐平息,两人难得平静,慢慢成了朋友。
小虎喜欢古风,尤爱桃花。
笔记本里总能莫名收到桃花做成的标本。
偶尔,会有几朵桃花,画在课文背面。
小乔学过美术,小虎知道的。
小虎眼睛不好,总会流泪。
课桌上总有治结膜炎的药水莫名出现。
没有署名。
小乔医生世家,小虎知道的。
小虎喜欢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天有时黑的快,但路上,会有人在后面跟着她。
像樽神兽,也像保镖。
小乔喜欢她,小虎知道的。
只是两人都内向,活在同一个频道。
却不出声。
就像未知海域里的两只海怪。
相互同行,又各自孤独。
仅仅远距离的隔遥相望。
便足够在刺骨海水里存活。
那点温暖 。
珍贵到双方单是维持现状,就已经心满意足。
没人愿意冒险更近一步。
毕竟在他们不长的人生中,各自承受的伤害,已经足够。
课本里的桃花,已经画得够多,多到承载不下。
没了别人欺负,眼泪也少了许多。
偶尔回家,看着脚下躲躲闪闪的影子,小虎也会停上那么一下,微微一笑。
不回头,但心安。
日子过的很快,平稳,安宁,像水。
如果没有什么节点,恐怕没人能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二风是个节点,他病了。
要休学,去大城市看病。
临行那天,很是隆重。
班会开了好多个小时,二风又一次掌控主场。
像个喜剧演员,竭尽所能逗大家开心。
台下依旧有两个人沉默。
小乔先开口。
“我们认识了很久吧。”
小虎轻轻点头。
“昨天我看到路边有桃花开了,很漂亮。”
小虎轻轻点头。
“二风要走了,有一天,我也会走。”
小虎轻轻点头。
“门口那家饼很好吃…”
小虎轻轻点头。
“我喜欢你。”
小虎顿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红。
轻轻点头。
“我也是。”
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小虎手上。
小虎没有躲开。
她第一次牵手,在课桌底下。
在班会上。
在一个同学的告别仪式中。
忽然,讲台上传来自己的名字。
“其实最后,还有些话对虎哥说。”
王小虎抬头,望见二风。
不知是什么病,总觉得他有些怪。
“以前口快,很多话是无心的,伤人不是我本意。”
小虎轻轻点头。
“以前不懂事,总以为能逗大家开心就是好的。”
小虎轻轻点头。
“挺好的一个小姑娘,让我叫了这么多年虎哥,对不住了啊。”
小虎轻轻点头。
“江湖上讲究,人之将死,说什么你都得答应…
以前的事,别放心上….”
小虎轻轻点头。
“对不起,其实我不讨厌你…”
可能情绪到了,二风忽然泣不成声。
小虎顿了一下,看着他,轻轻回答道。
“我也是。”
……
……
“最后要走了,没什么要送给大家的。”
二风抹了抹眼泪。
“外面桃花开得很美,希望可以不要忘了我。”
她指尖发凉。
忽而一阵心疼。
他转身,一点一点在黑板上,勾勒出一朵朵桃花。
惟妙惟肖。
小虎发现,
就像她课本上画的一样好….
10.有哪些让你觉得恐怖/惊悚的故事?
虎哥他二爷是坟场看坟的。
瘸了条腿,还瞎了个眼。
人挺好,就是看起来有点吓人。
早些年,有个儿子,独生。
人品不错,品学兼优。
一看就是重点大学的苗子。
二爷丧偶,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
就是后来不知怎的,这小畜生,竟然染上毒品。
原本家底就不厚,给败光了。
都说吸毒的人到了后期,六亲不认,没有人性。
也不知道这个二爷运气是好是坏。
没等兽性大发,儿子就因吸毒过量,死了。
临死前给二爷磕了几个响头。
死在二爷怀里。
在那之后二爷就销声匿迹,不知过了多少年。
再出现时,眼瞎了,腿也瘸了。
做起了看坟的营生。
旁人嫌他晦气,他亦嫌旁人俗气。
索性过起了离群索居的日子。
虎哥这人,五大三粗,铁血柔情。
别看一脸凶相,打小,心眼就善。
觉得二爷可怜,每年多少都会探望一回。
俩人算忘年交。二爷每年,也等他这么一回。
我是个小角色,有次有幸,出差办事,陪虎哥去了一次。
时间是傍晚,印象很深。
那天狂风暴雨。
虎哥开着辆路虎,抛锚在半路。
那里算是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动不动,暴雷四起,大雨似盆泼。
雨打在挡风玻璃上,看不清去路。
最后虎哥发狠,一咬牙,弃车。
拖着我步行,一路走去了二爷的坟场。
我当时不懂,这到底图什么。
后来才知道,那天是二爷生日。
这顿酒不能少,雷打不动。
我们走了约有两三公里,没有雨伞,也没有雨衣。
凑着微弱的路灯,一步一步,穿过一片坟场。
我不知道别人胆子有多大,反正我是吓得够呛。
其实当时下车的时候,我就琢磨着,要不还是待车里。
但恐怖片我多少看过,里面但凡落单的,必死。
想来想去,还是跟着虎哥要安全些。
毕竟虎哥这名字不是白叫的。
五大三粗不说,腰里还别着警枪。
缉毒队里,一个能打仨。
可即便如此,接近坟地的时候,我还是够呛。
恨不得跟小媳妇似得,抱着虎哥走。
估计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段经历。
大雨滂沱,突然,一道闪电,一片白光。
瞬间恍若白昼,放眼皆是墓碑。
然后一切暗去,雷响姗姗来迟,震动天地。
虎哥不怕,我怕。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神经紧绷到近乎麻木。
直到虎哥抬手一指前方。
一座木屋,有些诡异。
想必那就是二爷所住。
或许是雨声太大,敲门许久,不见人来。
虎哥耐不住性子,推门便进,正好碰上二爷。
一道闪电,屋内煞白。
我打了个冷颤。
二爷脸上少了颗眼球,附带一道长长的疤,从眼睛顺到下巴。
配上此情此景,说是恶煞都不为过。
见来了生人,二爷警惕。
虎哥打圆场。
“这我的小兄弟,实在人,出门陪我办事,正好顺道儿”
窗外雷声四起,大雨滂沱。
虎哥拿了两床被子。
我俩一人一床,裹在里面,瑟瑟发抖。
桌上有酒,估计就是等我俩来。
一杯下肚,暖和许多。
虎哥闲聊道:“哎,爷,这坟场咋多了这么些招魂的东西?”
我略微一惊。想了想,好像确实。
来的路上,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坟地里插着。
不由暗自佩服。
这虎哥就是虎哥。
一路下来,我竟顾着害怕了。
他倒好,这种细节都没放过。
虎哥笑话我。说我这小子忒怂。
说着把枪往桌上一拍。
“鬼算什么,哪他妈有人可怕,是吧,二爷。”
这话我懂,虎哥说的是毒贩。
他有不少队友,都死在贩毒的手里。
死前受的折磨,难以想象。
只是我没想到,二爷也懂。
而且不只是懂。
坐对面的二爷喝口酒,没吭声。
虎哥借着酒劲开始絮叨。
当年二爷失踪,其实跟贩毒有关。
儿子死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自告奋勇想当卧底。
但这卧底哪是普通人能当的。
没办法,二爷自己踏出了一步。
混迹街头,一把年纪,反倒成了小混混。
摸爬滚打几年,也有了自己的情报网。
再后来,他成了虎哥的黑线。
一张大网,铺了两年。
收网那天,出了点意外。
不知怎的,泄露了风声。
二爷的残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如果不是虎哥机敏过人,提前赶到。
命是肯定留不住的。
但二爷说,不亏,网还是收了。
下黑手的一个没丢。全毙了。
一只眼,一条腿,换了十几号毒贩。
唯一遗憾的是。
团伙里有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恰好不在。
成了漏网之鱼。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窗外响雷阵阵。
这天气,差的有些诡异。
我看二爷不怎么说话,脸色苍白,心里总有些不对劲。
这跟死人打交道的,果然不一样,身上带着寒气,阴森渗人。
半晌,二爷开口。
“每逢这种天,坟地里总要有点动静。”
我心里有些发怵
“这话怎么讲?”
“老一辈的人说过,这暴雷闪电,是开了一道口子。阴阳两界,在这个时候,最不分明。”
“您,您的意思是…”
二爷没吭声,朝窗外瞥了一眼。
我心里有些发毛。
这胆子小的人,往往有个毛病,就是好奇心重。
越是害怕,越是想一探究竟。
一番短暂的纠结之后,我起身去窗户那边看了一眼。
窗外是大片坟地。黑咕隆咚的。
突然一阵闪电。借着白光。
能看到七扭八扭,毫无规划的坟地,俨然一副末世景象。
雷声姗姗来迟,轰鸣震耳,紧接着,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我背后一凉,毛孔发紧。
这着实是有点吓人了。
我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地界。
突然,我发现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可能是屋子暗下来的缘故,窗外的景象反而开始变得清晰。
我隐隐看到,外面好像有人。
一点一点从坟地里,破土而出。
坟头依稀能看到,招魂幡在风中舞动,分外诡异。
我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
半晌,猛的扇了自己一嘴巴子。想让自己清醒些。
一回头,二爷正好站在我身后,无声无息。
一道闪电,白光四溢,那张狰狞的脸就在眼前。
眼眶里没有眼珠,空洞的吓人。一道长疤,扭曲了整张脸。
我整个头皮像是猛地被人撕掉一样。酸爽无比。
鸡皮疙瘩起满了全身。
二爷倒是没怎么管我,直愣愣的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我强忍着发抖的本能,颤颤巍巍,一路摸索回了酒桌。
坐在虎哥旁边,我多少心安一些。
只不过没想到,酒入三分,虎哥已经有了醉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仔细听,还能听到黑暗之中发出的呼噜声。
也不知二爷在窗户边站了多久。
过了一会,他拿出跟蜡烛点上。
给我们放在了桌子上。
屋内好歹有些光亮,我心里舒服不少。
只是定睛一看,那根蜡烛是平时家里办丧事用的。
“给他披上点东西,别着凉了”
二爷看着趴桌上的虎哥,交代道。
说着一瘸一拐的往里屋走。
突然脚步停下来,回过头.
“哎,对了… “
“啊?”
“嗯,没事。”
然后,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二爷回了里屋。
窗外暴雨依旧,那一宿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
迷迷糊糊中,天亮了。
虎哥接了通电话,估计是有什么任务,然后火急火燎的把我叫醒。
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把伞,昨晚那根蜡烛,摆在桌上,烧了一半。
酒倒是喝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只见虎哥朝里屋喊了一句。
“二爷,走了啊。”
匆匆忙忙,拉着我就往外走。
外面的雨稀稀拉拉还下着。
再次路过那片坟地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这地儿里外外透着不对劲。
我把昨晚上的事,跟虎哥说了一通。
虎哥笑话我,说我喝酒喝大了。
这世界上,哪有鬼。
但我坚持亲眼所见,而且告诉他,二爷也看到了。
虎哥将信将疑,专门去我说的那块坟地看了一眼。
只不过大雨滂沱,什么痕迹都没有。
见他沉思许久,四下打量。然后一声不吭的跟我回到车里,心事重重。
下次再见他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虎哥春风得意,活力四射。
一把搂住我。
“你小子立大功了!”
原来,当时在坟场,虎哥已经觉得有点不对,于是顺着线索调查,竟然挖出一个贩毒团伙。
他们靠尸体运毒。趁着恶劣天气,掩人耳目。
而且巧的是,这回抓住的头头,就是当年那个漏网之鱼。
这下彻底圆满了。
虎哥别提多高兴,带着两瓶好酒,拉着我,非要找二爷庆功。
一路驱车。
但到了地方,却没看到二爷。
桌子上那半根蜡烛还在,一直没人动过。
虎哥觉得不对劲,于是去附近打听。
碰上个小伙子,只见对方一脸诧异。
“那老头不是几个月前就死了么?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臭了。”
虎哥愣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
听以前的人说,丧礼上的蜡烛,是不能灭的。
如果蜡烛未燃尽,是死者心愿未了。
这套说辞,我想虎哥是不信的。
他经历了太多生生死死,哪里会信鬼神。
只不过后来,我看他亲手把二爷屋里那半根蜡烛点上。
一声不吭看着蜡烛一点点燃尽。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用去那片坟场了。
11.你最喜欢的故事是什么?
见过⼀条狗,脏,没名字。
车来车往,各处流浪,庆幸没被压死过。
吃的不好,嘴里永远叼着垃圾,我见它可怜,随手丢它个面包,叼起就走。
从不看我。
流浪狗有帮派,位高的尊贵,饭食无忧,位低的受欺,却也能填饱肚子。
听闻那狗也曾入过帮,后来不知为何净身出户,从此独来独往,夹缝求生。
狗有特点,脸上有疤,伤在嘴角,远看总以为在笑。
露牙的狗不伤人,是常识,也是规矩。
会笑的狗没人见过,不知算什么路⼦。
当地狗帮多,一砖头拍死仨狗王。
狗多的地方,纷争也多。跟人一样,群架的事常有。
可能是眼缘,看见这狗心里莫名欢喜,每周总省下块面包给它。
即便如此,没被正眼看过,倒也不奢求,图一开心,算交朋友。
有天路上,偶遇群狗打架,仔细一看,是以多欺少。五对一,被围的是它。
心里一急,随手拿起砖头砸去,想要帮它。
五条恶狗回头,恶狠狠对我狂吠。
它一惊,看我一眼,像在犹豫。
本是对峙,忽然拔腿便跑。
一场群架变成追逐,转眼不见踪迹。
几日过后,街上照常见它,只是一瘸一拐,身上多了几道伤。
世道不平,人活得不顺,狗过得也不舒坦。
不知何时,全国兴起打狗之风,闲事之人纷纷走上街头,组成打狗分队,为民除害。
一时间各大狗帮纷纷遭殃,死的死,绝的绝。大街之上再不见成群野狗。
缉狗大队声势浩大,不少同学也加⼊其中。之后很久,没再见过那狗。
偶尔听同学提起,有次打狗,险些出事。
一时好奇,细细打听,朋友道出原委,当天他们一行人捉的是当地有名的狗王。
肥头大耳,十分凶狠。
若是成功,想必威风。
只是眼看快要成功的时候,⼀旁窜出只野狗,凶狠异常,咬伤不少人。
导致军心涣散,阵型大乱。
狗王被救走,一时间,野狗名声大噪,随之而来便是流言四起。
有人传,这狗来自外地,落魄至此,亏狗王收留赏口饭吃,保住条狗命没被饿死。
又传这狗脸上的伤是狗王留的,从此净身出户,独来独往。
故事我没再多听,只觉丢了个朋友,莫名失落。
直到一天,打开门,看到它窝在门口,奄奄一息。
我大惊,忙抱起他赶去朋友开的宠物医院。
朋友皱着眉,扫了一眼伤势,摇摇头,若真是为它好,安乐吧。
我心里一颤,伸手摸摸它的头,依旧脏,有异味,但心疼。
伤是狗咬的,跟人没关系,是场恶战。
朋友看出我心有怒意,安慰道。
狗这东西,重情义,撑着没死,是想死在你身边。
这是它们习性,估计是认准你…
话不忍听完,我抱着它,没让安乐,直接回了家。
折腾了四个⼩时,一步没离,眼睁睁看着它咽气。
楼下一棵槐树,我爸从小栽的,现在一人多粗。尸体埋在树下,放了面包陪葬。
从此出门,回家,必抱此树,以表思念。
后来,有人在垃圾堆发现狗王的尸体,惨不忍睹,如同碎肉…
活这么大,没服过谁。
这狗,算一个。
不欠恩,不留仇。
这账,结的漂亮。
后来的后来,每周仍旧,会习惯性留下一块面包,只是街上再没见过什么野狗….
12.初高中那些地痞流氓都怎样了?
其实我也算混过黑道的人。
只不过当年,我七岁。
在我的家乡,有条路,叫古城路。
说白了,就是条商业街。
整条街,都是仿古的建筑。
古城路上,有很多小孩,他们的父母经营着不同的营生。
派系纷争,风起云涌。
我妈在这条街上开过店,我的童年,在那里度过。
我依稀记得第一次被带到古城路上的情景。
整个人都是懵的。
像从未见过天地的小鸟,被猛的放出笼子。
好在小孩们都很“热情”。
看到有新人,便直接来到店里,当着我妈的面,邀请我去玩。
我妈很天真,我也很天真。
以为就是热情的小伙伴,带着新朋友玩耍。
但街头不比学校。
这里讲究丛林法则。
没多久,我就见识到了街头的残酷。
热情的小伙伴们,把我带到偏僻的角落。
在那里,阳光暗了下来。
他们也随之变脸。
把我挤在角落里。
其中一个人解开裤子,对着我撒尿。
为首的大孩子,卡住我脖子。
一字一顿的,教我这里的规矩。
说想要日子舒坦,每天要交钱。
我没见过这种架势,手足无措,连哭都忘了。
紧接着,一个土块,在那个大孩子头上炸开。
他骂了一句,猛地转身。
可还没等转到一半,就被生生摁住。
“谁他妈让你来这的?”
我抬头,看到那人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的,比大孩子还要高一头。
大孩子想反击,但一旁又陆续走出来四个人,无一例外,都嚼着口香糖。
他怂了下来,带着人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留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新来的?”
刚刚那人撇我一眼问道。
我诚惶诚恐,赶忙点点头。
“你家店在东边还是西边?”
我分不清方向,就指了指我妈的店铺。
“哦,东边啊,自己人。”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以后帮我盯着点。”
说着指了指路边的某个花坛。
“以这儿为界,下回他们再来,通知我。”
说罢带着人就走了。
走到一半,回头补了一句。
“对了,叫我狗哥就行,有事去街头五金店找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狗哥。
十几年后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屌。
这才是大哥气质。
后来的古城路,因为城市规划,改道了,渐渐没了人气。
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时间节点,当年那群人,说散就散了。
各自天涯,没再联系。
直到一次机缘巧合,我走进一家五金店。
里面老板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狗哥?”
结果老板一怔。看着我的脸端详半天。
半晌才把我认出来。
当年我外号小胖。
长到现在,变化确实不小。
但变化更大的是狗哥。
脸色惨白,瘦的只剩皮包骨头。
跟印象里的,完全不同。
一问才知道,狗哥得了尿毒症。
为了省医药费,每周在家自己做透析。
狗哥有个妹妹,我记得,当时还是个小不点。
现在已经要上高中了。
狗哥说,想给妹妹留点钱,所以这病,就这样了。
走一步看一步,估计还剩几个月。
我没想过重逢会以这样的方式。
无力感涌上心头。
本想偷偷留点钱,却被狗哥发现,一顿训斥。
临走前问狗哥还有什么愿望。
他苦笑一声,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愿望。
突然他一阵沉默,补了句。
要是那场戏,能拍完就好了。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
当年,东街西街,两派打的激烈。
我歪打正着,加入了狗哥这派。
因为人小,乖巧,特别招长辈待见。
每次干坏事,只要带上我,惩罚总会轻些。
他们一共六个人,算上我七个。
狗哥家里开五金店的,从小混江湖,一脸的不好惹。
大胖家里是小卖铺,从小零食管够,体格感人。
王志昌,外号“丸子汤”, 家里卖的麻辣烫一绝。
还有俩是亲兄弟。两人都是远视眼,镜片厚厚的。
哥哥叫大眼镜,弟弟叫小眼镜。
家里开的服装店。永远穿一模一样的衣服。
最后要隆重介绍的,是少爷。
当时我第一次见狗哥他们,一共五个人,少的就是这个少爷。
少爷家里开的古玩店,街上的古玩店全是他家的。
平时小打小闹,他从不参与,一副少爷做派,一脸超然世外。
就连读的书,都是文言文,叽里呱啦的,让人费解。
在我来之前,他们叫六君子。
一听就是少爷起的名。
既然加了新人,就要取新的名号。
他们还专门开会讨论此事。
“要不叫,葫芦娃?”
大胖嘴里塞满零食,嘟嘟囔囔道。
狗哥听完,反手就是一巴掌。
“滚”
“丸子汤”一脸贼像,笑嘻嘻凑上来。
“那叫七龙珠吧?”
狗哥脸色有些难看,感觉不是很喜欢动画片的样子。
“小胖,你来说一个。”
突然被点名,我沉思了一会。
“七武士,怎么样?”
然后我稍微解释了一下。
这是日本导演黑泽明的一部电影。
讲述七名武士帮助贫苦百姓保卫家园的故事。
狗哥听罢,眼前一亮,拉着我们跑去了音像店,非要租这个片子来看。
音像店老板是个小年轻,听说我们要租七武士。眼睛也有点放光。
不停地感慨,说,没想到这小地方也有人看黑泽明。
据说老板曾经在北京电影学院上过进修班,也有过电影梦。
后来跟我们熟了之后,他告诉我们,自己开音像店,只是权宜之计。他早晚是要当大导演的人。
这老板人很好,为了我们的观影体验,主动留我们在店里,用自己的设备,免费给我们放了一遍《七武士》。
近四个小时的片长,我们这群小屁孩竟然看进去了。中间辅以老板的影评讲解。
我们很感动,但老板更感动。仿佛碰上知音,兴奋异常。
从那之后,我们东街七武士,就成了音像店的常客。
帮派之事,抛诸脑后。
但正所谓,敌人像弹簧,你弱他就强。
就在我们沉迷于电影的时候,西街那帮混小子,一刻也没有停歇。
不仅在我们地盘瞎胡闹,甚至还欺负了狗哥的妹妹。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
这下彻底激怒了狗哥,大战一触即发。
我们约在了空地,纷纷做好准备。
比如把课本卷起来,绑在手臂上,用来做格挡。
又比如把木棍绑在左手上,以免在挥动的时候脱落。
刚打起来的时候,一片混乱,难分胜负。
之后出现一个人。
是那个音像店老板。
虽然年轻,但毕竟是个大人,我们以为是要来训斥我们的。
没想到,他手里拿着一台dv,在兴奋的拍着什么。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最后那场仗我们赢了,赢得很彻底。
只不过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青一块紫一块。
后来再去音像店,店主给我们看了他当时在拍的视频。
是我们打架时候的样子。
不同机位之间,进行了简单的剪辑,再配上音乐,恍若一部电影。
那种惊喜感,对于一帮孩子而言,终身难忘。
我们竟然成了银幕上的人,和平时看的电影一样,只不过,那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看着我们大呼小叫的样子,老板顺势提议,要拍一部真正的电影出来。
题材就选黑帮片,参考就用《教父》。讲一个家族的崛起与没落。
他带着我们,反反复复的看《教父》,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一遍又一遍。
大胖敦实,力气大,有戏的时候,他是打手,没戏的时候,他是摄影师。
丸子汤身上有股贼劲,总在打如意算盘似得,所以他演叛徒。同时兼任后勤,负责整个团队的伙食。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家的麻辣烫,是真的好吃。
狗哥不用说,自然是老大。少爷呢,书生气重,演军师。同时也是片子的投资人,负责出钱。
毕竟家底,没得说。
大小眼镜因为长得像,做了左右副手。
我年龄最小,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于是做了副导演,端茶送水,干些杂活。
偶尔提提意见,但一般不被采用。
故事的主线,是贫民窟里,势力交接。一帮孩子不堪压迫,成立了自己的组织。取代了原本的黑帮。
新时代来临。
但新的挑战也随之而来,几股新生势力交织在一起,彼此纷争不断。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拍摄过程很有意思,我们一帮混小子,跟着了魔一样,坏事也不干了,整天就琢磨着怎么拍电影。
那段时间,大人们都好奇,怎么这街头意外的平静。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全窝在了音像店的储物室里。
那里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当然,拍摄也不是一帆风顺。
西街那帮小流氓,筹谋了一件大事。
因为正刚不过,所以他们要奇袭。
准备针对我们七个人,逐一击破。
我最弱,成了首要目标。
有次拍摄,因为要跑腿送东西,我落了单,被人截住。
一番折磨。
他们逼我吃土,还扔了我的鞋子。
我灰头土脸,大哭着找狗哥,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音像店老板很兴奋,赶忙架设机位,忙前忙后。
只不过,这仗没打起来。
说来好笑。
因为那帮小流氓,也想拍电影。
一番谈判过后,我们同意了他们的加入。
但有两个条件。
第一,他们只能当配角,反派。
第二,作为赔礼,拍摄期间,我们每人每天要一瓶汽水,小胖,也就是我,两瓶。
对面孩子头咬着牙同意了这次和谈。
从那之后,街上再无纷争,即便有,也是在演戏。
后面,拍摄每天都在继续,我们也越来越像一个团队。
随着人手的增加,进度也在加快。
慢慢的我们发现,西街那帮混蛋,好像也没那么可恶。
可就在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意外发生。
少爷出事了。
当时在拍一场谈判的戏。
少爷的戏提前拍完,坐在路边看书。
一辆车冲进古城路,七扭八扭的,最后撞在路边的树上,把少爷卷在了下面。
随着一声巨响,所有人回过头来,都吓傻了。
然后就是手忙脚乱的,街坊四邻全部冲出来抬车,
当少爷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个血人了。
满脸是血。还有些许意识。
只不过已经没什么力气,张张嘴发不出声。
我估计他是想耍帅,说你们先拍,我随后就到。
但随即就被救护车拉走了。
这条街上本不该有车,但城市规划,路线改道,加上肇事司机酒驾,走错了路。
少爷家里放话,如果孩子出事,司机必死。
最后好在没出人命。
少爷被救了回来,浑身多处骨折,听说还被毁了容,脸上留了很长的疤。
也是为此,我们后面没再见面,他嫌丢人,不想再见我们。
少爷家里不差钱,后面拒绝了赔偿款,铁了心要送司机进监狱。
顺带也牵扯到了音像店老板,如果不是他带着一帮小孩,要拍什么电影,也不会出事。
一时间,街上也议论纷纷。
那时我们才知道,这音像店的老板,压根就没出过我们这座小城,更别说上过什么电影学院。
高中辍学之后,他开始啃老。家里掏钱给他开了音像店,他也不好好经营。
赔得一塌糊涂。
后来的后来,少爷家的古玩店全部转让,那家音像店也关了门。
城市规划的新道路建成,古城路开始没落。
曾经的商家一个个搬走。
仿佛旧时代的终结。
而我们这群人,不仅没来得及告别,甚至连张合影都没有。
唯一的共同记忆,是那部没拍完的电影。
只不过,它连同那家音像店一起,消失了,消失的无声无息。
直到十几年后,我遇上狗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听他一声感叹,我下定决心。
要找到那半部电影,还有那帮人。
这事说起来轻松,但过程并不容易。
当年大家都没联系方式。
有的,甚至连真名都不知道,何从下手?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最先找到的,是丸子汤。
他留在了本地,做了二手车贩子。
一脸贼像没变,估计没少忽悠人。
他很早就开始做二手车生意,路子广,有不少灰色地带的朋友。
只要给钱,很多事都能做。
通过长辈们的描述,我们大致拿到了当年那群人父母的名字。
然后一番运作,还真找到了不少人。
大胖做了游戏主播,略有名气,只不过天天在家,越来越胖。
大小眼镜成绩不错,去了外地读书,暂时没联系上。
西街那帮小流氓,也渐渐有了下落。开滴滴的,开滴滴,卖烤串的,卖烤串。
各行各业。做什么的都有。
最绝得,要数西街那个孩子头儿,家里运作了一番,让他去当了兵。
期间还立了二等功,后来被分配,做了警察。
现在一身正气,刚正不阿。
最难找的,是音像店老板,和少爷。
自那之后,杳无音信。
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丸子汤兴致勃勃的找上我们,拿了个视频给我们看。
是一段网上的婚庆视频,只不过略带了点新意。
开场的mv翻拍了《喜剧之王》,新郎新娘扮演剧中角色。
我们看了半天,一头雾水,直到丸子汤指了指视频下面的水印。
上面的名字和当年音像店的名字,一模一样。
顺着这个线索,我们一路查了下去。
这是隔壁市一家婚庆公司,当我们找上门的时候,老板正百无聊赖的看着电影。
当年那个年轻小伙,如今已经发福,发际线也高到没边儿。
但依稀还能认出模样,
看到我们,他很惊讶,一番叙旧下来,他不断感慨时间真快。一晃自己都要老了。
直到我说明来意,他的笑容渐渐凝固。
感觉的出,应该是触到了伤心往事。
原来当年,少爷父母把事情闹的很大,一番处理下来,老板父母心力交瘁。
父亲恨铁不成钢,一气之下,触发心梗,走了。
家里没了顶梁柱,老板一下长大,再也不提所谓的电影梦,踏踏实实赚钱去了。
如今,勉强,也算扛起一个家。
再提起拍电影,他难免心有抵触。
“算了吧,我没那个天赋。”
一脸逐客的表情,没有商量。
再问起当年拍摄的素材。他说都是垃圾,早就删了。
一行人士气低落,回去路上,没人言语。
我中途借故,下了车。
偷偷又返了回去。
天色渐暗,老板在办公室喝着闷酒。
他有些惊讶,我怎么又来了。
然后告诉我,别想了,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浪费。
我没接他的话茬,默默拿出一张学生证,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那是电影学院的本科学生证。
一个小小的本子,在他眼里,闪出了光。
我告诉他说。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想要考这个学校。
你是那颗种子。
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
当年你做的事,从来就没有浪费。
他盯着那张学生证,盯了很久。
片刻之后。
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骂一声
艹!
骂的酣畅淋漓,震耳欲聋。
我知道,后面他一定会来。
那些素材,他也一定没删。
剩下的事情,就是回去动工。
我想等所有事情都安顿好了,给狗哥一个惊喜。
直到我接到一个电话。
胖子说,小眼镜联系上了。
那大眼镜?
死了。
我一下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是两年前死的,一帮人去湖边春游。
大眼镜的女朋友不小心掉湖里了。
他二话不说,下去救人。
人是救上来了,他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胸口像堵着一块什么东西一样。
那感觉说不上来。
也想大骂一句,艹。
可发不出声。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只觉得人生残酷,无力言说。
那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是当年那群人的样子。
一个不少,历历在目。
醒来之后我知道,这帮人,是不可能再聚齐了。
不过丸子汤还是攒了个局,把大家都叫上,去他家新开的麻辣烫店,搓了一顿。
不知为何,总觉得味道,不如当年。
席间喝了不少劣质白酒,狗哥身体不行,喝的清水。
除他之外,我们几个都有点上头。
可虽如此,整体气氛还是压抑。说不上来的压抑。
直到来了一个人。
小眼镜。
丸子汤叫来的。
眼镜没摘,瘦瘦高高。
他说,听说你们要拍电影。
我特地回来的。
哥哥去世两年了,有点想他。
想见见哥哥以前的样子。
正好老板也在,他打开电脑。
我们一起重温了当年拍的电影。
那时候大家演技青涩,但一个个都出奇的卖力。
现在看来,很多地方都很稚嫩。
可有一点,无可替代,那是我们共同的回忆。
单凭这点,它就是最好的电影,没有之一。
一群人好像回到了当年。
像疯子一样,哭哭又笑笑。
只是让人伤感的是,
里面的大眼镜,已经永远离开了。
而身边的狗哥,也马上就要走了。
突然不知是谁提议。
说大眼镜小眼镜既然长那么像,能不能一人分饰两角。
我和老板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从技术上讲,没问题。
大家忽然有了斗志,说干就干。
我来撰写新的脚本,老板负责联系器材,场地。
其他人也都蓄势待发。
至于少爷。
迟迟没有联络上,只能把他的戏份做了删减。
让他“英年早逝”。
新的故事发生在十七年后,帮派恩怨,终究没有抵过时代的步伐。
大家争来争去,最后,都落败给了时间。
黑帮这种形式,逐渐瓦解。
曾经的敌人和队友,都已四散天涯,各谋生计。
直到曾经的根据地,古城路,被黑心的地产商人以非法手段强行拆迁。
利益熏心之下,伤了不少无辜的人。
于是当年的黑帮,重新聚拢起来,抛去利益,抛却成见,要共同保住这片曾经的乐土。
片子的筹备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最主要的精力花在了和城管方面的沟通上。
我们剧组想要在街头拍戏,必须要拿到相关的拍摄许可。
这个证不难办,就是费时间。
可眼瞅着狗哥的身体越来越差。
我们每个人都很心急。
丸子汤率先提议。
实在不行,偷着拍吧。
可我们现在不比小时候,一帮人兴师动众的,又是大摇臂,又是各种器材的,到时候肯定要出问题。
思来想去,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管不了那么多了,时间不等人,豁出去了,说拍就拍。
我决定轻装上阵,把大型设备都搁在街头拐角处。 采用手持偷拍的方式进行。
结果开拍第一天,还是出问题了。
一个带着鸭舌帽和墨镜的男人,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表情狰狞,一脸的不好惹。
只见他冷冷的说道
谁让你们拍的?
我一时语塞,估计是城管来了,不知道怎么解释。
还是丸子汤社会,见状,立马从兜里掏出香烟,给递上。
但对方双手插兜,迟迟不接。
我们有些发怵。
直到墨镜下的嘴角微微忍不住笑意,我们才发现不对劲。
结果对方把墨镜一摘。
他妈的,是少爷。
我们一群人跟吸了毒的狒狒一样,又蹦又跳,抱在一起。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胖子开了直播,把我们要重聚拍电影这事,给播出去了。
话题热度不低,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少爷耳朵里。
他早些年一直在英国留学,用的都是英文名,怪不得联系不上。
至于脸上那道疤,隐隐还能看到痕迹,不过反而有种装饰的效果。
原本的书生气里,透出一股痞气,好像更有味道了。
只见他手里盘着文玩,跟个大爷似得。拽拽的说道。
小爷我还没来,是哪个孙子让你们拍的?
一口京腔,被我们一顿暴揍。
不过不得不服,这少爷家里确实有点能量。
许可证的事,很快就办好了。
我又重新把他的戏份给改了回来。
整体的故事拍摄还算顺利,大家都乐在其中。
只是狗哥的身体虚弱,每天拍不了太多的戏份。
最后那场杀青的戏,原本定是狗哥为了兄弟与家族,壮烈牺牲。
被人开枪打死,以悲剧落幕。
结果老板替我改了一下,最后的结局,改成了一个航拍镜头。
夕阳落下,余辉遍地。
狗哥和大眼镜开着一辆车,慢慢远去,消失在地平线。
这个镜头拍完之后,我反复看了很多遍。
特别美。
成片效果一定很棒。
只是最后的成片,狗哥没能等到。
当片子拍完,还在后期剪辑的时候。
狗哥的妹妹来电话。
狗哥已经不行了。
说是起夜上厕所的时候,摔了一跤。
再也没起来。
狗哥的葬礼办的很简陋。
这也是狗哥的意思。
多年治病,家里早就没了余力。
我们这群人,一起送了狗哥最后一程。
一切结束,狗哥的妹妹给了我一块U盘。
说是等人齐了才能看,最好是电影完成,大家第一次放映之后。
原话说的是,
谁提前看,谁他妈是孙子。
说实话,最后的剪辑,花了蛮久时间的。
可能是再没有了最后时限的逼迫,也可能是有意拖延,不想再接触那段回忆。
总之磨磨蹭蹭,花了好久,片子才终于做好。
于是又把大家叫到了一起。先吃了顿饭,吃的还是丸子汤家的麻辣烫,大家还是喝酒吹着牛逼,只不过,少了狗哥。
片子的放映是在少爷家,他家音响好,还有大屏幕。
家里还有不少洋酒,我们也不客气,又是一顿喝。
片子开始放映了,从第一个镜头起,大家就哄堂大笑。
因为那是我们小时候第一次打群架,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大家张牙舞爪的。
都觉得自己很帅,其实幼稚到不行。
而且大家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招牌动作。
又尴尬,又好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们每个人都看的很开心。
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电影,真真正正,属于我们的电影,很多东西,很多细节,别人看不到,也看不懂。
最后一个航拍镜头,和我想的一样。
随着狗哥和大眼镜开车,消失在夕阳下的地平线。
大家的掌声也随之响起。
效果太棒,简直完美。
我恨不得把这片子拿去申请奥斯卡奖。
最后的最后,是狗哥的遗愿。
他录了一段视频,要在电影之后放。
字幕出完之后,狗哥的脸,突然蹦在屏幕上。
我们每个人都一愣。看着银幕上的狗哥。
“嘿,傻小子们,别楞了,就是我,狗哥!”
“还得是你们大哥我老谋深算,早他妈猜到了,我肯定撑不到这片子弄完,所以提前布了局。”
“看到这段视频时候,你们就当我也在场,跟你们一块把片子看了吧。我先说评价,片子牛逼,掌声鼓励!”
说着狗哥自顾自的傻笑着鼓起掌来。
“这段时间,谢谢大家了,尤其是小胖,我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你真放心上了。”
“生命的最后,能有这样的经历,真的太棒了,老天待我不薄,我知足了”
“就是,就是有点对不住各位,我先走一步了。”
视频里狗哥有些哽咽,抬头,对着天花板,疯狂眨眼睛。
“不用说,你们这帮孙子肯定喝酒了,妈的,我这身体是不行,要早几年,全给你们喝趴下。”
“不过也好,我先去探探路,奠定一下统治基础,等哪天你们来了,我还是大哥,还罩你们。”
“对了,我妹就交给你们了,她年纪小,不懂事,多照顾照顾。”
“不过你们谁要敢泡她,小心梦里取你狗命。”
说着狗哥捏了捏拳头。
“我的路已经到终点了,你们的还没,后面的,把我那份,也替我活下去。”
“最后,狗哥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了,以后出去混,要挨欺负了,心里默念三声狗哥,我一定快马过去,让他天天晚上梦见我。”
狗哥哈哈大笑。
也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其他。
视频里的狗哥笑着,我们在场的人,却抱头痛哭。
哭声放肆,哭的喘不上气。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像群架输到了姥姥家去。
“别哭了!”
我们的哭声突然止住。
看向银幕。
“一天是你们大哥,一辈子是你们大哥!”
“该吃吃,该喝喝,这事别往心里搁,下辈子见, 散会!”
然后,屏幕就黑了。
没人开灯。
也没人说话。
一片寂静,一片漆黑。
如同狗哥所言。
我们的故事。
就此落幕,就此散会。
谨以此纪念狗哥。
一路走好。
13.你经历过类似平行空间的事件吗?
我第一个暗恋的女孩,死于奸杀。
那年她初一,只有11岁。
死在一个畜生手里。
那畜生是个惯偷,蠢的像头驴 。
进过五次监狱。
刚被放出来,不到三个月。
因为什么都不会,于是重操旧业。
在12月1日的凌晨,决定去偷一辆电动车。
那天是周一,学校要升国旗。
她因为住在学校附近,每天都负责开教室门。
冬天的天,亮的格外晚,而她起的格外早。
每天如此。
但那天,她遇到了那头畜生,遭遇了不堪的一切。
这是我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我没有办法接受,她就这么消失了。
永远的留在小学毕业相册里。
我无数的想过,如果给我一个机会回到过去。
我一定要回到那年的12月1日。
然后告诉她,以后教室门,我来开。
今天,你多睡会。
可我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能等到这个机会。
那是十三年后的12月1日。
我照例拿出小学时的毕业照,想再看看她。
无意间,翻出了一块玉佩。
那是一枚断掉的玉佩。
是毕业典礼那天,我想要送给她,表白心意用的。
却阴差阳错,摔在了地上,摔成两段。
那天我哇哇大哭,大家还以为我多愁善感,不舍离别。
她也看到了,跑来安慰我。
我那时性格内向,面对她,总说不出话来。
她很温柔,说要送个我礼物。
半天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
是平时摘抄用的。
上面都是些古诗宋词。
笔法稚嫩。
可只有半本。
她笑了笑说,这叫留白。
看似什么都没写,但有无限可能。
然后记忆中断。停在了那里。
只剩那句话,在我耳边,环绕不止。
我突然心血来潮,翻出了那本笔记。
时间在上面留下了痕迹,页面都已经有些泛黄。
我翻开。
一个个稚嫩的字体,映入眼帘。
感觉很奇妙。
那时的她还是小孩子。
而现在的我,已经这么大了。
翻到后面,是一张张白纸,
就像她说的,留白是最美的。
看似什么都没写,但有无限可能。
我打开一罐啤酒,一饮而下。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
一阵无由来的冲动,让我提笔,在上面写下了一段话。
如果有可能,我想回到那天。
再见你一面。
突然,清风拂来,纸页乱动。
我有些头晕。
躺在床上歇了一会。
没想到,再睁眼,天已经黑了。
我妈手里拿着鸡蛋,推门而进,看到我坐在床上,一愣。
哎?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啊,都早上了?
这酒劲够大的。
我锤了锤脑袋。
起都起了,愣什么,准备上学去啊。
我妈在那里,开始唠叨。
我一脸疑惑。
这都大学毕业了,还上哪门子学?
可没等我发问。
我就察觉到了异常。
我的身子,好像小了一号。还胖了许多。
疑惑之下,赶忙去跑去厕所,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是一个小胖子。
或者说,是12岁时的我。
妈! 今天几号!
12月1号,今天周一,别忘了戴红领巾!
再忘,我可不给你送了啊!
你算算,我都给你送多少回了….
还没等我妈唠叨完红领巾的事。
我飞一般的冲出家门。
我知道,我回来了。
现在是13年前12月1日的凌晨五点四十三。
骑自行车到学校需要八分钟。
而她五点五十,会准时出门。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逻辑。
是梦,或是其他。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为这一天,我想了十三年。
路上路灯还亮着,没什么人。
一个小胖子,骑着自行车,蹬出了火花。
那小胖子是我。
八分钟的车程,我只用了一半时间。
赶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刚好碰上她下楼。
看着我气喘吁吁地样子,她一脸震惊。
你怎么在这?
我弯腰喘气,顾不上说话。
走,一块上学。
我歇了好一会,才对她吐出这么几个字。
看的出,她有些诧异。
毕竟我俩虽然是小学同学,还做了五年前后桌。
但基本没怎么说过话。不算熟识。
我,我正好顺路,一起走吧。
她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新看到她,还是会紧张。
五点五十五,我们路过那个破旧小区的门口。
我知道,这是那头蠢驴偷电动车的地方。
我捏紧拳头,浑身绷紧。
她我问怎么了,我没顾得上回答。
因为我看到那个人了,他也看到了我。
眼神对视,他起初有一丝慌乱。
转而恶狠狠的来了一句。
看什么看!
我摁住怒火。没搭理他。
和女孩一起去了学校。
一路相安无事,总算逃过一劫。
我长出一口气。
之后我度过了很奇妙的一上午。
我重新回到了初中的时候。
跟大家一起升国旗,上课,跑操。
一切的一切过于真实。
我有触感,有嗅觉,该有的五感一样不差。
根本不像做梦。
就像人生重来了一遍。
分外美好。
只是这种美好,没有持续太久。
中午跑完课间操。
她和闺蜜一起,去楼下小卖铺买东西。
经过隔壁教室的时候,一帮混小子拿着黑板擦,在互相丢着玩。
结果其中一个人,用力过猛,黑板擦一下甩在窗户上。玻璃碎裂。
那时,她们两个正巧走过窗户。
一块掉落的玻璃碎片划过她的颈部。
鲜血喷射,吓傻了所有人。
当我听闻动静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上,只剩下微微的抽搐了。
眼睛瞪得大大的,血迹在地上晕开了一片,校服被染得血红。
她捂着脖子,静静的躺在那里。
一旁的闺蜜则捂着眼睛,哭天喊地。
从指尖里,能看到有血迹流下。
这时我才意识到,玻璃不仅划开了她的颈动脉,还扎进了她闺蜜的眼睛里。
那个场面,我永生难忘。
接下来,我变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再听不到什么声音。也没了什么记忆。
我只知道,自己走回了家。
然后一声不吭,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躺在床上。
过了好一会,突然放声大哭。
声嘶力竭。
妈妈一直在门外焦急的敲着门。我没有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十三年后。
啤酒没有喝完,本子铺在桌子上。
那一行字还清晰可见。
我叹了口气。
果然是梦。
这时我妈拿着拖把走进来,准备拖地。
看到我在桌前发愣,便凑过来。
看了一眼。
哎,这不是你小学毕业照么?
我没吭声,她继续说道
我记得有个小姑娘,是不是出意外了?
意外?
对啊,不是被玻璃给划了么,后来学校还赔了不少钱。
等会,好像不太对。
她不是死于奸杀么?
我大脑飞速运转着。
这不是梦!
我确实回去了!!
我赶忙把我妈推出了房间。
在下一页笔记里,重新写上同样的话。
然后喝了口啤酒。
躺在床上,静静的等着。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困意终于来袭。
再睁开眼。
我又变成了那个小胖子。
我妈推开门,手里拿着鸡蛋。看到我,一愣。
哎?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我没顾上回复,赶忙从床上蹦下来。
抢走我妈手里的鸡蛋。
飞奔出家门。
临走前还隐约听到我妈喊。
今天周一,别忘了戴红领巾!
再次出现她家楼下,我依旧气喘吁吁。
走,一起上学,我顺路。
还没等她说话,我便抢答道。
走到半路,我从地上捡了半块砖头。
你要干嘛?
女孩有些好奇。
没事,你别管了。
然后我们继续走,走到了小区门口。
我朝里面看了一眼。
那头蠢驴果然还在偷车。
我俩对视,我恶狠狠的瞪着他。
手里还攥着半块砖头。
他把眼神转向别处,赶忙停下手上的小动作。
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转过街角之后。
女孩怯生生的扯了扯我的袖子。
刚刚那个人好凶啊。
我把砖头丢在一旁。
顺势搂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别怕,我比他凶。
不知为何,气氛有些暧昧,或者说,尴尬。
她把头低下。
我装作要挠头,僵硬的把手收回,单手推车。
一路上,各自沉默。
又到了上课的时间。
一切重来一遍。
老师提问的所有问题,我倒背如流。
大家对我刮目相看。
连她也不时回头,笑着看我一眼。
到了跑操的时间,我叫住她,还有她的闺蜜。
从课桌里拿出一堆零食。
告诉她们,零食买多了,替我吃点。
只见她笑得很开心,说
这么好? 那我请你喝饮料吧。
说着,又要拉着闺蜜去小卖铺。
我赶忙跟上,顺手拿了件校服外套。
走到隔壁班的时候,那帮混小子依旧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为首的孩子,眼看失手,要把黑板擦扔去出的时候,我把校服团成团。扔在他的脸上。
虽然避免了一场危机,但却差点引发一场斗殴。
要不是他们班主任刚好路过,我恐怕要被他们围起来,一通揍。
不过还好,至少她们没再出事。
之后呢,一切照旧,正常上课。
我在她的座位后面,时常发呆。
心想,如果她能熬过今天。
不知道未来,我们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说不定今晚一觉起来,回到13年后,我孩子都有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一阵傻笑。
只是没等我沉浸太久,突然脑门嘣的一声,一个粉笔头在我头上弹开。
我回过神,看到讲台上的英语老师,表情严肃。
她的后脑勺比我好看是不是?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我倒没什么所谓。
反而是她微微低头,感觉脸一直红到了脖子。
上午放学的时候,她眼神有意避着我。
低头收拾书桌。
要一起回家么?
我厚脸皮的问道。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语气糯糯的,小声说道。
你家,不是在相反的方向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我哈哈大笑,用挠头掩饰尴尬。
哈哈哈,是哦,是哦,我给忘记了。
然后飞快的逃离尴尬现场。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
吃的是我妈的“拿手”好菜。
鸡蛋西红柿。
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她的这道菜,永远要放酱油。
弄得黑咕隆咚的,不仅难吃,而且难看。
我妈说,人都是在不断进步的。要学会接纳别的小失误。
我告诉她说,向这种小失误,她至少会持续十三年。
吃过饭,没睡午觉。
因为我还不想回去。想下午再多看她一眼。
于是早早去了学校。
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却发现。
事情好像不太对。
整条马路被戒严了。
有交警在路中间疏导交通。
我并没有太在意。
直到进了教室,听到大家的闲聊。
才知道,中午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出事了。
一辆轿车,酒驾失控。冲进学生队伍里。
六死,七伤。
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
我焦急的等待着。
果然,下午,她没有来。
如果没有猜错,她又出事。
我向老师请了病假,飞奔回家。
翻箱倒柜找出老爸珍藏多年的白酒,一饮而下。
躺在床上,静等睡去。
醒来时,我又回来了。
翻看之前的消息。
果然,那年那天,一场车祸,带走了六个人,其中有她。
还有一个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只不过这次,他没能上得了高中。
新的记忆涌来,痛苦万分。
我似乎察觉到,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糟,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不是我想要的。
可我也不甘心就此罢手。
我要再赌一把!
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过于慌张。
我竟不小心打翻了啤酒。
虽然眼疾手快,但本子还是湿掉了。
钢笔已经无法在上面写出清晰的字迹。
我连翻几页,都是这样。
整个本子几乎湿透。
只有最后的两页,还算干燥。
我暗自思量,这会不会预示着,我只剩两次机会。
于是重新坐在桌前。
深吸一口气,再次写下那句话。
字迹工整,一笔一顿。
“如果有可能,想再见你一面。”
这次回去后,不等我妈敲门。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
直接冲了出去。
哎哎…这孩子…
身后几声啰嗦,被我远远甩开。
在她家楼下,我卡准时间,她正巧出现。
走,今天我送你。
啊?
别啊了,说着我牵起她的手就走。
路边那半块转头还在。
但我没捡
因为我一手推车,一手还牵着她。
她的手软软的,我没舍得。
路过那个小区。
我和偷电动车的蠢驴再次对视。
看什么看?!
他恶狠狠的对着我说道。
我回了一句。
已经报警了,你看着办。
他吓得一愣。
慌忙看看四周,然后骂骂咧咧的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她的手明显攥紧了一下。
我在她耳边,小声说。
别怕,有我。
可能是被报警给吓到了,也可能是我散发了奇怪的气场。
总之,他走了,没再继续。
跑操的时候,我拿出零食。
做好了陪她们买饮料的准备。
却不想,她递来一瓶可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
喏,请你的。
我看着她的脸。
她笑的很甜。
比可乐甜
最后一节英语课,我照例对着她的背影发呆。
望着阳光下,她脖子后面那层细细的绒毛,心里痒痒的。
突然,有粉笔飞来。
我单手托着下巴,用另一只手把粉笔头截在空中。
轻松随意。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一愣。
我淡淡的回了一句。
老师,没走神,听着呢。
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把粉笔头扔在了一旁。
掌声四起,夹带起哄。
她也回头,笑的开心。
上午放学后,她低头收拾桌子。
我站在旁边,默默等着。
走,一起回家。
哎?我们顺路么?
别管了,我送你。
说着,半拉硬拽的,我把她弄出了教室。
走到路口准备过马路时。
我死盯着道路的尽头。
绿灯亮了,我没有动身。
直到远方,一辆车七扭八扭的开了过来。
我指着那个方向,大喊了一句,大家小心。
这一嗓子救了很多人。
因为提前看到了肇事车辆,大家及时避开。
那辆车径直撞到了绿化带上。没有伤亡。
一旁有个戴眼镜的小屁孩。吓得够呛。
我认出来,那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于是上前拍他一下。
“高考前,千万别吃烧烤!”
这哥们当年在考场拉稀,边拉边考。还上过当地的头条。
但显然,他现在还听不懂。
挠挠头,一脸懵逼。
我也顾不上解释了,毕竟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把女孩送到楼下。
开始了千叮咛万嘱咐。
吃饭别吃鱼,喝汤别呛着。
睡前检查天然气,家里烟头别乱扔…
就在我巴拉巴拉叮嘱的时候。
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你没事吧。
我一时语塞。
本想说,你千万保护好自己,不要死。
但总觉奇怪,没有开口。
她转身一蹦一跳的上了楼梯,全然没放在心上。
我有些担忧,于是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在外面吃饭。
然后守在她家楼下,一直到她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我几乎寸步不离。
像个变态。
就连上厕所,也要偷偷等在门外。
终于,提心吊胆的一天结束了。
晚自习后,我送她回家。
路上不小心压到钉子,自行车的车胎爆掉了。
她提议,那就把车先停在她家楼下吧。
正好附近有修车的,明天可以送去补胎。省得来回麻烦。
“不过,你今天有点奇怪哎。”
她突然说道。
“你不会,喜欢我吧?”
我心里猛地一紧,手心迅速出汗。
尴尬的哈哈哈哈,语无伦次的否认了这个事。
她没再追问,转身上了楼梯。
看着她的背影,我长出一口气。
安然无恙,总算结束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
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倒头就睡了。
醒来时,阳光明媚,一切都好。
我大喊一声,妈!
我妈拿着拖把,嘟嘟囔囔走进来。
妈,我现在结婚了么?有小孩了么?孩子多大了?
我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得,看来还是太理想化了。
于是我拿出小学毕业册,找出她的样子,指给我妈。
妈,这个女孩你认识吧,是我第几任女朋友来着?
我妈叹了口气,这个小姑娘死的可惨了,你不知道么?
我整个人一下掉进冰窟窿里。
笑意全无。
这不可能。我不信,我当时亲眼看到她上楼的。
我妈好像没有在意我的表情,自顾自说道。
当时,她家进了小偷。要说这小偷也是蠢。
偷到一半,把人弄醒了,然后混乱中,杀了他们全家。
这还不够,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制造了一场火灾。
不光他们家被烧了,连带着整栋楼都被烧了。
一下死了十几口。
凶手当时就抓住了,听说是个惯偷,进过五次监狱,这才刚放出来没几天。
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
我把我妈推出房门,然后上了锁。
坐在桌前,想了很久。
本子只剩最后一页了。
可事情却越来越糟。
我想再赌一次,最后一次。
这次,我要下重注。
不成功便成仁。
她命由我,不由天。
我最后一次回到12岁。
从柜子里翻出一把弹簧刀。
出门时,犹豫了一下,又折回。
拿上了那枚断掉的玉佩。
这次,我不要再留遗憾。
走到她家楼下时,我显得异常平静。
我把断掉的玉佩递给她,告诉她说,这是很早之前就想送你的。
可惜,坏掉了。
我还告诉她,你的背影很好看。看了这么久,从没有看够。
可能莫名其妙说了这些,你不会理解。
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不想再留遗憾。
以前性子软,有点自卑。很多话不敢讲。
但拖了这么久之后。
我想明白了,其实也没有很多话。
说白了,只有一句。
我看着她的眼睛,顿了一下、
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说完,我把自行车扔在一旁。
径直朝那个破旧小区走去。
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我。
一只软软的手,插进我的口袋。
慢慢撑开了我紧握弹簧刀的手。
我有些诧异,愣在原地。
直到她的脸,紧贴着我的后背,小声说道。
原来,你也一直在穿越时空啊。
一字一句。
温柔的不像话。
把我瞬间击中。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人。
她在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
只不过在她的世界里,那个死掉的人,是我。
她在不断的穿越回来,想要救我。
比如,有次我用校服打到了小混混的脸,然后放学被他们堵在门口,混战中,被人捅死。
所以她穿越回来,提前准备了饮料,阻止我再路过那个教室。避免了纷争。
可我后来,又死于车祸。
于是她又在必经之路,偷偷放了钉子,扎破我的车胎。好让我走路回家。
但所做的努力,皆是徒劳。
事情变得越来越糟,为了救我,反而死掉的人越来越多。
那这一次呢?
我问她。
这一次你杀了人。
两败俱伤。死在街头。
说着,她把那把弹簧刀拿了出来,扔的老远。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三番五次的总是无法成功。
因为一旦我成功了,那在她的世界里,就是我死。然后她又会回来救我。
循环往复。我们一直在徒劳做工。
一股绝望笼上心头。
我不争气的掉下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她轻轻的伸手,摸了摸我的眼泪。
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长大之后,每次想你,我都会去。
说着她把我拉到一个天台上。
在那里,可以俯瞰半个城市。
你知道么,其实我最遗憾的事情和你一样。
我后悔年少怯懦,有些话总忍着不说。
我花了那么多次,努力的去救你。
却没有一次能鼓起勇气,告诉你。
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说着,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玉佩。
把断掉的一半留在手上,另一半,交还给我。
玉佩我收到啦。谢谢你。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你也是。
就在那个瞬间。
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
温和而又耀眼。
我看着眼前的她和整个城市。
仿佛闪着光一样。
美好的无力言说。
瞬间,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
越发不出声音,我就越急,急来急去,竟从梦中醒来。
脸上挂着泪痕,我怔了半天。
我赶忙翻箱倒柜的,找出那个小学毕业册,还有那本笔记。
毕业照上,她依旧笑的很开心
而那本笔记的后面,也还是一个字都没有的空白。
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我继续翻箱倒柜。
终于找到了当年的玉佩。
但却只找到了一半,
妈,我那半块玉佩哪去了?
我大声喊道。
我妈嘟嘟囔囔的抱怨我乱丢东西,这哪找得到。
可能早就丢了。
我看着那本在桌上摊开的空白笔记,没有吭声。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裂开嘴,笑了。
笑的特别开心。
然后我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写下一句话。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你也是。
这是一个真实案件的后续。
(链接在最后)
在下面那个回答里,我传递了太多痛苦与悲伤。
那并非我的本意。
所以特意写下这个故事。
希望能治愈自己,也治愈你。
现实中发生过什么真实又特别变态、骇人听闻的案件?7.9 万赞同 · 2913 评论回答
14.有哪些你准备藏一辈子但可以在这里说的秘密?
我窥见过宇宙的秘密。
那是初二那年。
我得罪了学校里最混的混子头。
其实原因很简单。
他喜欢一女孩。追不到。
恰好那女孩跟我一个家属院。
偶尔顺路,一起回家。
结果,他便迁怒于我。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觉得自己又没做错什么。
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跟他硬刚了几句,也没服软。
他在兄弟面前,没下得了台,于是放出狠话。
三天之内要我狗命。
都二十一世纪了。
哪来那么多打打杀杀,我压根没当回事。
甚至还觉得有点幼稚。
直到我一个很信任的朋友找上我。
说,要不这几天,就别来学校了。
看他慌慌张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果然。
那个小混混的舅舅,是强哥。
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要说不知道市长是谁。
我信,要说不知道强哥是谁。
那我是一万个不信。
城市里最大的红灯区,就是强哥的。
除了毒品跟军火。
什么生意都做。
据说门路一路通到北京。
平时地方领导,都要敬上三分。
这人没什么文化,唯独好一口,喜欢看电影。
但也没学什么好,就从电影里,学会个要债的时候,剁人小手指头。
整个城市里,但凡缺手指头的,十个有九个是强哥弄的。
强哥为人张狂,风流倜傥,但没孩子。
他有个姐姐,嫁给了个老实巴交的知识分子。
姐姐死后。
强哥就把孩子给要了过来,毕竟也是血亲。
喜欢的不行,跟对亲儿子没区别。宠着惯着。
而这人,就是那个放言要弄死我的混混头。
如果这话是其他人说,那是电影看多了。在吹牛逼。
可惜,这话是强哥“儿子”说的。
那我最好的下场,也是少根手指头。
顿时一阵寒意笼上心头。
这回,我是真的怕了。
可又不敢跟父母说。
于是装病在家。躲了两天风头。
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了解。
不曾想,他比我预计的要执着。
我重返校园的第一天,就被堵在了厕所。
我记得当时,他拿手背使劲拍打我的脸。
边拍边说:
你小子挺能躲啊。
他痞气十足,我不敢还手。
直到上课铃响起,我才暗自出了口气,以为他会到此为止。
结果,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呸。
一口浓痰照着我的脸吐了上来。
臭气中,夹杂着烟味。
我捏紧拳头,忍无可忍。
就在即将要爆发的时机。
我发小走进厕所,说老师叫他来喊我。
我这个发小,一米八的大个子,体重也一百八十斤。
虽说心地善良,但面相凶狠,很是瘆人。
小混混看他一眼,可能也有所忌惮,朝我衣服上又吐了口口水,大摇大摆走了。
发小见状,上前问我,没事吧。
我没说话,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疯狂的冲洗脸上的浓痰。
不自觉的,眼泪就下来了。
发小在那里站着,默默等了我很久。
后来他提出,要不,这段时间,他送我回家。
我没回绝,就是答应。
第一天还好,回去路上相安无事。
事情出在第二天的下午。
那天放学,我们照常路过一个小胡同。
被人给截了。
那小混混,带着一帮人,前后堵住胡同。
把我们困在中间。
只见他大摇大摆的走到我面前,看了我旁边的发小一眼。
兄弟,你往后撤撤,这事跟你没关系。
说着挥挥手。
发小纹丝不动,感觉得出,他浑身绷紧,做好了干仗的准备。
但我知道,别看他五大三粗,身强力壮。其实他从没打过架。
眼前这情形,只要动手,一定吃亏。
我拉了拉他的衣服。
小声劝他。
要不你先走。
没事,我留这儿陪你。
不用,你还是走吧…
没等我说完。
来了三个人,把发小架到了一边。
我则站在小混混的对面,极力克制自己,不让身体发抖。
跟着小混混的还有一个壮汉,体型不输发小。
只见他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壮汉就上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直到我整个人腾空。
那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只知道我的喉咙紧紧贴在一起,无法呼吸,大脑一片空白,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我下意识的去挖对方的胳膊。
可能挖到了痛处,他松手,把我放了下来。
我弯腰不住地咳嗽。感觉比死还难受。
但最可怕的在后面。
那个壮汉估计也是急眼了。
绕到了我的身后。
用整个手臂环住我的脖子,然后死死卡住,收紧肘关节。
瞬间,我两眼一黑。
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所有的声音,画面,思考,统统消失。
彻底进入漆黑的沉寂。
然而一切的一切,也是从这里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
我眼前突然有了光。但这个光和普通的光不同。
非常奇怪,它带着强烈的扭曲感。
将所有空间糅合在一起。
在那样一个复合空间内,我没有了形体。
或者,准确的说,我成为了一切。
我先是感知到了我整个的一生。
从出生到目前的此刻,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都展现在那里。
包括很多,我认为自己不可能记得的一切。
甚至我感知到了脐带被剪断后,第一口空气进入我肺部的感觉。
在那个手术室,所有的一切,每个人的脸庞,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我被送到妈妈面前,她露出的微笑。
所有的一切就展现在那里。
不是以画面的形式,也不是以声音的形式。或者说不是以任何形式。
就是放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那里。
而我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去看,不用去感知,甚至不用去思索。
我纯粹的就是知道。知道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些触感,那些记忆,那些感受。
紧接着,我跨越了“我”这个桎梏。
我成为了我的发小。
我感知到了他的一切。
从他出生后第一口空气进入肺部开始,我丝毫不差的,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感知到了他的一切。
分厘不差。
而这种感知,同样不需要时间。
就是纯粹的知道。知道了他的一切。
我就是他,甚至,我比他,还要更“他”。
因为他不会记得第一次喝乳汁时的感觉。已经淡忘了第一次看到雪时的惊喜。
甚至忘记了作为孩童时,他整天脑海中的那些奇思妙想。
而这一切,我都知道。
纯粹的知道。完全的知道。彻底的知道。
像一幅画摊在眼前。而我的视线没有聚焦,能囊括整个画面。
我不需要耗费时间,从这里看到那里。
所有的信息全部摊开,信息量到惊人,但那一切无需读取,或者说是瞬间读取。全部都是已读状态。
然后这种桎梏继续打破。
我成为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小混混。
他们的人生全部摊开,展现在我的眼前。包括每个人各自重叠部分。
而且我不仅仅是看到,我还听到,摸到,嗅到,感知到。
准确的说,我就是他们,甚至是比他们,更纯粹的他们。
信息量继续爆炸。
我进而成为了不在场的所有人。
我成为了我的妈妈,我的爸爸,还有我的爷爷奶奶。
成为了发小的妈妈,发小的爸爸,还有发小的爷爷奶奶。
我成为了所有人,中国人,外国人。黄种人,白种人。
我是乞丐,是音乐家,是明星,是妓女,是窃贼,是凶手,是被害人。
我是所有人。
然后更广袤的世界出现。
我成为了,存在过的,所有人。
我是已经去世的姥姥,是从未谋面的姥爷。
是战场上死去的英烈,是万人坑埋葬的战俘。
是身披黄袍的天子,是被午门问斩的叛徒。
我是希特勒,也是罗斯福。
我是刘邦,也是项羽。
是黄帝,也是蚩尤。
我是历史上存在过的每一个人。
或声名显赫,或籍籍无名
继而,我又突破人类这个桎梏。
成为了所有生物。
我变成了一只蝴蝶,感受到了从孵化到破茧再到消亡的一切。
我还成为了儿时被自己折磨过的一只苍蝇。感知着触角被一根一根拔断,继而被烧死的经历。
我是一只蚊子,吸过作为人类的我的血。
通过吸血,进而孵化出的那些小蚊子,也是我。
后来吃掉那些小蚊子的青蛙还是我,甚至捉住青蛙,把青蛙吃掉的蟒蛇,依旧是我。
我是第一只蚊子,也是最后一只蚊子。
我是第一头大象,也是最后一头大象。
我是生命最初的形态,也是生命最终的形态。
我是每一棵树,每一朵花。
我也是每一只草履虫。
我甚至是恐龙,是猛犸象,是地球上第一个单细胞生物。
最后,我成为了一切的一切。
我是山,是水。
是冰川,是大洋
是地球,是恒星。
是银河,是宇宙。
我是一切。
一切是我。
当我即将化入宇宙,成为宇宙的一部分时。
突然一股力量将我撕扯。
猛地拉了回来。
我开始感受到作为人类的呼吸。
还有血液缓慢的流动。
然后我感知到了一个熟悉的,自己最初的躯壳。
在这个躯壳内,我逐渐恢复了思考。
我感知到自己处于一个失重的状态。
正在缓慢的下落。
头脑昏沉,仿佛刚睡醒一样。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我的妈妈马上就要推门进来,叫我起床。
最后,随着一个撞击声。
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躺在地上,脑袋磕到了地面。
然后痛觉来袭,眼睛也慢慢恢复了功能,我开始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恢复了我作为自己的记忆。
我还在那个小胡同里。
躺倒在地上。
发小出现在那个壮汉身边,两人像在撕扯。
再然后,听觉也恢复了。周围的声音慢慢变大。
所有的一切恢复正常。
我揉揉脑袋,爬了起来。
站在那里。
据我发小后来告诉我。
当我站起来的那一刻,他无意间瞥见过我那时的眼神。
感觉难以言说。
仿佛黑洞,深不见底。
但后来不管我怎么努力,也再做不出当时的神情。
不知道是因为脑袋撞到了地面,还是因为过于庞大的信息充斥在我的脑海。
我记得当时头痛欲裂。
随着痛觉的逐渐缓解,我脑海中的信息量也在飞速流逝。
慢慢的我只能记得起大概的轮廓和感觉。
所有的细节再无法读取。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小混混走上前来,想要用手背拍我的脸。
我伸手把他的手拦在空中。
直愣愣的看着他。
神情淡然的可怕,他怔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我告诉他说,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告诉你。
他半晌反应过来,把手抽回去,骂骂咧咧道。
妈了个*的,老子弄死你。
我依旧面无表情,冷冷的告诉他。
就是跟你妈有关。
他一下怒火中烧,捏紧拳头就要朝我的脸打来。
我没管他,转身朝胡同的另一端走去。
赶紧过来,阿崽。
听到这句话,他浑身一软。
阿崽是他小名,只有他妈妈会这么叫他。
在他小学的时候,他妈因病去世了,走得很急。
再后来,强哥就把他给接到身边。
那一拳终究没有打下来。
他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跟了上来。
我俩走到远处,到了对话不会被听到的位置。
然后告诉他说。
我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见到你妈妈。
她说她当年走的太急,有几句话想托我告诉你。
他的表情有些狰狞,感觉我在耍他一样。
我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妈妈没有抛弃你,只是因为一些意外,没办法再陪你。
长大之后,不要抽烟,不要赌博。
找一个真正你爱的人,然后去过你真正想过的一生。
另外,不要看不起爸爸。
他才是真的强大。
只不过,那种强大,是在看不见的地方。
最后,你想对妈妈说的话,妈妈一直听得到。
你要好好的,妈妈也想你。
我知道。
其实从第一句话开始,他的眼眶已经红了。
听完我说的。
他慢慢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我站在那里,弯腰,慢慢抚摸着他的背。
就像小时候,他的妈妈那样抚摸他一样。
他哭的喘不上气。
不知哭了有多久。
天色渐渐暗了。
他擦干眼泪,长出一口气。
站起来,看了我一眼。
什么都没说,转身,招呼那群手下,走了。
但我知道,已经有东西不一样了。
后来的后来,听闻他解散了他那个帮派。
然后从强哥家里搬走,和父亲住在了一起。
再然后,他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
进而去了外地上大学。
多少年后,他回家乡举办了婚礼,新娘就是当年那个女孩。
至于强哥,几年前,国家打黑除恶的时候,被抓起来,毙了。
说来奇怪,我被邀请去了婚礼现场。
现场没人认识我,但他默默朝我鞠了一躬。
也没说什么话,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我想了想,这一躬,也不算是鞠给我的。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当年在那个小胡同里。
他们都走后,发小焦急的询问我状况。
问我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把这一切都化开了。
我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突然问他。
刚刚那个人勒住我脖子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发小说,当时被勒住的时候,我直接就翻白眼了。
他看到不对劲,就立马冲上来。给了那个人一拳,让他松开。
紧接着我就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
我想了想问他。
那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多久?
只见他面露难色。
如果非要说时间。
大概,一秒多一点吧。
我不敢相信,但也没再纠结。
毕竟时间这个概念,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那之后,我整个人就像开了窍一样。
可其实说起来,我也无非只是领悟到了一句话。
这句话被我视为珍宝,不可估价。
每当我面临人生变数,或者重大挫折,
每当我焦虑不安,或者恐惧难耐时。
都会默念一遍。
“我是这个宇宙的一部分。”
“无论如何,我都是这个宇宙的一部分。”
ps:
不过自从那次事情之后,也落下了一个毛病。
可能是体会过那种巨大信息量带来的快感。
所以我现在总想尝试找回那种感觉。
这就导致,我对人很好奇,好奇到病态。
我会很渴望和人交流,去了解他们的前生今世。
了解他们的所有故事。偶尔顺带着,也会尝试把这些故事写下来。
我为此还有了一种超能力,就是能用最快的速度去理解一个人,或者准确的说,融入一个人。
我可以切身感知到这个人的悲欢离合,无论他是什么阶层,什么立场。
有不少朋友问过我,为何总心怀悲悯。
我不知怎么解释。
写下这些,算是作答。
补充说明:
灵感来源有四。
1、吕克贝松的电影《超体》
2、真实经历,初中时一次玩闹性质的冲突,导致了我晕倒的体验。
3、《进化心理学》中,对待基因问题的宏观视角。
4、@C Hilbert 的一个回答,链接如下。
人死后是否有意识?如果有,意识去了哪里?5.2 万赞同 · 6173 评论回答
我曾经看过他的开头,但没有完全看完。
他的体验,与我的体验,以及一直以来看待生命的观点不谋而合,直击内心。
这篇内容很早之前,发于公众号,名字叫《万物生》。
起完名字之后,才发现和一首歌重名。
于是又特意跑去听了这首歌。
感觉表达的内核同样相似。
也推荐大家听一下。
万物生(国)music.163.com/song?id=286765&userid=285705231
15.发现某个丑的女孩突然变漂亮了是什么体验?
我见过最丑的女孩。
叫胜男。
是我同桌。
初三转来的。
我从不用恶意的词汇去攻击一个人。
这个所谓的丑,真的是很客观的评价。
胜男不仅矮,而且胖。
浑身黑乎乎的。
一口大龅牙,每隔十秒,就要吸一下鼻子。
否则就会有黄色的粘稠液体,缓慢滑出。
做她的同桌,我倒了七辈子血霉。
至于为什么不是八辈子,因为更倒霉的在后面。
她爹是我爹的高中同学。
我被特意叮嘱,要好生照顾。
于是我忍辱负重,开始了护“花”生涯。
虽然她刚被安排在我旁边时,周围一阵起哄。
全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
但,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
因为从她坐下的第一个瞬间。
她便偷偷递来了一个小礼物。
是一张三十块钱的梦幻西游充值点卡。
在那个时代,那个年纪。
犹如一道圣光,闪到了我的眼。
家里有很多,感觉你会喜欢。
请多指教。
她说话轻柔,克制有礼。
我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慌慌张张的回应道。
指教,指教,没问题,以后作业给你抄,有事帮你罩。
然而,对于前半句,明显是我想多了。
随后的考试,她拿了全班第一。
从那之后,作业只有我抄她的份儿。
班主任曾亲自问她。
要不要换个位置,坐前排。
她想了想,微微一笑。
不用了老师,后面挺好。
全班又是一阵起哄。
强行给我俩配对。
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坚持跟我坐同桌。
因为在我这儿,她纳了投名状。
起因是一本日记。
再准确点。
是因为一首诗。
我年少不学好,总爱搞点歪门邪道。
写诗填词,是一大块。
打油诗,藏头诗,情诗,手到擒来。
为显才华,还专门搞了一个密码本,上面题字:
“狂风不催我心,若屈岂是龙头。”
密码就在诗中,本子从来不藏。
谁若破得,且看且翻。
不成想,第一个破我功的,就是她。
只用了三秒。
“若屈岂是龙头,龙头不屈,意为龙抬头,二月二龙抬头,那就是0202喽。”
我目瞪口呆,心有不甘。
想扳回一局。
她倒也大方,拿着自己的日记本,甩给我。
上面也有密码,也有题字。
“灯火阑珊,百转千还。”
字迹清秀,比我的,好上太多。
只可惜,小姑娘,终归是小姑娘。
不懂人心险恶。
我从课桌里取出一枚曲别针。
掰直之后,捅进密码锁的小眼里。
三下五除二,本子就打开了。
“你…”
她不知说什么好。
毕竟我小时候也是在古城路,跟狗哥混过街头的人。
对付文人这套,还是耍流氓好用。
只是不曾想,这套流氓耍得,把我俩的人生彻底捆绑。
日记里面,写的是她的情愫。
一个学长,她暗恋了三年。
后来那个学长转学,来到我们这里。
她便对着家里,软磨硬泡,也跟了过来。
通篇下来,我看的目瞪口呆。
这也太劲爆了。
那个学长我知道,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又高又帅,成绩也好。
最关键还是校篮球队的,身后迷妹无数。
这日记里的东西,要让同学知道了,会把她笑死
要让她爸知道了,能把她打死。
就在我还没缓过劲来的时候。
一张五十块钱的点卡递了过来。
我瞬间脑子不清醒了。
一句我帮你追。
脱口而出。
从那之后,我俩的人生,被捆绑在一起。
我成了恋爱军师,外加大将。
不仅出谋划策,还身体力行。
为了她,准确的说,为了她的点卡。
我扎过学长的车胎,偷过学长的课本。
跟踪过学长回家,甚至记录过学长所有的行踪。
现在回想起来,我整个年少青春,仿佛浪费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一样。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收获。
收获就是,学长知道了胜男这个名字。
而胜男知道了,学长已经在谈恋爱的事实。
那个女生,是学长隔壁班的班长。
我见过,怎么说呢。
要我,我也喜欢。
长相没的说。
关键性格还好。
温润如玉,温柔异常。
一看就是那种踏实努力的好学生。
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任谁都讨厌不起来。
胜男不可能赢的。
这点,我俩都心知肚明。
但,要不说胜男这个名字取得好呢。
胜男胜男,我是男的,她胜我一筹。
我万万没想到。
她竟然跟学长以及她女朋友都混熟了。
平日里,还充当起了两人的信使。
学长是个直男,总惹女朋友生气。
于是胜男忙前忙后,帮忙哄人。
甚至节假日送的礼物,都是胜男精心挑选的。
至于学姐呢。
可能是性格好,也可能被胜男打动了。
亦或者,胜男的长相实在不构成威胁。
总之,也欣然接受了胜男的好意。
于是三个人形成了奇怪的组合。
她在学长那里,充当起了我在她这里的角色。
不仅帮学长出谋划策,还身体力行。
我曾经趴在课本下面,偷偷问过她。
图什么。
她想了想说,觉得她俩很般配,他们开心,她就开心。
我估计,这就是所谓的cp粉雏形。
只不过,在我看来,这也太惨了。
要说人间惨剧这块,老天爷必是胜我几分的。
我以为胜男这样就够惨了。
但真正的惨,在后面。
那个学姐家里比较穷。
可能也正因如此,她读书格外刻苦。
别人的早恋,都是风花雪月。
她的早恋是习题试卷。
互相提问,讨论习题,是他们做过最浪漫的事情了。
这个学姐,还有一个弟弟。
感觉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样。
从小不学无术,是个无赖混混。
在外面招惹是非,总是闯祸。
结果,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某天晚上,学姐的家里闯进来一个人。
拿着那种自制的火枪,大杀四方。
三死一伤,几乎灭门。
在当地是很大的新闻。
学长一下崩溃,彻底消失了。
胜男也不知所措。
后来不知为什么,胜男喜欢学长的事情,被人爆出来。
因为这个新闻的加持。
她遭受到了前所有的校园暴力。
所到之处,皆是非议。
他们认为,胜男丑人多作怪,是绿茶婊。
甚至,他们造谣,凶手就是胜男雇的。
她杀了学姐,好自己上位。
初中,几乎是一个人最混乱无序的阶段。
倘若作恶,会令人发指。
在胜男的课桌里,经常会有死老鼠,死鸟出现。
最过分的,还有大便。
虽然胜男长得丑。
但毕竟是女孩。
我都受不了,何况是她。
于是她退学了。
临走前,什么也没说,塞给了我一个空白信封。
她走后,我打开。里面厚厚一叠点卡。
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淌。
很多事情都在慢慢变的平静。
大家照常生活着。
直到中考来临,如期而至。
我侥幸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
一进校园,就感受到了美好,与压力。
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但又确确实实比初中更加多元与自由。
每天不用再穿校服,学校里面就有超市。
每逢开学,还有各种社团的招新活动。
至少对于那个时候我而言,是大开眼界。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高中的女生,普遍都要更好看些。
不仅在发育上,穿衣打扮上也更接近成人审美。
我们这群高一新生,就像一群乡巴佬一样。
站在校园里,张着大嘴,流着哈喇子。
看来来往往的女生,出神不已。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几乎点燃了所有男生的视线。
白衣飘飘,一袭长裙。
近一米七的身高,比例近乎完美。
耳旁的一缕发丝,随风飘动。
整张脸透着一丝古典的气息。
这是哪家仙女,落入凡间?
通过旁人的议论才知道。
这是我们这一届的新生代表。
在最牛逼的尖子班当班长。
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欺我。
我从来没有那么感谢过,之前努力学习的自己。
考上这所高中,真的值了。
如果再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我甚至想再多写几套卷子,多做几分习题。
最好也能去那个什么尖子班,那就完美了。
结果,就在我做白日梦的时候。
这姐们径直朝我走来。
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哎,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蛤?
我满脑子问号?
一旁新认识的朋友,纷纷吹口哨起哄。
弄得我又尴尬又得意。
我虽然刚刚从大家口中,知道了她是谁,
但,她是谁啊?
我就掰断了手指头,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结果她说自己是胜男。但现在改名了,单字一个笙。
都说女大十八变,但胜男这一手,是孙悟空八十一变。
后来叙旧的时候才知道。
从学校退学之后,她修养了一段时间。
去北京做了颌面手术,解决了龅牙问题,顺带治好自己的鼻炎。
因为不怎么出门,加上各种护理,休息得当。
她不仅变白了,个子也一下长起来。
之前我只知道她富。
不成想,她靠着富,把白和美也搞到手了。
我无话可说,且目瞪口呆。
但还有一个疑惑笼在心头。
之前都传言她们家搬去了外地,为什么又会回来上本地的高中?
结果并不意外。
她通过一些手段,查到了那个学长的踪迹。
他在这所高中,于是她也跟了过来。
我心想,你这都这样了。
哪个男的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学长的脑回路不这样。
他又谈了个女朋友。
这回是日系甜美型。
身材娇小,可爱爆棚。
妈的,我不禁暗骂一句。
以前觉得胜男惨,现在发现最惨的是我,
她帮学长谈恋爱就算了,我还得帮她帮学长谈恋爱。
这么看来,学长比我高了不止一个lvevl啊。
我哪受得了这个?
可胜男,哦不,笙,不管。
平日里,动不动就从班里面给我揪出来,给她出谋划策。
一开始我还鞍前马后,毕竟她来找我,是给我长脸。
但时间一长,问题来了。
为了她的桃花,我把自己的给掐了。
姑娘们都觉得我已经有主,纷纷礼让三分。
我一肚子憋屈,无力言说。
但憋屈的不止我一个。还有胜男。
哦不,笙。
学长自从那件事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开始游戏人间,雨露均沾。
已经朝人渣的方向发展。
却唯独不碰胜男。
胜男几度憔悴。我亦反复奔溃。
这么看来,我的青春,实际上,是被一个男人折腾的够呛。
但胜男还得是胜男,哪怕改了名,也胜我一截。
突然有一天,她就开了窍。
下定决心好好学习。
后来才知道,学长告诉她。
有些事,等你考上北大再说。
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怎么见过她。
后来我休了学,闭关写书。
和常人的人生,正式脱节。
再听到胜男的消息,是高考出成绩之后。
她说她发挥失常,我瞅了一眼。
嗯,是失常,没拿状元。
是第三还是第二,我忘了。
总之上了北大。
就在她风光而去的时候,
我写书失败,默默滚回学校。
没多久,又折腾起了艺考。
去北京参加考试的时候,她全程接待,带我参观了校园。
一路上美女不多,帅哥不少。
我问她生活如何。
她说学长又恋爱了。
然而,依旧不是她。
我拍拍她的肩膀,笑笑说。
等哥考上电影学院。
明星任你挑。
她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有分寸,亦不再问。
再后来,我走了狗屎运,考上大学。
兜兜转转,几年下来,也见识不少人和事。
她在我前面毕业。
毕业之后,就回了家乡。
顶着北大的学历,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只有我,一点都不意外。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
学长肯定回家乡发展了。
但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胜男会那么绝。
直接找了一份上下班路线和学长重叠的工作。
不计报酬,不计发展,不计一切。
只为能守着时间,跟学长偶遇。
我有时候会怀疑,这么恋爱脑的女生是怎么考上北大的。
有时候又觉得,她这个韧劲,怎么可能有干不成的事。
七个月。
她花了七个月的时间,偶遇了学长九次。
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学长终于妥协了。
他第一次向胜男抛出了橄榄枝。
邀请她去自己家坐坐。
很正式。
一听就是那种,会给名分的邀约。
那你怎么说?
我夹了一口海底捞的涮羊肉。
期待着,这场马拉松式暗恋的大结局。
对面的胜男穿着职业装。
不带情绪。一脸精致。
我拒绝了。
然后告诉他,以后都不用联系了。
我听罢,没说话。
点了点头,把啤酒满上。
来吧铁子,走一个。
我知道,胜男终于想明白了。
一直以来,她追的,其实不是那个人。
是一场镜花水月,是她的青春。
当美梦成真的那一刻起,梦就不再是梦了。
那个人抛出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橄榄枝,而是一把大锤。
锤碎了她的水月,锤碎了她的青春。
那一刻,他还俗了。
而胜男的心结,也就此断了。
一切圆满,不必回头。
我把啤酒一饮而尽。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胜男想了想。
其实这次是来跟你告别的。
准备留学。
这个月就走。
嗯,挺好。
我有些失落,但也没说什么。
哦,对了,临走前送你个小礼物。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上了锁的日记。
和小时候的一样。
上面题字
“灯火阑珊,百转千还。”
这回可别刷无赖。
打不开,你就憋着吧。
我哈哈大笑。
看来,到底,我也是没逃过这一劫。
我收下日记本。
一脸老父亲般的神态。
胜男啊,哦,不,笙
嗯?
出国以后,照顾好自己。
哈哈,放心吧。
尤其挑男人,可得长点心。
啊,点心,什么点心?
胜男故意打岔,我俩会心一笑。
整个饭局,气氛欢快,开心异常。
根本不像离别的局。
临到最后。
在海底捞的门口,马上分别。
我陪她等车。
胜男啊,哦,不,笙。
这回,就不去机场送你了。挺忙的。
嗯,别送了。
哎,你这名字改的真麻烦。
我还是喜欢叫胜男。
她半晌没说话。
临上车了,才回头来一句。
嗯,我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琢磨过味儿来。
一串密码,像闪电一样,出现在我脑海。
0000
一试,果然开了。
里面是大片空白。
只有一句话。
“兜兜转转,回到起点,
谢谢你,陪我折腾过。”
然后一张卡片从里面滑落。
我弯腰捡起来,是一张五百块的点卡。
嚯,这回大手笔啊!
我拿着点卡。
喃喃自语道。
16.有哪些既高级又简单的网名?
藏山
其意有二:
1、深藏不露,其身在山。
2、厚德载物,身可藏山。
其中还暗含了我的毕生所求与处世理念。
功成身退,退而藏山。
其身不退,其功不成。
至于为何独爱“山”字。
在《孙子兵法》里有: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在《影子武士》里有:
坐镇军中,不动如山。是为将
我一路风雨,也算创业。
不动如山,是自勉。
最后
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生日。
在这里,要刻下一句话,以作纪念:
25,出山,大杀四方!
17.你曾遇到过最奇怪的人是怎样的?
我在网上,认识过一个女孩。
她很奇怪。
吸引我的,是她的表述方式。
“你东西,,写的,看过很多。喜欢,我也。,哎,不会”
我琢磨了半天,才搞懂她在说什么。
“我看过很多你写的东西,很喜欢,我也想写,但可惜不会。”
她的微信名是一串乱码,朋友圈也是同样的风格。
“现实运气不好,,梦也不好。;年年的不好越来越不好。”
“昨天又失眠,。今天醒的算早,什么呀;烦,困。”
“命运苦,希望的不会来,,先是多事的;搞的就算结束也烦”
不仅措辞,就连标点符号用的也很肆意。
在我看来,近乎天书。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外国人。
后来她告诉我,她是南方人,在浙江一个县城下面的村子。
她的表达欲,是我见过最强的,没有之一。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
她已经开始大段大段讲述她的前生今世。
奈何,她的话,我看起来实在费劲。
只能简单应和。
却不想,即便如此。
也能激发她上百条的回复。
于是生平以来,第一次,我对个人,使用了“消息免打扰”功能。
如若不然,我的微信,永远会是99+的消息提示。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
她发了几千条的消息。
我没怎么看,也看不太懂,
只是出于礼节,偶尔应和几句。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瞥见她的最后一句话。
“在天台,。明天应该就不在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赶忙点开她的对话框。
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
我小心翼翼的打出几个字。
“还在么,怎么了?”
结果一发出去,我就后悔了。
她之前给我发的几千条信息里,全是在告诉我,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于是从头开始,一点一点翻看这个陌生人的一生。
故事最早,从她爷爷那里讲起。
六十年代,特殊的背景,造就了她爷爷泼皮无赖的极端性格。
但也正是这种性格,赶上了改革开放,虽然人品差,但因为敢闯,混的还挺好。
后来,爷爷就把父亲安排在一个国企工作。在那个年代,是肥差。
不费太多力气,就能捞到很多油水。
一家人的日子,看起来其乐融融,蒸蒸日上。
但这一切,从她出生那年起,全变了。
爷爷在外面,发生意外,被人打断了腿。
原本脾气就差的他,因为整日卧床,变得更加恶劣。
自打她记事起,爷爷的叫骂声就没断过。
十里之外,清晰异常。
动不动就会把人骂上一个遍。
父亲那边,厂子的效益也开始走下坡路,几年下来,几近倒闭。
里面的人依旧习惯吃好的,玩好。
只是整个系统早就没了什么油水。
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好吃懒做的父亲。
接受不了前后的落差。
最终选择了与工厂共进退。
也就是退休,不再工作。
父母关系降到了冰点。
原本他们的婚姻,就是爷爷一手包办的。
父亲当年是远近闻名的地痞,还偷着跑去少林寺学过武。
后来硬是被爷爷拉回来,和母亲结了婚。
他见过世面,打心眼里看不上母亲。
尤其是生了女儿之后。
平日里,鸡飞狗跳,母亲被打跑过无数次。
一家人上上下下,都视她为累赘,灾星,赔钱货。
就连她的母亲,也恨自己,为什么生了她,而不是一个儿子。
没有人把她当女孩对待。
尤其是家里人。
打她时候,甚至会把她绑在树上,用电线抽她。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点点长大。
父亲酗酒,赌博。爷爷整日骂街。
母亲的性子也愈发恶毒,还染上了小偷小摸的毛病。
整个村子的人,都对她们避而远之。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庭,从大鱼大肉,到能吃口饭都不容易的地步。
再后来长大,家里人不再供她读书,加上她本身念的也不好。
于是便去了工厂打工。从早到晚,一天工作12个小时。
周六日还要回去做家务。发了工钱,父亲会拿走大半。
前段时间,她遇到个男人,也是在工厂打工。
但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很会聊天。
平时朋友圈的照片,都是她没见过的风景。
他要走了她的第一次。还有她仅有的积蓄。
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最近,她才知道,对方利用自己的身份,还欠下了近两万块的债务。
以上是我花了近两个小时,才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汇总出的信息。
在那怪异的表述,和凌乱的字符间,隐藏着一个姑娘,绝望的一生。
我心里久久不能平复,不知是自责,还是其他。
莫名的心怀愧疚。
直到她再次发来信息。
“真冷,天台的风。”
我一个激灵,立刻把语音打了过去。
那头的声音,有些沙哑。
呼呼的,还能听到风声。
一时语塞,我不知怎么开头。
但没想到她很开心。用粗糙的普通话。
一口气说了很多。
她说,很感谢这段时间我在陪她。
平日里她说话,是没有人听的。除了那个骗子。
当然,她补充道,我肯定不是骗子,因为她也没什么好被骗的了。
她说她心里有很多想法, 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一旦落笔成字,就乱七八糟的。
自己看的都心烦。
她也是偶尔才看到我写的东西,十分喜欢。
觉得我可以不借助粗糙的媒介,看到她真正的内心。
她还告诉我,自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喝酒根本没用,除了徒添难受,还不如一杯白水来的实在。
她带着几分醉意,却突然认真。
反正人总是要死掉的,现在死掉,还有人帮忙处理自己的尸体,蛮好。
听着她艰难且平静的表达。
我心里堵的厉害。
那你就没有什么想做,但还没做的事情么?
听到我的声音,她一阵惊喜。
哇,你的普通话好标准。真好听,像电视里的人。
别打岔,先回答我的问题。
她收起笑容,沉默了一下,说。
希望有一台永远充满电的电动车,然后骑着它看遍山川。
话音刚落,她就开始笑自己。
不过怎么可能嘛,痴心妄想。
你知道么,其实我已经站在这里七次了。
几乎每晚都在。
每次站在天台的边缘,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像是被什么包裹着一样。很满足。
“为什么?”
我从小恐高,不理解她的说法。
她没有说话。
只有风声呼啸。
分不清是天台的风急,还是她在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传来她的声音。
因为… 。
踏不踏出这一步,是我自己决定的。
至少在这里,生死我说了算。
听到这里,我突然笑了。
她很疑惑。
“你笑什么?”
“我笑我们其实是一种人。”
“怎么讲?”
“你这哪里是要自杀,你这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干他娘的完事了。”
于是我也讲起了我的人生。
早在怀胎十月,就有算命的,说我父母命中无子。
做过几次b超,也都说是女孩。
结果我横空出世。
再算八字,他们说我是看准了时辰,逆天改命。
像这种逆天叛子,必有一劫,活不到成年。
小学的时候,果然大病一场。
举家搬来北京治病。
那时我躺在北京儿童医院的病床上,他们不许家人陪护。
我除了打针吃药之外,每天就是盯着天花板。
后来之所以变胖,也是因为当时的药物刺激。
背井离乡,孤苦无依,年幼的我,每天遭受各种各样的折磨。
我整夜流泪,不敢出声。
直到有次,病情加重,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我清晰的记得,那天父母被准许守夜,一直陪在我身边。
在我意识残留的最后,父亲莫名其妙把我摇醒,给我变了个魔术。
那是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根铅笔。
他将盒子掰成三段,里面的铅笔也应声而断。
然后他吹了口气,啪的一声,盒子复原,里面的铅笔竟也随之复原。
我看傻了,撑着一口气,死活缠着父亲,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一定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告诉我。
后来,我大概是昏过去了,迷迷糊糊中,做了场噩梦。
梦里尽是邪魅鬼怪,乌央乌央,成群结队。
有僵尸,有怪兽。有贞子,有咒怨。
总之,有我所恐惧的一切。
他们集结在一起,像团黑雾一样,缓慢的朝我走来。
我浑身瘫软,强撑着跑啊跑,跑啊跑。
他们紧随其后,不紧不慢。
我能感受到力量的耗尽,但不敢停下。
直到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
绊倒我的,是根铅笔。
是父亲变魔术时,用的那根。
我瞬间意识到,我身处何方,正在干嘛。
原本流失掉的求生意志,一下被强化。
突然,力量从八方涌来,手里的笔放着金光。
我起身,声嘶力竭,怒吼一声,去你妈的!!
然后转身冲进那一团黑雾之中。
大杀四方。
先是骑在贞子身上,一顿暴揍。
然后把咒怨的小孩踹倒在地。
最后把僵尸们的头一个一个摘下来,用自己的脑袋砸爆他们。
毫无章法,暴力异常。
我杀红了眼,一身是血。
来啊!他妈的。
我放声怒吼,响彻云霄。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散去,有光升起。
我站在血泊中央,杀光了目之所及。
再然后,我被人摇醒。
父母眼睛通红,一宿没睡。
而我拳头紧握,整张床都被汗水浸湿。
许多年后,父亲才告诉我,那天,他其实是怕我醒不过来,才特意从别的病人那里,买下这么一个魔术道具。来牵住我的魂。
从那之后,我仿佛顿悟。一通百通。
即便生死有命,天劫在上。
我亦有胜算,要搏它一搏。
输赢在我,不在天。
就算退上一万步。
我赢不了这天劫。
那来都来了,没死之前,也要好好感受下才是。
于是我开始很认真的生活。
无论是打针还是吃药,都积极的不像话。
我开始尝试,尝试感受针尖刺进我血管的疼痛变化。尝试感受药片在我舌尖化开时的苦涩层次。
体验是真的美好。
即便是痛苦的体验。
因为,这是只有活着才有的东西。
后来,不知是天劫过了,还是怎样。
我的病情开始慢慢好转。
最后竟与常人无异。
道家总讲,大病大悟,小病小悟。
自此一病,我仿佛有了神通。
身上多了几分好斗与不服。
每遭劫难,总要来上一句,去你妈的!
然后拎家伙就干。
虽然总是头破血流,但能克一切难关。
后来有人告诉我,道家有句九字真言。
百无禁忌,百鬼不侵。
一遇鬼邪,可默念三声。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我琢磨了一下里面的味儿,弄懂了老祖宗的大智慧,但感觉还是“去你妈的”好使。
我断断续续,讲着这些有的没的。
那个站在天台上的女孩,突然来了一句。
你是在渡我么?
我一愣。
本想说不是,毕竟佛道两家,我不信轮回。
但话到嘴边,随即改口。
对。
我是来还债的。
什么意思?
前世我赴死路上,路过你家门口。
你送我碗水,留我歇脚半日。
我改变了心意。
这一世,我来还你。
她听完以后,若有所思。
说。
她有在网上看过,佛家说,自杀的人,会一直重复轮回自己的一生。然后反复自杀。
他们的痛苦不会消解,只会重复。
她很怕这个。
我琢磨了一下,殊途同归,又是大智慧。
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
前面好黑啊,什么都看不到。
我看了眼表,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天台上的目之所及。
也知道她想表达的是前路漫漫。
“你知道么,道家讲究自然而然,不介入,不改变。
他们认为,怜悯是最虚伪的情绪。
当人产生怜悯的时候,也是他高高在上的时候。”
你想说什么?
我打开平时跟组时常用的一个软件,偷偷搜索了一下。
然后告诉她。
我想说的是,我不会阻止你的任何决定,因为我永远也体会不到你的痛苦。
但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你说。
如果你决定要迈出这一步的话,请再等26分钟。
别问我为什么。等就是了。
熬过这个时间,生死由你。
她说好,然后挂断了我的电话。
26分钟后,她发来一条信息。
“谢谢你,日出好美”
关于魔术道具那段。
这是2015年,我高三时,曾写下的。
本是自勉。
但或许,也能帮到你。
18.有哪些类似《天才枪手》里的作弊手段和故事?
我做过一次弊。
轰动全校。
那是高一期末,最后一次大考。
当时文理还没分科。
一考考九门,说实话,不堪重负。
但又确实重要。
因为成绩会影响到高二的分班结果。
我理科成绩很好,可惜有个该死的作家梦。
受了韩寒的影响,想一书成名天下知。
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我决定在理科的考试上放放水,然后在文科的成绩里,加点“料”。
一方面用数据说服父母来报文科,另一方面,也想着,能去个好点的文科班。
为此不惜铤而走险。
我去找了大刘。
如果说学校也算是个江湖。
那么大刘就是江湖里,最有名的情报贩子。
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也没有他不清楚的小道消息。
我说,兄弟,这回考试…
没等我说完,他一把把我拉到一旁。
你不好学生么,怎么也打起这注意了…
大刘果然是大刘。
我屁还没放,他就知道我早上吃的什么。
我也没废话。
拿出半年前割肉买的psp。
一个月,随便玩。
只见大刘眼里放着光,手却没动。
什么意思?是关系不到位,还是嫌少?
大刘赶忙摆手。
这回不一样。没你想那么简单。
然后瞅了瞅四周。
压低声音。
听说这回学校进了台新机器。
专门屏蔽手机信号用的。
今年大考,走的是高考规格。
以前那套,用不了了。
所谓的“以前那套”。
指的是用手机作弊。
学校里专门有一个组织。
上通优班,下通地痞。
中间甚至还跟老师有点关系。
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产业链。
好学生负责输送答案。
地痞们负责维持秩序。
组织里,纪律严明。
想要加入,必须有熟人做保。
一旦被抓,得咬紧牙关,自己背锅。
否则,被报复起来,生不如死。
这套体系,自我入校以来就有。
不知存在了多久。
即便偶尔,有人作弊被发现。
学校方面也没有深究,只处理了个别人,不伤根本。
我本以为,凭着我跟大刘的关系,这回也能摸把鱼。
不想竟碰了壁。
我冷着脸,把psp一收。
转身要走。
大刘拉住我的衣角。
在我耳旁,小声嘟囔了一句。
学校后门,包子店。
我心领神会。
看来这事,还有的谈。
放学之后,我来到那家店。
门上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
“功夫包子”
功夫两字,也算名不虚传。
这家包子店开在学校后门。
后门常年不开。
但挡不住嗷嗷待哺的年轻人。
一到课间,大批的学生都挤在后门。
通过门缝给钱,来买包子。
然后听指令。大概一分钟左右。
老板会吆喝一声。
“五块钱的猪肉大葱!”
紧接着,一袋包子,便会从门上飞来。
能不能接住全凭个人功夫。
故此得名,功夫包子。
大刘是这家店的死忠。
只要约他,必来此处。
说来也怪,放学之后,这家店反而清静。
只见他坐在中央,大口吃着包子,跟饿死鬼一样。
什么事,这么神秘?
大刘,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继续吃他的包子。
嘿?倒是说话啊!
大刘伸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从塞满包子的嘴里,蹦出两个字。
等人。
没一会,人来了。
放眼一看,我全“认识”。
瘦瘦的那个,是优班的副班长,全年霸占光荣榜。
又高又壮的那个,是升国旗时宣誓的学生会主席。
仪表堂堂,一身正气。
至于长发飘飘,还带着香水味的那位。
是出了名的绯闻女王,传言一年堕胎五次,男朋友换了十个。
如果说,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干的人都能聚在一起。
那大刘没骗我,这事,确实没那么简单。
只见大刘吃干抹净,心满意足。
既然人齐了,我就不废话了。
这回学校铁了心,要防作弊。
以前那套,不管用了。
说着,又是一个饱嗝。
但也不是没招儿。
手机都没法用了,还有什么招?
我没沉住气,打断了大刘的话。
其他三个人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大刘倒也没慌,慢条斯理的说。
谁说作弊,一定是在考试的时候才能作?
你的意思是?
偷题。
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帮人,胆子是真的大。
也不知道大刘从哪得来的消息。
这次的试题已经出来了。
就在教导主任“鬼见愁”的优盘里。
只要拿到优盘就能提前知道试题。
到时候答案人手一份,用不着手机。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锁定在那三个人身上。
学生会主席,意气风发,他有钥匙,可以随意出入办公室。
那个学霸,一脸斯文,像个书呆子。负责拿到试题后写答案。
至于绯闻女王,嚼着口香糖,一脸的无所事事….
我弄不好她是干嘛的,但一身媚劲儿。
搞不好是用来养眼的。
问题在于,
我是干嘛的?
我只是想简简单单做个弊,这阵仗,有点大了吧。
想到这里,我心生退意。
但往门口一看。
有几个小混混叼着烟,交头接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只知道,他们时不时,就往地上吐口痰。
回头看大刘。
他还是慢条斯理。
“这回是疯狗亲自安排的。
点名了要找你,没想到你自己找上来了。”
这名字,听的人一颤。
相传他是整个作弊产业的头头。
平时靠短信跟大家联系。
没人认识他。
找我?
找我干嘛?
这件事,缺一环。
缺个去偷的人。
他讲到这里,我开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听说,在古城路,你有帮哥们,开锁很厉害。
我整个人一下愣住。
暗自思量,这个疯狗到底什么来头。
古城路是我们这里的一条商业街。
街上都是仿古的建筑。故此得名。
小时候我妈在那儿开过店。
因此结识了一帮玩伴。
其中有个叫狗哥的,家里开五金店,平时会卖各种门锁。
当时我们也是港片看多了,对侠盗飞贼一类的角色很是崇拜。
于是一群人就在他家店里,偷偷研究起了开锁。
其中技术最好的,是“丸子汤”。
这人原名王志昌,家里是开麻辣烫店的。
所以有了这么个外号。
他从小贼眉鼠眼,干这个就跟有天赋一样。
一根曲别针,开遍整条街的锁。
说起来,我们这帮混小子,当年确实没少干坏事。
那时候,东西街分为两派。
有次我们打急眼了,趁着夜色,潜入西街一家店里拉屎。
第二天,那家人骂街,响彻天际。
然后里里外外把锁换了个遍。
我们嫌不过瘾,外加想炫技。
又在某个白天,众目睽睽之下,做了第二次….
现在想想,确实不是东西。
只是这么年过去,疯狗怎么会知道这些?
没容我多想,大刘继续说着他的计划。
学校办公室的内部结构,是大房套小房。
想进鬼见愁的办公室,要先进教研组。
乐哥是学生会主席,教研组那边不用担心。
至于鬼见愁的部分。
交给你了。
我张嘴,刚想回绝。
心想,别扯了,虎口拔牙,我哪来这么大本事。
结果,绯闻女王先开口了。
就这人?
到底行不行?
看她嚼着口香糖,一脸的不屑。
我一口气冲上脑门。
拿起桌子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天,容我找个人。
我要找的人,叫丸子汤。
当年古城路上,最贼的那个。
相传他成绩不好,去了职高。
印象里,职高乌烟瘴气,放浪形骸。
我这一身学生打扮,去了,怕是会受欺负。
于是反穿外套,装出一身痞气,然后叼着根烟,站在门口等人。
结果一把被门口的保安给揪了进去。
大爷,我,我等人…
等你妈的人,滚回去上课!
不是,我不是这学校的…
你们这帮崽子,理由就没变过,赶紧把名字登记一下。
没办法,情急之下,我就把丸子汤的名字给写上去了。
刚要转身,就被拦下。
等会,你就叫王志昌啊?
怎么了?大爷。
我有些心虚。
他把本子摆在我眼前。
往前翻了几页。
这里面的全叫王志昌,你来瞅瞅,哪个是你。
抽烟喝酒,迟到早退,逃课请假。整整三大页。
全是王志昌的名字。
不过笔记各有不同。
我暗骂一声,这小子是真的虎。
也不知道,他丫的到底算混的好,还是不好。
就在我反复纠结的时候。
门外一个黄毛小混混,被老师提溜着领子,走两步,踢一下屁股。
我跟看见救星一样,连忙跑出去。
大爷大爷,看见了么,我就是来找他的!
大爷一愣,老师一愣,黄毛小子也一愣。
场面一度有些沉静。
有种谁也不认识谁的尴尬。
我!小胖!
啊?
哦!表哥啊!
老师老师,我家里出事了,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没等老师跟看门大爷反应过来,丸子汤就带着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一路火花带闪电,我俩跑过街角。
小胖?你怎么这么瘦了?
他气喘吁吁地问。
废话少说,还钱!
不是吧。大哥…
有完没完。
小时候,他搞丢我一辆最贵的四驱车。
这事我记他一辈子。
不还也行,帮我偷个东西。
拜托,能不能有点好事找我?
你懂什么,这事关梦想,还有男人的尊严!
跟我有啥关系。
有美女。
我话音刚落。
他一句
走!
干脆利落,斩钉截铁。
得,这玩意一点没变。
我百感交集,无话可说。
但不管怎么样,人算是齐了。
第一次开会,是晚自习的时候,在社团活动室。
平时这里没有申请不能进。
但学生会主席,有钥匙。
他以开会为由,把我们都叫了去。
至于丸子汤。
他是翻墙好手,一早就从包子店后门翻进来了。
到场之后,我负责介绍。
这是大刘,局是他攒的。
这是乐哥,学生会主席。
这是四眼,负责写题的。
至于这位,嗯… 就叫她黑寡妇吧。
毕竟她的男朋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没等我说完,黑寡妇,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
别闹!
大刘出来打圆场。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志存高远,顺我者昌。
单姓一个王字。
王志昌。
丸子汤娓娓道来,一副大哥派头。
我心里暗骂,屁话真多,丫还不是我给你编的!
只听噗嗤一声,“黑寡妇”先笑了。
听起来好像丸子汤。
以后叫你丸子汤好了。
丸子汤看我一眼,我耸耸肩,表示无辜。
成,那咱们说说计划。
大刘拿出作息时间表。
行动定在周五,也就是后天。
中午跑操会有25分钟的空闲时间。
所有人都会集中在操场上。
老师们一般去的晚,回的早。
满打满算,你们有10分钟的时间。
教研组一般不会锁门。就算锁了,乐哥会有钥匙。
但鬼见愁的办公室,只要人走,一定上锁。
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
你们怎么确定,那个u盘,一定在办公室?
丸子汤皱着眉头问道。
所以,我们准备了paln b
四眼会跟你们一起进去。
你们负责找u盘,他负责破解鬼见愁的电脑。
即便找不到u盘,在电脑里也一定有备份。
好,但时间太紧了,我需要提前知道锁的型号。
没问题,明天黑寡妇,额… 十娘,会想办法,进去摸底。
她会把里面的情况拍给我们。
丸子汤一脸猥琐。
哦,原来你叫十娘啊,好名字。
黑寡妇白他一眼,继续嚼着她的口香糖。
乐哥和我负责帮你们把风。
到时候我们开QQ视频,在左右两个路口,充当临时监控。
那,我呢?
我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
你跟他们一起进去,万一出什么意外,有个照应。
大刘嘱咐道。
只见丸子汤一脸坏笑。
哈哈哈,你可以负责在办公室里,加点料。
这是古城路上的老梗,趁大家没反应过来。
我赶忙把话题岔开。
那疯狗那边怎么说?
事成之后,题不外泄,这次参与作弊的人,只有咱们几个。
大家一阵沉默,各自心怀鬼胎。
只有丸子汤咋咋呼呼的。
得嘞,我瞅着没什么问题,这样,十娘同学,咱们加个好友吧。
只见十娘面无表情,一脸冷酷。
伸手。
啊?
我说,伸手。
丸子汤乖乖把手伸了过去。
十娘把口香糖吐了上去。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头也没回,离开活动室。
正好下课铃响起,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只有丸子汤留在原地,死盯着手上的口香糖。
哎,小胖,你说她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给你讲,以后我要再开一家麻辣烫店。
店名我都想好了。
叫十娘丸子汤…
我一声叹息,发自肺腑。
不过这也不怪丸子汤。
第二天,当十娘穿着超短裙出现的时候。
其他人的反应,没比他好到哪去。
一时间,校园里炸开了锅。
但十娘不在乎这个。
抬头挺胸,不看两旁。
随着议论纷纷。
早读还没下,她就被叫到了鬼见愁办公室。
半小时后,十娘梨花带雨的从里面走出来。
我本想安慰一下。结果她朝我晃晃手机。
几分钟后。
我们在群里收到了照片。
算上抽屉,一共七把锁。
我默默叹了口气,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牛逼。
只是,十分钟,七把锁,怎么算,时间都有些紧张。
我顾虑很多,丸子汤却没事人一样。
在群里发了个戴墨镜的表情。表示OK。
然后私聊里,不断地央求我多拍点十娘照片。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人到底靠不靠得住。
周五那天,一切准备就绪。
课间操铃声一响,我们几个便凑在一起。
大刘和乐哥,守住南北两条楼道。
我,四眼,丸子汤。一路潜进教研组。
门是锁上的,不过好在,我们有准备钥匙。
但就在我们打开门的瞬间。
大刘他们班的化学老师,坑哥,上楼了。
这人个子不高,180斤,一脸坑。得名坑哥。
从他上楼到门口。
满打满算,只有一分钟。
这一分钟里。
是进是退,就在一念间。
没等我作出决定。
丸子汤一个健步,冲到鬼见愁的办公室门前。
掏出曲别针,开始开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坑哥快要走到拐角处的时候,门开了。
我们躲在门后,长呼一口气。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教研组的门,还开着。
瞬间惊起一身冷汗。
如果被坑哥看到,怕是会起疑!
说时迟,那时快,我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折返回去。
在坑哥转过身的前一个瞬间,按下门上的反锁键。
然后猫着腰,赶回来。
结果,在我的身后,我听到了自己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坑哥掏出钥匙,在开门。
没办法,我硬着头皮,赶回鬼见愁的办公室,把门反锁上。
透过门缝,我们看到,坑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的擦着汗。
估计是嫌天气太热,跑回来偷懒的。
他如果一直在外面坐着,那我们就完蛋了。
等老师们都回来,那就是瓮中捉鳖。谁也跑不了。
但此情此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四眼打开电脑,开始破解密码。
但因为坑哥这么一出,他明显有点慌神了,哆哆嗦嗦满头大汗。
丸子汤神情自若,顺着抽屉,一个一个开锁。
我则站在屋子中央,观察四周。
不断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我曾有过顿悟,源于初二那年的一次昏厥。
从那之后,我可以很轻易理解一个人的立场。
甚至可以化作一个容器,将别人的灵魂,引入其中。
所以很多人说我悲悯,说我写的东西有众生相。
可能,这就是我所背负的使命。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充满执念的,要报文科。
我之前看过“鬼见愁”的资料。
家里人因为意外,死绝了。
从小跟妹妹在孤儿院长大。
第一次高考,只考了三百多分。
后来发了狠,用一年时间复读,成绩提了近一倍。
成为传奇。
再后来,来到本地,当了数学老师。
只要是他带班,成绩一定第一。
他个子很低,性格孤僻,对待学生尤其严苛。
听闻人品也差,唯利是图,各种红包回扣都没少拿。
同事学生没一个喜欢他的。
所以得名,鬼见愁。
可又有传言,他对待妹妹非常好。
这么玩命,是为了给妹妹攒嫁妆。
我站在他的办公室,看着房间布局,与物件的摆设。
闭眼睛感受。
耳边是四眼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
生日,名字,星座,缩写,全不对
四眼小声嘟囔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大滴答滴的汗,在往下流。
我突然睁开眼睛说到。
“VENI VIDI VICI ”
什么?什么?
低头开锁的丸子汤,突然一脸懵逼。
四眼停下手中的动作,推了推眼镜。
是拉丁语,凯撒名言,我来,我见,我征服。
但,你怎么知道是这个?
我盯着墙上那张《凯撒之死》,催促道。
别管了,先试试。
果然,电脑打开了。
紧接着,发出一阵启动的音效。
我们没料到声音会这么大。被吓了一跳。
声音惊动了门外的坑哥,他起身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们三个屏住呼吸,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然后,一阵敲门声。
让我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细听,声音像是在更远的地方。
是教研组那个门!
老师,我肚子不舒服,想请个假
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弱。是十娘。
我长出一口气,背靠大门,整个人险些瘫软在地上。
啊?怎么了?
要不老师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不过,老师,医务室在哪啊?
算了算了,我带你去。
听脚步声,两人慢慢走远。
不得不说,这黑寡妇,确实有点东西。
插曲过后,我们还剩五分钟。
丸子汤的抽屉,只打开了三个。
而四眼,正在熟练地搜索文件,我眼见他打开了一份表格,像是在操作什么。
你在干嘛?
我压低声音。
你别管了。
四眼没再搭理我,飞快的对着表格做着修改。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是偷题么?!
没时间了!
话音刚落,铃声响了。
我跟丸子汤同时骂了一句。
靠,怎么这么快?
四眼像是大功告成了一样,长出一口气。
然后玩了命的冲出办公室。
我跟丸子汤一个对视,感觉不对劲,紧随其后,冲了出来。
在教研组的门口,我看到大批的学生和老师正在从操场往教学楼走。
互相议论着什么。
还没容我松一口气。
突然一惊,猛拍脑门。
坏了!
电脑没关!
此时,跑得快的同学,已经到楼梯口了。
再有十几秒,他们就会路过教研组。
这个时候,如果转身回去,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可电脑不关,大家全得完蛋。
就在犹豫的刹那。
丸子汤一只手摁在我的肩膀上.
欠我个人情,走!
然后用力把我往后一推,赶在我前面,冲进了办公室。
我张嘴想说什么,但思绪被脚步声打乱了。
没办法,咬咬牙,我混进人群中。
之后,一直到上午放学,我都没再听到丸子汤的消息。
我去他家麻辣烫店找过他。
他的父母很忙,没工夫管他,只说他住校。
一个月回来一次。
那个中午我忘记是怎么度过的了。
只记得度日如年,分秒如针。
下午一到学校,教室里就炸开了锅。
说是教务处抓到一个人。要全校通报。
我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打听。
原来抓住的是个职高小混混。
不知道有什么过节,课间操的时候,溜进鬼见愁办公室。
对着办公桌,尿了泡尿。
听说鬼见愁气的够呛。
直接报警,把这小子抓走了。
靠,这么严重?
咳,职高嘛,进局子不是常有的事。
不过话说,这小子够牛逼的,他是怎么进来的?
后面的议论,我没再听。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下课,我就守在四眼他们班门口。
他在优班,戒备森严,平时没什么事,老师是不允许我们在那里打闹的。
毕竟他们是天之骄子,耽误不起。
但好在,我有朋友也在优班。
胜男,我初中同桌。
是优班的班长,也是学校里排得上号的女神。
品学兼优,相貌清纯。
但只有我知道,在初中,她丑到爆炸。
胜男啊,哦,不,笙。
她高中改了名,我总叫不习惯。
你怎么来了?
帮我叫一下你们班那个四眼!
看我来者不善。她也没多问。
转身回到教室。
我站在窗外走廊上,只见那个四眼崽,用余光偷瞥了一眼我。然后赶紧低头写题。
胜男和他说话,他也不抬头。
不一会胜男出来了。
他说他不认识你。你找他干嘛?
我皱了皱眉。
哎,你这家伙,别又是憋什么坏呢吧!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响了。
我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跑。
改天聊!!
之后的一个整个下午,我都没怎么听课。
一直在琢磨这个事。
来龙去脉,怎么想,怎么不对。
直到有人同学告诉我,门外有人找。我的思绪才拉回来。
门口站着的,就是那个四眼。
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被他这么一说,我反倒一愣。
你跟笙,什么关系?
啊?
我脑子里全是问号。
你说胜男啊?哦,不,笙啊?
嗯
我是她大哥!
啊?
四眼显然有点愣神。
亲,亲的么?
这是我们家的事
你管那么多干嘛?!
四眼默默咽了口吐沫,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偷偷给我看了里面的一条消息。
消息显示是大刘发的。
上面的指令,跟开会时说的,不一样。
“我只知道这么多,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对不起啊。”
说完,一溜烟,没影儿了。
妈的,这个大刘,算到我头上了!
嘎嘣一声,我差点没把自己牙咬碎。
晚自习放学。我在车棚暗处,守着大刘。
看他做贼心虚,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我就知道,四眼没骗人。
大刘!
我从暗处跳出来,大喊一声。
吓得他一颤。
骑上自行车就跑。
我见状,也追了上去。
但大刘脚力没的说,骑的又是山地车。
连闯几个红灯,靠着不要命的劲,把我远远甩在身后。
看着车流,人来人往。我也不慌,转身,骑进一条小巷里。
这里通着古城路。
我从小在这里混,每一条小巷,都跟我自己家一样。
在这儿跟我飙车,简直开玩笑。
五分钟后,我从街尾的一家胡同里飞了出来,从侧面把大刘撞倒在地。
两个人一起滚进绿化带里。
我翻身骑在大刘身上,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边穿着粗气。
你给我解释解释。
什么意思?
大刘被我撞的有点发懵。
鼻孔里开始慢慢出血。
显然他还没弄明白,我是怎么飞出来的。
只见他涨红了脸。张张嘴,发不出声。
我松了松手劲儿。
他才翻身,长出一口气。
不是吧,要不要这么拼!
见他不说,我抬手又是一顿锁喉。
我说,我说。我也是替人办事啊,大哥!
你是说疯狗?
大刘摸了摸脸上的鼻血。
哪有什么疯狗,都是吓唬小孩子用的。
啊?你说什么?
作弊这事,自古就有,哪用得着组织。
就是借这么个由头罢了,你还真当真了。
但…
但什么但,每一届都有疯狗的传说,你自己算算,要真有这么个人,那他得多大年纪了?
那消息是怎么来的?
之前有人在QQ上,匿名加我,跟我说偷题的事。
所以我才攒了局。
任务当天,我突然收到消息。
说是压根没有什么试题。
有的是分班名单。
名单?
对,我们费尽心机偷题,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分班么?
只要修改了名单,你想去哪个班就去哪个班。
还考什么试啊。
大刘拍拍身上的土,把自行车扶起来。
有内部消息说,这次成绩,不公开。
考不考无所谓的。
大刘朝地上吐了口血水。
你们会出事,我也没想到。
明明算准了时间,谁知道会提前十分钟响铃。
这事不好说,但你俩肯定是被人阴了。
我最多是个传话的。账不能算我头上。
我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情绪有点失控。
什么叫不算在你头上?!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改名单,会把一个无辜的人给顶下来!
大刘不急不躁,冷笑一声,用力把我的手掰开。
别傻逼了。
这跟作弊有区别么?
你还以为自己有多高尚?
说着,骑上车,走了。
留我在原地,愣了好久。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作弊是自己的事情。
无关他人。
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
作弊,是在随机的和另一个人交换命运。
而修改名单,只是把那随机两个字,去掉了而已。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
因为是周五。
我爸在客厅小酌了两杯。
看我失魂落魄,他招呼我一起吃点小菜。
我没胃口,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老爸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喝着小酒。
所谓知子莫若父,没一会,我就憋不住了。
我说,爸,要分班了。
嗯
其实,我想报文科。
我爸酒盅端到一半,微微顿了一下。
又继续喝下去。
这个话题在我们家,应该算是惊雷。
因为我从小数学就好,连带着,物理也很棒。
两科双第一,不知道拿了多少回。
然后我说我要报文科。
就我那个死烂的英语成绩,外加路痴一样的地理。
任谁也会觉得,我脑子是被驴踢了。
想好了么?
我爸突然问道。
嗯。
为什么?
因为我要当个作家。
我要创作与表达。
我承担起人类思考的重任。
我一边慷慨激昂,我爸一边淡定的把酒满上。
然后,酒盅推了过来。
走一个?
我没多想,一饮而下。
那是我第一次喝白酒,辣的我眼泪直流。
三十年前,我跟你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你爷爷让我报理科,我跟他大吵一架。
我说我想做大官,为人民服务,造福一方百姓。
你爷爷说我痴心妄想。
后来呢?
后来我还是报了文科。
最后,果然像你爷爷说的一样,痴心妄想。
大官没做成,小科员混了一辈子。
那你的意思是,我要报理科?
不,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先问问我后不后悔。
那你…
不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就算没能走通。不怨别人。
我,虽败犹荣。
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再到后面,他明显有几分醉意。
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哎对了,你把这一套词给我记住。
等你有了小孩,也这么说。
哈哈哈哈或嗝
紧接着,就是一阵打嗝。
酒气冲天。
那晚,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前因后果,前世今生。
终于,我做了决定。
第二天,我翘了前两节语文课。跑去麻辣烫店,看望了丸子汤。
警察倒没为难他,毕竟也没偷东西。批评教育了一顿,就给放回来了。
难为他的,是他爹。
下手是真的狠。
打得他趴在床上,翻不了身。
看见我来,不忘苦中作乐,嬉皮笑脸。
十娘怎么样?有没有问起我?
我问他以后的打算。
他说事情闹得不小,自己被那傻逼职高给开除了。
反正也不准备上了,筹备筹备做生意,开家新的麻辣烫店。
店名他都想好了。
十娘丸子汤…
哎,这玩意是一点不带变的。
我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扇他屁股上。
哎,你那事后续怎么样了?
听他这么问,我一下严肃认真起来。
这事你别管了,我肯定会查清楚的。
这仇,我替你报。
哎呀,这都无所谓啦,倒是十娘。
你啥时候帮我约个饭…
啪的一巴掌,我终于还是没忍住。
一时间,嗷嗷声,响天动地。
像是被夹断腿的小狼崽。
惨叫凄凉。
回到学校,我第一个找到的人是大刘。
帮我查个人,之前的账,一笔勾销。
你说。
学生会主席,赵乐。
大刘顿了一下,反应过来。
懂了,等信儿吧。
然后我把胜男约了出来。
一见面,她就掐着我的耳朵,把我提溜到一旁。
来来来,说说,你是谁大哥来着?
大哥,大哥,我错了….
我揉着耳朵求饶。
跟她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只见她若有所思。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我听我爸在酒桌上聊过什么红包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
这回分班,应该是鬼见愁暗箱操作。
五千块一个人,不出意外,我爸已经送过红包了。
懂了。
我要做点事,需要你帮忙。
好处。
点,点卡?
我底气有点不足。
她白了我一眼。
这学期奶茶….
妥,包了!
最难解决的是十娘。
我找上她的时候,她一脸不屑。
还是嚼着那万年不变的口香糖。
这事失败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但我要做的事,缺你不行。
你要干嘛?
把名单偷出来,曝光。
你疯啦,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公平。
公平公正,就这么简单。
她不想搭理我,转身要走。
我一把把她摁住。
偷来的东西,是要还的。
跟别人换命这种事,没必要。
我的命,就是最好的命。
即便坎坷,虽败犹荣。
她一愣,转而恢复常态。
你爱发疯发疯,跟我没关系。
她挣脱我的手。
我捏紧拳头,挡住她的去路。
你要干嘛?想打人?
不,我是想说。
这个跟你有关系。
说着把拳头大开。
在我掌心里,有一对耳环。
一直以来,带在十娘耳朵上的。
那天早上,进了鬼见愁办公室之后,就不见了。
怪不得当时她哭哭啼啼,不像是假。
嗯?怎么在你这里?
那傻子跑到一半,折回去取的。
托我转交给你。
说你带着好看。
说罢,我没再拦她,自己走了。
哦对了。
我回头对她说。
放学以后,包子店等你。
九点半,学校放学,人潮涌动。
我一个人,坐在包子店的中央,等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先到的,是胜男。她把四眼也一并带来了。
过了半天,大刘来了。一进门也不客气。
拿起包子就吃。
开始么?
胜男问。
我看了看外面,想再等等。
但大刘耐不住性子了。
赵乐这小子就是背后捣鬼的那个。
那天大家都在议论,课间操铃声怎么早响了十分钟。
广播站的人说,曾见他进出过。
应该是动了设置。
哦,对了,你们不是古城路上的么?
我听人说,他小时候也在那里待过。
不知道有没有用。
果然,我就说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没猜错的话。
我们小时候拉屎的那家店,就是他们家的。
西街小混混,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跟鬼见愁关系不错。
大刘把嘴里的包子咽了,继续说道。
应该是提前打听到了分班消息。
他想进优班,但成绩普通。
家里估计是打点过了。
这次设套,套的就是你们。
一个学生会主席,一个教导主任。
你俩这回吃的是哑巴亏,没用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
我自有安排。
说话间,我眼神不断瞥向门外。
但没人进来。
胜男在一旁听的有些着急。
说吧,你想怎么办?
我要把名单偷出来,曝光。
在场所有人都一愣。
大刘把送到嘴边的包子,又放了回去。
不可能!
这次之后,教研组彻底戒严。
你没机会的。
我把大刘放下的包子拿起来,咬了一口。
慢条斯理道。
谁告诉你,偷东西,一定要从外面进?
紧接着,我说了我的计划。
当年在古城路,我们第二次去人家店里犯浑的时候。
用的一招,叫暗度陈仓。
明面上,我们派了几个人过去找茬。惹出事端。
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暗地里,最不起眼的那个,负责做“坏事”。
在臭味散开之前,大家一起,“功成身退”。
那,你的意思是?
四眼崽听的有点愣神。
明天中午放学前,你们去教研组吸引视线。
我找机会,躲到桌子下面。
等锁门之后,我再出来。
这一手叫声东击西。跟变魔术还有拍电影是一个道理。
只要抓住视线,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大刘和四眼目瞪口呆。
但胜男还有几分理智。
说的是挺好,但问题是,怎么吸引视线?
这个…
我一时语塞。
这个,就交给我吧。
不知什么时候,十娘已经站在门口。
还是一脸不羁,还是嚼着口香糖。
十娘走到胜男旁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呦,怎么还找了个小姑娘?
胜男有点不知所措,看我的眼神一脸幽怨。
好像在说,你认识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
她跟老师关系好,有她在,双保险。
行,知道了,明天见。
哎?寡妇,不对一下剧本么?
我在身后问。
她没回头,只是伸手,比了根中指。
说着,消失在门口的人群中。
成,那明天,就麻烦各位了。
先说好,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就送到这。
大刘补充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问题,今儿你买单。
说着,我又一人发了一瓶可乐。
感谢大刘请客,祝明天顺利,马到成功。
我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计划如期开展。
中午快放学的时候。
胜男跑到教研组,请教问题,
一起来的,还有四眼。
两人因为一道题,争执起来。
那道题,确实刁钻。引得不少老师,一起讨论。
我躲在门后,看准时机,准备溜进去。
却不想,半路杀进来个程咬金。
哦,不对,是一群。
不知道怎么回事,办公突然涌进一群,学生会的人。
唧唧喳喳,像在讨论值周的问题。
人多眼杂,我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好在十娘说话算话,准时赶到。
只见她不慌不忙的走进教室,死死盯着胜男。
然后抬手,给了旁边的四眼一巴掌。
声音清脆响亮,眼镜飞出去老远。
一时间,办公室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眼镜都盯着他们三个。
我趁机,猫着腰,躲进桌子下面。
不禁感慨。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真牛逼。
十娘也没废话,转身就走了。
留下一群愣神的人,以及可怜的四眼。
他窘迫的看着眼前的胜男,满脸涨红。
不知道自己是该解释,还是该去捡眼镜。
胜男倒也配合,默默拿回卷子,走出办公室。
四眼见状,反应过来,紧随其后,算是撤退。
一场风坡散去。
我在桌下默默等着。
也是我运气不好,我选的桌子,是坑哥的。
大夏天的,他体味着实呛人。
但凡我有丸子汤一半手艺,我也不用遭这个罪了
时钟滴答滴答,一分一秒。
办公室里,人走了大半。
但鬼见愁,却还在屋子里,迟迟不见动静。
我开始有些心急。
当然,脑子也呛的有些发昏。
关键时刻,还得是黑寡妇。
她又来了。
这回她直接冲进鬼见愁的办公室,走路带风。
一进门,她就开始哭。
有好事的老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没收你耳钉,是学校规定。
你哭什么!
我不管,你还给我,那是我妈留给我的。
你妈留给你的,就让你妈来拿!
我妈死了。
房间里,一阵沉默。
静得让人不安。
给你可以,下次不准再带了!
半晌,鬼见愁松口。
开始翻箱倒柜。
哎,奇怪了,我明明放这里的。
听到这里,十娘哭的声音更大了。
弄得鬼见愁,不知所措。
这样,你先回去,我肯定给你找到。
说着,鬼见愁把十娘送了出来。
我瞅准机会,准备一个翻身,躲进去。
但不成想,被坑哥的大腿拦住去路。
我在桌子底下,动弹不得。
哎,坑哥,中午又吃泡面啊?
这对身体可不好。
听声音,像是大刘的。
怎么了?
我有点肚子疼,下午想请个假。
你小子别给我放屁。不行!
不是,老师,这回真没骗人!
没等说完,大刘就被轰了出去。
现在的孩子,哎…
坑哥嘟嘟囔囔,刚想抱怨。
只听嘭的一声。
一碗泡面飞起,在空中四散。
所有人,包括十娘,都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我心里暗暗佩服,这大刘也不是善茬。
估计是把坑哥桌子上的打火机,偷偷放在了那碗泡面底下。
塑料火机受热爆炸,嘭!
正好,替我转移了所有的人的视线。
我看见大刘躲在窗外,对我做着口型。
记住,丫欠爹顿包子!
我没心思跟他打嘴炮。
瞅准机会,一个翻身,藏进了鬼见愁的桌子下面。
只听外面忙做一团,纷纷抱怨坑哥。
坑哥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连连保证,下次注意。
没一会,人走光了。
坑哥自己也跑去食堂吃饭。
鬼见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听到两重门上锁的声音。
我长出一口气。
从桌子下面钻出来。
打开电脑,输出密码。
VENI VIDI VICI
显示错误。
果然,密码换了。
这老贼,还挺警觉。
幸亏我备有后手。
打开QQ视频,对面传来四眼的声音。
哥,我准备好了。
我把视频对准电脑,按照四眼的提示,一步一步操作。
上次他没破解出密码,是时间太紧。
这次,有一中午的时间,就算重装系统,时间也够了。
对了,哥。
视频里,四眼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个,笙的事….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这小子改名单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他把自己跟胜男,哦,不,笙,放在了一个班里。
我威胁他说,长兄如父。
要是不帮我。这辈子就别想跟她说话了。
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十分钟不到,电脑打开了。
我用了最快的速度,拷贝了一切,
之后全身而退。
紧接着,我把名单打印了一百份。
还在名单的最上面,起了个标题。
《不愿沉默者书》。
周一那天,升国旗。
我凌晨四点到的学校。
为了躲监控,没走正门。
从后门翻了进去,带着帽子和口罩。
把一百张名单,贴满了学校的每个角落。
然后躲进厕所,摘掉了口罩,从包里拿出新的衣服,换上。
然后静静等着,等上厕所的人多起来之后,我跟着人流,走出厕所。
这时,学校已经已经炸开了锅。
这还不够。
与此同时,我让四眼盗了赵乐的小号。
用那个“匿名”QQ,在家长群里,散播了名单的事情。
一时间,山雨欲来。
很多家长不干了,升旗仪式变成了灾难。
学生会主席赵乐上台宣誓的时候。已经有家长冲进学校,质问校长分班的事情了。
鬼见愁脸色难看。
赵乐则是一脸慌张。
为了平息这场风波。
学校恢复了以前分配的制度
虽然还是有优班。
但相对而言,师资方面的差异没有那么大了。
四眼跟胜男没有分在一个班。
不过,我把一个学期的奶茶任务,外包给了四眼。
他开心的不亦乐乎,当然,我也是。
除了胜男。
她知道后,对着我一顿狠猛锤。
至于丸子汤,十娘说要当面谢他。
我不知道他们见面具体说了什么。
只知道丸子汤突然开始上进,非跟家里人闹着,要转到我们学校。
我问他抽什么风。
他也不回答,只说什么虽败犹荣,我命由我不由天什么的。
魔怔了一样,不知所云。
最后是大刘,他依旧当他的江湖混子。
学校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没有他不知道的。
每当有人问起《不愿沉默者书》的时候。
他总是一脸神秘,告诉别人。
不愿沉默者,是个组织。自打建校起就有。
领头的那个,叫胖爷。
这群人,牛逼的一塌糊涂。
哦对,把胜男给忘了。
胜男私下里有问我,赵乐这个人要怎么处理。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毕竟小时候也是我们做的不对。
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我不管,反正我帮你把仇报了。
胜男,哦,不,笙,一脸傲娇。
人情得给我欠着,我说什么时候还,就得什么时候还!
我一脑子问号,拉上一旁的四眼问了问。
原来她竞选了下一届学生会主席。
凭她的人气,赵乐应该是歇菜了。
说完,四眼就屁颠屁颠跑去给胜男买奶茶去了。
看着四眼的背影。
一旁的胜男叹了口气。
喃喃自语道。
没想到被人喜欢,也是一种负担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她安静地看着远方,也不知道想到了谁…
19.你身边的「坏女孩」后来都怎么样了?
我见过最坏的女孩。
叫十娘。
相传她高中堕过胎五次,男朋友换了十个。
我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但我知道,她不在乎。
每天早上七点,她永远会卡着最后的时间进学校。
闲庭信步,从不慌张。
有不少坏小子,会借着早读的由头,站在走廊上,大声读书。
却又像约定好了一样,在某个节点,一起走神。
没人点破,却又心知肚明。
每天,那么一小段路,那么几十秒,几乎是全校男生,共同的回忆。
只是这样的女孩,却没人敢走进。
因为关于她,有太多危险的传说。
在我们的学校,每到放学,总会有一群痞子,骑着摩托,在门口等人。
放学后的门口,人来人往,没人敢看他们。
毕竟都是乖孩子,生怕一个对视,就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十娘不怕。因为他们等的就是她。
一个跨步坐在后座。
一把油门,一骑绝尘。
当然也有看不惯的。
偶尔几个女生,私下里骂骂咧咧,传些八卦。
不过用不了多久,都会自己跑来道歉。
低着头,红着眼。
十娘一如既往,从不理人。
高二那年分班。我们分在了一起。
她坐最后一排的角落,旁边位置,没人敢坐。
那时的班主任,叫鬼见愁。
我跟他气场不合。
有次争执,急了眼。
二话没说,拎包,去了最后一排。
那里是三不管地带。
乱得一塌糊涂。
干什么的都有。
当时十娘正拿着手机看电影。
我把书包甩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十娘嚼着她的口香糖,没抬眼。
当时班里苦“鬼见愁”已久。
敢这么刚的,我是第一个。
坐下之后,她一声不吭,递来一只耳机。
顺势把手机推到了中间。
我俩打过交道,曾一起做弊,不算生分。
片子放的是复仇者联盟。
我没见外,伸手,把进度条拖到了开头。
她比我一个中指,附带一个脑瓜崩。
两个脑袋就这么凑在了一块。
光明正大,看起电影。
片子我记得不多,只记得绿巨人吊打洛基时。
她咧嘴偷笑。
牙齿很白,酒窝好看。
关于她的传言,我从不多问。
只是偶尔会多嘴说一句。
这么树敌,会惹麻烦。
紧接着,脑袋上就会挨上那么一下。
看电影都堵不上你的嘴。
然后把耳机里的声音调大几度。
现在回想起来,我最初的观影量。
大概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一个普通的下午。
十娘莫名其妙缺了一节自习。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
脸上带着巴掌印。
班里的人议论纷纷。
她依旧挺胸,不看两旁。
回到座位上。她把带血的口香糖吐了出来。
我没说话,顺手接过,扔进垃圾桶。
半晌,问她。
怎么样,今儿看什么?
她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掏出耳机,分我一半。
《喜剧之王》吧
我点点头。
可以,还是个王八题材。
她没忍住,笑了。
对我比了个中指,顺带赏了个脑瓜崩。
后来电影一直放。
直到周星驰对着张柏芝喊出那句经典的。我养你啊。
她一把把手机扣上。扔进课桌。
我问她
怎么不看了?
她说
别傻了,电影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分手了。
消息传得很快。
没了保护,曾经的“死对头”卷土重来。
一帮小太妹。
把她堵在厕所,扇了她一节课。
当晚有班会。
主题叫,梦想。
又是老一套。
鬼见愁在台上,激情四溢,输出鸡汤。
他是孤儿,跟妹妹在福利院长大。
日子过得很苦。
第一次高考,只考了三百多分。
后来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以后养不活妹妹。
于是复读了一年,用他们老师的话说。
这小子,是带着杀气在学。
最后,高考成绩提高了近一倍。
上了一所985。
一时风光无两,被奉为传奇。
故事翻来覆去的讲,已经不知讲了多少年。
但总有人吃这一套。
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做套卷子来泄火。
只有我一脸轻蔑,把头埋进书里。
嘟囔道。
这么牛逼,最后不还是当了个老师?
那你呢?
突然十娘问我。
我一愣。
当个作家吧。
这辈子,
多少留下点什么。
你呢?
我反问。
演员。
为什么?
因为可以过别人的生活。
我怔在那里,抬眼望她。
她眼里有光,光里有深渊。
自十娘分手后,学校的追求者突然多了起来。
各种礼物,堆满桌子。
但十娘只顾看她的电影。
所以礼物送她,等于送我。
想当年,我帮胜男追学长的时候,苦哈哈的跑前跑后。
现在倒好,全还回来了。
我被万人拥簇,成了大家眼里的抢手货。
哎,十娘手机号多少?
哎哎,十娘住东边对吧?
哎哎哎,十娘还缺不缺口香糖?
狂轰滥炸,不堪其扰。
记得初中那会,我被胜男喜欢的学长折腾得够呛。
到了高中,我又被一群臭男人死命骚扰。
现在想想。
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在我全部的青春里,总跟男人们不清不楚的。
好在十娘,还算是个人。
知道我挡枪辛苦,对我的态度,倒是缓和了几分。
哎,大学准备去哪?
英语课上,她戳醒睡觉的我,小声问道。
我睡眼朦胧,一脸不屑。
知道韩寒么?下一个是我。
听不懂。
一书成名天下知,上哪门子大学?
她白我一眼,把郭敬明的《小时代》合上,放进课桌。
我喜欢南方。
不出意外,会去上海。
在那个年代,郭敬明的粉丝,和韩寒的粉丝誓不两立。
但没办法,美可以消除一切隔阂。
看着她的脸,闻着她的发香。
我实在鄙视不起来。
甚至觉得,可能郭敬明,要更伟大一些。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有了奇怪的变化。
不再喜欢跟人讨论十娘,也十分反感别人议论她。
有关她的流言,我会尽力澄清。
对于恶意八卦者,我恨不得踢上一脚。
只是这些保护,相比于十娘的美。
有些过于微不足道了。
慢慢的,流言越变越恶毒。
说不清是那些嫉妒的女生,还是那群受挫的男生。
总之,在他们的口中。
十娘已经人尽可夫。甚至,明码标价。
混乱的顶点,是一场群架。
有两波小混混争风吃醋,
在操场上,打伤了人。
学校很重视,开了批斗大会。
十娘被请上了主席台。
但可笑的是。关于群架,她从来都不曾参与,甚至毫不知情。
当时胜男已经当上了学生会主席。
我初中曾帮她追过学长,所以卖了个人情。
托她跟校长解释解释。
可惜,校长不在乎真相,他只想借此整顿校风。
管她是十娘还是九娘,管她是真相还是假象。
杀鸡给猴看就是了。
于是,十娘被记大过,停课一周,留校察看。
也就是在那一周里,我做了人生第一个重大决定。
之后,我去找了十娘。
十娘行踪不定,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住在哪里。
为了找她,我费了很大功夫。
当我叩开她家门的时候,她愣住很久。
无言相对,我俩立在门前。
半晌她笑笑。
进来坐。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才终于知道,她身上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
屋子很小,但很整齐。
一室一卫的格局。
客厅就是卧室。
房间的采光很棒。
她坐在床边,被阳光笼罩,一旁的桌子上,插着鲜花。
地方不大,将就一下。
第一次见她说话温柔。
我点点头,坐在椅子上。
只是万万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
一个女人从洗手间走出来,一番梳洗,像是要出门。
有朋友来啦?
好好玩~
嗯,谢谢姐姐。
只见对方温柔,笑的开心。
我有些不解,看向十娘。
十娘耸耸肩。
我妈。
我一下怔住,不知所措。
一来尴尬,二来不解。
因为依稀记得,她曾说过。
妈妈已经死了。
但她照例是不解释的。
我照例,也是不多问的。
空气沉静,气氛多少有些暧昧。
然后她拿出手机,耳机分我一半。
今天看《查理的巧克力工厂》
我笑了笑。
又不是上课,耳机就不用了吧。
紧接着脑袋就挨了那么一下。
哪那么多废话。
电影确实好看。
印象最深的,是那条巧克力做的河。
美味又梦幻。
只是看到一半,突然听她感慨。
好想吃巧克力啊。
小时候,都没怎么吃过。
我转头看她,她像个小孩,趴在桌子上。
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学校里头号的危险人物。
承载了最不堪的流言与八卦。
对了,要不要吃水果?
说着她跑去洗了樱桃。
压根没等我回应。
我挠了挠头,看了看时间。
默默估算了一下。
然后偷偷跑了出去。
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家小卖铺。
买下了所有巧克力。
当时老板惊呆了。
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打劫式的消费。
我一股脑把所有的钱,都拍在了桌子上。
然后拎起东西就跑。
当我赶回去的时候。
樱桃还没有洗完。
十娘听到动静,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我满头大汗,故作轻松。
指了指满桌子的巧克力。
喏,吃吧。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我以为是装逼还不到位。
于是晃了晃手机,指着屏幕里的巧克力工厂,微笑道。
megic
也不知道脑子犯了什么抽。
英语脱口而出。
要知道,光是汉语拼音,我就学了三年。
毒打挨过无数。
或许是我口音过于蹩脚。
十娘转身回到洗手间,呆了很久。
我在外面,百无聊赖。
喂,再洗,樱桃可就烂了!
看电影都堵不上你的嘴!
十娘气势汹汹,扑面而来。
电影继续看,空气里弥漫着巧克力的味道。
直到很多年以后,世面上出现了“气味电影”。
我去看过。
播的也是《巧克力工厂》,只是味道,不如那天的好闻。
电影看完,天色渐暗。
她打开房门,说去天台坐坐。
带了两罐啤酒,还有一把樱桃。
天台开阔,和在屋子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温度适宜,夕阳落下。
周围没什么防护措施。
我自小恐高,有些发憷。
见她一个翻身,坐在了天台边缘。
两只脚丫晃啊晃。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我呼吸一下变得急促,嗓子莫名发紧。
怎么了?坐啊。
算,算了吧。
她瞥了瞥嘴,打开一罐啤酒。
哎!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我站在她身后,浑身紧绷,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掉下去。
你也太乖了。
她仰头又是一大口。
那你说说,多久算成年?
18岁
跟你不一样。
我八岁。
后来,她聊起了她的故事。
她告诉我说。
她妈妈十六岁生的她。
她从没见过父亲。
名字,是姥爷取得。
从小,吃百家饭长大。
据姥姥回忆,妈妈生下她的时候。
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因为奶水不足,十娘永远在哭。
妈妈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她一起痛哭。
她是在哭声中,一路长大。
八岁那年,妈妈出去找工作。
自己被丢给了姥姥姥爷。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妈妈远去的背影。
她以为,自己被丢掉了。
从那之后,她沉默寡言,不再说话。
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客人,她没有家。
关于小学的记忆,她一点都没有了。
像是被平白偷走了五年。
我不知道,要有多难过,才会强行封锁自己的记忆。
我只知道,她很快喝完了一罐啤酒。
初中的时候,她依旧沉默,寡言,形单影只。
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发育。
因为长相好看,流言不断。
她以为安分守己,就能避开。
一如她母亲当年,逆来顺受,温柔异常。
可惜,丛林法则是弱肉强食。
因为没有反击的意识,她被霸凌的很惨。
所到之处,尽是羞辱。
说到这里,十娘顿了一下。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
烟火仿佛星光,她抽一口,我听得到烟草燃烧的声音。
你知道么,没有力量的温柔,是在自欺欺人。
她轻吐烟雾,缓慢悠长。
我妈一辈子也没活明白。
所以被欺负了一辈子。
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
救赎之道,在杀戮。
四下寂静,有风吹过。
我伸手打开另一罐啤酒,喝下许多。
然后深吸一口气。
翻身,也坐在了天台边缘。
她一脸欣赏,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告诉她说,我对天台有特别的感情。
曾经暗恋过一个女孩,后来她死得很惨。
或许是心有遗憾,做过一场梦。
梦里她约我去天台,告诉我说,她在另一个时空活得很好,要我也好好活着。
刹那间,太阳升起,美得不像话。
自此之后,彻底释怀。
所以对我而言,天台和日出,代表新生。
她沉默很久,没有说话。
我又转而,和她讲起了许多。
我说,郭敬明好像捣鼓起了电影。
我说,韩寒估计也要开始转型。
我说,现在当导演也太容易了点吧。
我说,我已经办了手续,准备休学写书。
我东一嘴,西一嘴笑着说道。
她一脸惊讶,转头看我。
什么?
我说,现在当导演,也太容易了吧。
不,下一句。
我办了手续,休学写书。
她抿了抿嘴。
还以为你是乖孩子,没想到,比我还野。
又抽出一根烟,递给我。
我挠挠头,有些尴尬。
不会吧,没抽过?
我笑了笑,算是回应。
她拿出火机,把烟点上,轻轻抽了一口。
然后搂住我的脖子,吻了上去。
烟气从她嘴里,慢慢吐出。
时间静止,大脑空白。
喏,记住,这是你的第一口烟。
说着把嘴里的烟,交到我手上。
然后看向远方。
我看着她的侧脸,美的有些失真。
仿佛一首诗,又像一幅画
微风拂过发梢,有香气,似有若无。
我犹豫了一下。把烟掐灭。
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照顾好自己,没事少抽烟。
她慢慢把头低下,两条腿晃啊晃,没有看我。
知道啦。
那我走喽。
嗯,路上小心,就不送啦。
我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
转身离开。
走到楼下的时候。抬头,看着房顶。
依稀可以看到。她还在那里坐着。
我拿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
喂?
干嘛!
能看到我么?我在楼下。
说着,我朝天台挥了挥手。
她打开手机的闪光,朝我闪了一下,以示回应。
这次休学,就没人陪你看电影啦。
嗯。
其实我也是赌了一把,不知道能不能赢。
好。
这件事没有告诉别人,你是唯一一个。
加油。
那我挂了,后会有期。
嗯,再见。
紧接着,电话一阵盲音,我有些失落,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
夜深人静,天上的星星已经很亮。
十娘的闪光没有关,从下面望去,像一颗星辰。
我再次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喂?
又干嘛!
没事,就想跟你说一声。
说什么?
我想好了,不当作家了,改做导演。
嗯?
以后。
我捧你啊。
那边顿了一下。
我抬头看着繁星。
其中,有最亮的一颗。
别傻了,电影看多了吧。
说着,挂断了电话。
那天我打车回的家。
一路上,车水马龙。
路灯一个一个的向后飞奔。
我靠在车窗上。清楚地知道。
我的人生。
又一次强行改写了。
又一次的逆天改命。
那一年,我十七。
看着车窗外的过影,
分辨不清路在何方。
那时的口袋里,藏了一根只抽了一半的香烟。
或许幻想着,日后有机会。
能再把它点上。
突然,手机响了。
一条短信,是十娘发来的。
只有五个字。
“加油,我等你”
20.老师的什么话和行为对你产生了很大影响?
我最看不惯的老师,外号“鬼见愁”。
在学校里,没人待见这家伙。
无论老师还是学生,谁见谁愁。
故此得名,鬼见愁。
高二那年,我分到了他的班。
那会儿,正是我的“巅峰期”。
我性格复杂,好坏难说。
儿时混过街头,是坏孩子里最乖的。
长大上了高中,又是乖孩子里,最野的。
记得高中有社团,我曾报名文学社。
刚加入的时候,整个社团就俩人。
我有幸成为社长。
接手之后。
凭着早年积攒下的“野路子”。
办了不少活动。
烧烤聚会,百家讲坛,诗歌集会等等等等。
其实就是打着“文学”的名义,带着一帮乖小孩胡闹。
顺带洗洗脑,反抗一下应试教育,宣扬些价值观什么的。
颇有“邪教头子”的风范
说起来,这事还得谢谢胜男。哦,不,笙。
万事开头难。
这世道,大家对文学,普遍没什么兴趣。
但美女永远是风口浪尖上的永恒。
胜男,人美心善,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但只有我知道,她初中过的有多惨。
为追一个男生,不光耗尽了自己的青春。
还搭上了我的。
好在这人还算义气。当年没白帮她。
每逢社团活动,她必定到场。
连带着一群迷弟迷妹,追随而至。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
这叫引流。
也不知道是胜男流量太猛,还是我确实有点东西。
总之,人丁凋零的文学社,在我手上。
发展成第一大社。
浩浩荡荡,全市闻名。
那时我虽然成绩一般,但多少有点才气。
碰见“鬼见愁”,算是交上了手。
他为人刻板,尤其看不惯我所作所为。
加上我文科不行,英语奇差。
排名惨不忍睹。
仿佛故意跟我做对一样。
知道我写诗填词,折腾社团。
他大谈文学下品,艺术无用。
在他的眼里,只有老老实实坐下读书,才是正途。
除了成绩,便是成绩。
自古文人皆无能,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成了他口中的害群之马。
一气之下,拎包去了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的角落,是三不管地带。
平时上课,干什么的都有。
鬼见愁说那里是,垃圾收容所。
我的气质,刚好符合。
我没吱声。班里也一阵沉默。
新同桌十娘递来手机。
我俩光明正大,看起了电影。
一周后,第一次月考。
放榜时,格外热闹。
因为数学出了张满分卷。
但署名,垃圾王。
鬼见愁教的就是数学,在班上大声质问,谁干的,什么意思。
角落里传来声音。我举手回答
“数学学得好,长大垃圾佬”
全班哄堂大笑。
尤其是角落里的那群“垃圾”,欢呼雀跃,扬眉吐气。
就连高冷的十娘也面带微笑,掌声鼓励。
鬼见愁眉头紧锁,我以为大祸临头。
但没有。
日子照常,毫无波澜。
没过多久,鬼见愁选出了班长。
让人大跌眼镜。
不仅因为此人成绩普通,数学奇差。
还因为他的名字。
姓焦,名洪岩。
看起来,气势磅礴,格外阳刚。
但一出口,就会变味儿。
“娇红颜。”
这是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太聪明的汉子。
每天早读,喊得最大声的,就是他。
一篇篇诗词歌赋,愣是能被他喊出骂街的气势。
一个人,顶的过一个班。
可抽查背诵的时候,他还是不会。
有其他任课老师看不下去,劝班长换个人选。
免得这傻气传染全班。
然而鬼见愁坚定异常。
他要的就是这傻气,传染全班。
那段时间,大家就像魔怔了一样。
早读的时候,一个个带着杀意。
声音如同打仗,撕心裂肺。
其他班的老师纷纷感慨。
不愧是鬼见愁的学生。
每一届都一个样。
说起鬼见愁,他确实有点东西。
小时候父母双亡,跟妹妹在孤儿院长大。
高考的时候只考了三百多分。
后来复读一年,用他老师的话说。
这小子,是带着杀气在学。
最后,成绩提高了近一倍。
上了一所985.
一时风光无两,被奉为传奇。
后来他做了老师。
这股狠劲,传了下来。
所以他的学生,也个个傻狠傻狠的。
当然,除了我。
那个时候,我号称应试教育的掘墓人。
最推崇的电影,是《死亡诗社》
我带着我的小社团。
振臂一呼,尽是呐喊。
满嘴的自由,抗争,解放天性。
为此赢得了一批追随者。
只要社团有我的演讲,哪怕翘了自习。
也要来听。
像我这种人,跟鬼见愁,是天生的不对付。
顺带着,我看班长,也多了几分不顺眼。
我受不了他的笨拙,也看不惯他的努力,几次三番,有羞辱的冲动。
他在黑板上做题,洋洋洒洒写一黑板。
我便举手上台,给出更简单的解法,只写几行。
他早读背公式,震天撼地,无比努力,最后数学不及格。
我没事看电影,上课睡觉,肆意而为,分数永远比他高
那时的我,内心傲慢,知他只会背诵,不懂理解。
便大谈李白,莎士比亚,随手写出诗句,故意装逼。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得实在过火。
突然有一天,焦洪岩的嗓子,哑了。
早读再也发不出声响,整个人像被阉掉的野狗。
累累若丧家之犬。
顺带着,整个班的士气也变得低迷。
也就是那个时候。鬼见愁开了场班会。
主题,叫梦想。
他问焦洪岩,为何如此低落。
焦洪岩沉默,不愿作答。
继而再问,便是哭腔在喉。
“对不起,我太笨了。”
全班沉默,我也沉默。
鬼见愁让他坐下,然后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娓娓道来。
我是孤儿,有个妹妹。
父母死的时候,我刚上小学。
家里是江西农村的,爹妈没本事。
没留下什么东西。当然了,也没什么亲戚。
你们这么这代人,可能想象不到。
我是真真正正当过的乞丐,是跟野狗抢过吃的的人。
后来有好心人,把我们送到了福利院。
福利院里,都是些残疾孩子。
只有我跟妹妹是健康的。
也不是没人收养,但我舍不得妹妹。
一来二去,慢慢长大,也就没人再提这事。
因为国家政策,我得以继续上学。
但学校的教育并不好。老师上课就跟闹着玩一样。
考试不管我怎么考,永远能考第一。
对,你们没听错,从小到大,我永远是第一。
即便是第一次高考,我只考了三百多分。
我上的那个高中,是一所“全新”的高中。
带有福利性质。好像是有什么老板投资。
总之很迷。
我是里面的第一届学生。一共一百多号人,就跟小白鼠一样。
而那所学校,只开了三年就倒闭了。
我们是唯一一届上全的。
学校里算不上乌烟瘴气,只是大家明显都很迷茫。
包括老师。
我们不知道怎么学,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教。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三年。
我一路全校第一,然后高考考了三百多分。
连三本都上不了。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可能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公平。
于是我出去打了一个月的工。
然后拿着一千块的工资,和福利院阿姨们一起凑的两千块。
跑去一所普通高中,报名复读。
那个时候,我基础太差了。
根本跟不上别人复读的节奏。
老师说的话,就像天书一样。
我越听越烦躁。
后来我想到了最笨的办法。
回归课本,从头学起。
我猜,我可能是我们那个时代,课本吃的最透的人,没有之一。
除了睡觉的时间,我永远在翻课本。
每一个科目,每一道例题,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倒背如流。
我告诉你们,真正翻烂的课本。
皱褶处,是带毛边的。
我每一科都是,尤其是数学。
那时候,我花了大量时间,只做基础内容。从不拔高。
因为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智商最多中上。
所以我的策略是,能拿的分,一分不丢。
拿不到的分,绝不多想。
高考那年,我数学考了138.
但其实对我而言,是满分。
因为我最后两道大题的最后一问,压根没写。
或者说连看都没看。
因为我做了太多真题,我知道,我的满分,就是138.
焦洪岩你说你笨。
我承认,你就是笨。
你比我笨的多的多的多。
但谁告诉你,笨,就不能拿满分。
找到你的极限,然后达到它。
这就是你的满分。
话音落毕。
台下掌声雷动,有人一腔热血,有人眼角带泪。
只有我不屑一顾,小声嘟囔。
这么牛逼,最后不还是当了老师?
再说,演讲煽情,谁不会。
我振臂一呼,哪比你差。
班会之后,大家如同打了一剂猛药,重振雄风。
甚至比以往更甚。
就连角落里的那群“垃圾”,也开始像模像样,学起习来。
当然,我也不甘示弱。
社团活动,搞的轰轰烈烈。
还加入了当时《意林》杂志的全国文学社联盟。
名噪一时。
把证书拿回来的时候,校长也高看了几分。
甚至还给了些“政策扶持”。专门支持文学社的发展。
毕竟也是实打实的集体荣誉。
之后我就开始捣鼓校刊校报的事情。
这是大事。
涉及言论自由,涉及风骨传承。
我要多方联系,联系很多很多,印刷厂,赞助商,校领导等等等等。
忙活了近一个多月,眼看事情要做成。
发生了意外。
有学生家长找上门来,指名道姓的要自己孩子,退出文学社。
并且让我停止“布道”,不要再影响他们孩子学习。
小社员跟在母亲身后,怯生生的,眼睛不敢看我。
像是充满歉意。还略带羞愧。
临走前,悄悄告诉我。
这不是她的意思,以后会偷偷来参加活动。
紧接着,期中考试。
我又遭遇滑铁卢。
英语文综本来就差,不必多说。
只是这次,数学成绩也下滑的厉害。
而焦洪岩,比我高出五分。
数学成绩,是除了社团以外,我在学校,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次惨败。
我顿时像泄了气的公鸡。
正巧那会,同桌十娘也出了事情。
因为长得好看,有人争风吃醋,为她打了群架。
她明明毫不知情,却被勒令停课,在家反省。
独剩我一人,坐在教室的角落。
沉思良久。
思考人生方向,也思考前行的路。
最后,当我收起韩寒的那本《独唱团》的时候。
终于做下了决定。
我要休学。
要一书成名,天下知。
手续方面,并不难办。
儿时生过大病,病例都是实打实的。
只是最后,我要拿着所有手续,找班主任签字。
那天是晚自习,鬼见愁没走。
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
还是拿着那个保温杯,还是没事就嘬一口。
高一那会,我其实来偷过卷子。
里面的格局,熟的很。
办公室,是套层结构。
因为鬼见愁是教导主任。
所以,外面是老师的集体办公室。
里面是他的单间。
我拿着手续,找他签字时。
他瞥我一眼,就像没看到一样。
继续改他的作业。
我站在那里,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见他把作业改完,往前一推。
伸了个懒腰。
示意我坐。
怎么样? 是不是觉得当老师很无聊?
我笑了笑,算是默认。
其实我也觉得无聊。
以前,我最讨厌的就是老师。
叽叽喳喳的。
肚子里明明没多少东西,还偏偏喜欢输出价值观。
知道我最想当什么么?
什么?
英雄。
我来,我见,我征服。
我听闻一愣,脑子里的拉丁文,脱口而出。
VENI VIDI VICI
鬼见愁哈哈大笑。
你小子,有点东西。
说着,顺手给我倒了杯茶。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当了老师么。
我喝上一口,有些烫喉。
顾不上回应。
其实上次开班会,故事,我只讲了一半。
大家只知道我上了一所985。
但没人关心之后。
那,之后呢?
之后啊,之后我上了大学,才见识到天地。
才真正认识到世界的不公平。
我第一次知道有网吧,第一次知道有电脑游戏这东西。
当我看室友们打红色警戒的时候,我都呆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宠物狗吃的东西,可以比人好。
原来世界是彩色的,衣服的种类有那么多。
大学四年,我几乎没有社交。
别人以为我高冷,其实是因为没钱。
因为大家请客,你总归要回请。
我回请不了,所以压根不去。
那个时候的我,只懂学习,别的一窍不通。
可就连学习本身,也比不过别人。
后来我才知道。
别人从小就有家教,就有课外辅导班,甚至有竞赛智囊团。
而我,只有翻烂的课本。
那种感觉像什么。
像你一路风雨,到了终点。
结果发现,别人都是坐车来的。
我看过你小子写的东西,有点才气。
但你有没有想过。焦洪岩,他为什么没有?
或者说,我为什么要让他当班长?
我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他父母,是最偏远地区的农民,那里我知道,穷的不像话。
他是他们初中,最好的学生。
可入学成绩,在咱们高中,一塌糊涂。
你觉得这怪他么?
他不懂诗词歌赋,是因为要省下精力时间去做农活。
他成绩惨不忍睹,是因为已经到了当地教育的极限。
你跟这种人谈艺术,他怎么跟你比?
我知道你的文学社办的风生水起。
但你的小社员们,有几个父母是农民?
你又知道咱们班里,农村户口的学生有多少?
别的老师只知道我带班像打仗。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挑的,永远是农村学生最多的班。
他端起他的保温杯,吹开上面的茶叶,又是一口。
我说回来。
说说为什么当老师。因为一部电影。
《死亡诗社》
你也别觉得惊讶,我其实不喜欢这部片子。
因为它讲的是一群中产孩子的人性觉醒,他们衣食无忧。
追求自由,挺好。
可别忘了,我是孤儿,他们追求自由的时候,我只想要馒头。
他们反抗应试的时候。我只想上学。
电影是在为那群,本就能够发声的人而发声。
但你有没有想过那群无法发声的人,他们也真实存在。
比如当年的我。
本是死路一条。
从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教育不光要缔造伟大,也要缔造平凡。
所以我来当老师。所以我选了焦洪岩当班长。
我希望以后像这样的孩子,处境能好上那么一点点。
我不否认你对,也不否认我的方式粗暴。
可它至少,相对公平。
你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还不明白。
你所谓的才气,在更大的天地里,不值一提。
说着突然一笑。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你小子早晚会理解的。
因为你跟我当年一个操行。
说着,他大笔一挥,在手续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想好以后做什么了么?
我半天,憋出两个字。
导演。
他哈哈大笑。
成,以后有你受的了。
说着拍拍我的肩膀。
走吧,完事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也没想过,会有这般的促膝长谈。
莫名其妙的,突然对这个土鳖老师,有了几分敬意。
第二天上午,我回教室,收拾东西。
大包小包的。
偶尔有人问起,我只说是请假回家。
到了大门,我回头看了眼学校。
大家还在上课,偌大的校园,空无一人。
我心生感慨,知道从此要踏上一条不归路。
突然,教学楼上,有人朝我挥手。
是鬼见愁。
他打开窗户,对我说道。
哎,你小子别忘了。
我一头雾水。
别忘了什么?
“天下诸雄皆争霸”
我怔在那里。会心一笑。
比了个大拇指,头也没回,离开了。
我知道鬼见愁说的是什么。
那是我高一时候,在黑板报上填下的一首词。
没想到他也看过。
词的结尾,是
天下诸雄皆争霸,独我成王!
21.你见过最废物的人有多废物?
我见过最废的人,叫大胖。
他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当年在古城路上,是出了名的笑话。
古城路是我们这里的一条商业街。
街上有很多小孩,他们的父母经营着各种各样的营生。
大胖家是卖零食的,整条街的孩子都认识他。
之所以认识,不光是因为零食,更多的,还因为他的废。
打架踢球,翻墙爬树。
但凡是混街头需要的技能,他样样不行。
关键脑子还慢。
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那个时候,小孩子整人的方法有太多太多。
他们会把鞭炮扔进大便里,然后骗大胖去看。
即便爆炸在即,大胖还是慢慢吞吞,最后被炸的一身是屎。
或者在大街上,有人突然冲出来,扒下他的裤子,然后大笑着跑开。
偶尔也会邀请他一起游戏。
比如捉迷藏。
但要求大胖从一数到一万,否则不能睁眼。
于是他便会真的数上两三个小时,直到天黑。
有心疼他的长辈会告诫他,不要再跟别人玩了。
他就像听不懂一样,别人一叫,还是会出去。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大胖躲在胡同里,捂着眼数数。
从一数到一万。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哎,你干嘛呢”
一千一百一十九,一千一百二十…
“问你话呢!”
一千一百二十一…
只听对方叹了口气。
“算了,知道附近哪有卖烟的么?”
一千一百二…
大胖顿了一下,闭着眼,伸手,朝自己家小卖铺的方向指了指。
然后继续数。
一千… 一千….
言语带着犹豫,半天,挠了挠头。又从零开始数。
一,二,三,四… 那人又气又笑。
“刚刚是一千一百二十一。”
大胖没回应,继续数着。
对方也没再搭话,听脚步声,是慢慢走远了。
过了一会,一群小屁孩突然笑嘻嘻的涌了过来。
围着大胖。
“别数了,别数了,我们给你买了饮料,来尝一口。”
大胖睁眼,接过他们手里的红茶,红茶是热乎的,大胖笑得很开心。
然而刚开心了一半,就突然被人打断。
“喏,接着!” 说话间,一瓶冰镇红茶飞向大胖。
听声音,是刚刚问路的人,又折返回来。
那人叼着根烟,比其他孩子都高了一头。
一看就是干过体力活的。
他把大胖手中那瓶温热的红茶倒在地上。
顿时一股尿骚味弥漫胡同。
孩子们败兴而归。
他拍拍大胖的肩膀。
“我新来的,以后这儿我管了。”
说着把烟头弹飞,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有事来五金店找我,叫我狗哥就成。”
这是狗哥来古城路的第一天。
他爸喊他来城里帮忙,他一来就成了这里的孩子王。
当时的古城路,势力错综复杂。
光是帮派就有好几个。
狗哥也不知道脑子抽了哪根筋。
专门收留街上的“歪瓜裂枣”。
全是别的帮派不愿要的家伙。
有贼眉鼠眼的丸子汤。
有文弱不堪的四眼崽。
有脑子不好使的大胖。
当然还有我,一个当时只有七岁的小不点。
当狗哥第一次带着大胖打群架的时候。所有人都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然而他们没想到,狗哥能抗能打,一战成名。
直接改写了古城路的势力划分。
从此以后,以花坛为界。
只有东街西街,再无帮派之分。
虽说斗争还是时有发生。
但和之前比,已经好上太多。
尤其是对于大胖而言。
没有人再敢捉弄他。
因为他有了我们。
那个时候,我们的名字叫
东街七武士。
平时除了打打架,捣捣乱以外。
我们最大的娱乐活动,是租碟看电影。
一个个乐此不疲的。
直到来了个新玩意。
电脑。
据我妈说,那是抵债收来的。
二手台式机。
她搞不太定这东西。
于是就放在了门市上。
这可真是太低估东街七武士的能耐了。
我们这群熊孩子,捣鼓了没两天,就已经人手一个QQ号。
在4399的小游戏里,开心得不亦乐乎。
但这还不是真正值得纪念的节点。
要大书特书的,还得是几个月后。
七武士排行老二的少爷,突然神秘兮兮把我们凑在一起。说有个好东西。
他是我们所有人里最有钱的,整条街的古玩店都是他们家的。
他如果说有什么好东西。那绝对是顶好的东西!
我们满怀期待。结果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光盘。
让人大失所望。
这玩意,旁边音像店不多得是么?
丸子汤忍不住插嘴。
少爷白了他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走小胖,插你们家电脑里。
我排行最小,屁颠屁颠地遵命。
结果这一插不要紧,彻底打开了我们新世界的大门。
这光盘是少爷表哥从北京带来的。
里面不是电影,而是一款游戏,名字叫《反恐精英》。
跟我们之前玩的4399小游戏,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看少爷行云流水,一番演示之后。
我们所有人都愣了。
只有狗哥,半天憋出一句话。
艹,这他妈才叫游戏。
自此之后,我们家的地位,一举超过了大胖他们家。
可以说在游戏面前,零食输的一塌糊涂。
记得最巅峰的那会儿,十几平米的小角落里,围了能有二十多个小孩。
大家一人一条命,谁死了,谁下。
杀够五个,多赚一条。
那个时候的大胖,永远会站在最边角的地方。看着大家打游戏。
之前因为人多,我从来都没注意到他。
后来有次,等人都快走光了,我才意识到。
好像大胖一直都还没碰过电脑。
我问他怎么不试试。
他后退半步,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不行。
平时大胖对我很好,有什么零食都会分我一点。
我俩大胖小胖的,走在一起就像对兄弟。
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也挺想玩的。于是生拉硬拽,把他摁在了电脑旁。
然后教他基本操作。
没多久,大胖就轻车熟路了。
当多少年后,再回忆起这一刻的时候。
我们会意识到,其实大胖的人生,是从捡起那把狙击枪开始的。
一共8枪,开镜8次。
弹夹都没换,他解决了所有的机器人。
我在旁边直接看傻了。
一局结束,他看我没吭声,挠挠头,傻傻一笑。
还,还挺好玩。
我回过神来,让他待在原地不动。
像个傻子一样,蹦蹦跳跳的,把狗哥他们叫了过来。
丸子汤刚吃过晚饭。
满嘴都是油。一路打着饱嗝就过来了。
哎,你妈晚上不是不让玩游戏吗,把我们叫过来干嘛。
我没搭理他,生拉硬拽,就像赶鹅一样,把他们几个往电脑旁边赶。
来,大胖,再开一局!
随着大胖第一声枪响起,原本吵闹的丸子汤也安静下来。
一枪,两枪,三枪,四枪,枪枪爆头,弹无虚发。
少爷是我们里面最有经验的,他最先缓过神来。
问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啊?我,我看到有人就开枪了…
大家一阵沉默。
一个个的纷纷过来拍大胖的肩膀。
只有丸子汤站在那里,咧嘴傻笑。
我们… 我们可能要,发达了!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
当时街尾新开了一家网吧,开业搞活动。
凡是单局能杀五个人以上的,免费再送一个小时。
那个时候网吧一小时要收两块五。
是笔“巨款”。
能玩得起的,都是初高中生们。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小屁孩,整天挤在我们家门市上。
眼巴巴的等别人“死”。
如果按照大胖这样的打法。
那丸子汤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发达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这群人就跑去网吧,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活动的事,是不是真的。
第二,赢来的时长,能不能转送?
老板年纪不大,不像奸商。
看我们是群小屁孩,也没在意。
说,做生意诚信为本,童叟无欺。
丸子汤挠挠头。
哎?童叟无欺啥意思?
少爷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就是不骗小孩!
哦哦哦
顿时丸子汤脸笑得无比灿烂,眼里冒出金光。
当下我们一拍即合。
除了大胖以外,每人凑五角钱。
我因为年纪最小,加上“挖掘”有功,就免了。
紧接着。
五张毛票,一把拍在了柜台上。
那是大胖第一次进网吧。
在六个人的拥簇下,吵吵闹闹的。
网吧里的其他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们。
我们没人在意,因为所有的心思,都在大胖身上。
开机,开局,开枪。
第一局,大胖就杀了六个人。
我尖叫着跑向柜台。把老板拉了过来。
他在旁边做着记录。
嗯,一个小时。
还没等他离开,第二局又杀了五个。
然后是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
不知不觉中,围在大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1分45秒一局。
大胖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为我们赢下了13个免费时长。
最后一局打完,掌声雷动。
老板半天说不出话。
大胖则坐在那里,依旧傻傻愣愣,像尊老佛。
那晚回家,我们是一路欢呼,喊着大胖的名字,高歌而行。
本想学电影里,抬着他走,但没办法,他实在太重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
大胖凭借那把大狙,为我们赢下整整一百个小时。
除却我们自己用的以外。
其余的都被丸子汤,以一块钱的低价转卖给了别的小孩。
拿着三十多块钱的巨款。
我们七个人,把所有的雪糕都买了个遍。
像群爆发户,快活的一塌糊涂。
而那家网吧店,也被街上的小屁孩们给攻占了。
老板为人敞亮,说话算话。
看着“生意”火爆,就当赔本赚吆喝。
从那之后,大胖的名气越来越大。
甚至有人专程跑来,看他打游戏。
他俨然成了古城路的一个象征。
提起狙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会,cs游戏风靡全球。
同时也带火了一项运动,叫电子竞技。
我们第一次听说,原来打游戏也算一种运动。
据说网吧老板之前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什么战队的。
可惜当时土壤不行。
最后不了了之,开了个网吧店。
但电竞的心还在。
没事就给我们搞科普,聊各种相关赛事。
还说照这个发展趋势,国家迟早会把电子竞技列为正式的运动项目。
直到有天,他略带狂热。
拿着一摞传单,贴遍了整个网吧。
那是第一届全市cs锦标赛的海报。
由二十多家网吧共同举办。
规则是每个网吧派出一个战队。
最后,第一名可以拿到三千块的奖金。
以及所有主办的网吧,一年不限时间,免费玩。
显然网吧老板,很看重这个比赛。
甚至愿意倒贴钱,招募枪手。
只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满打满算也只筛选出四个人。
最终他的眼光落在大胖身上。
那个时候,虽然大胖已经小有名气,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这五个人里,除了他以外,都是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光是装备就花里胡哨的好几套,什么耳机,键盘,鼠标。
他们一见大胖,心里免不了嘀咕。
就这?
不过他们的嘀咕也有道理。
练习的时候。大胖总跟不上节奏。
往往一局下来,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瞎胡乱转,像没头苍蝇。
网吧老板说,这都是因为大胖太独了。
之前打着玩没问题,枪法准就完事了。
但打比赛不行。
这是个团队游戏,要讲战略。
除了瞄的准以外,还要有走位,有对全局的把控,以及跟队友的配合。
对于这些,大胖可以说是毫无基础。
街头的打法,是没办法适应正规比赛的。
即便一个零件再强,也要服从于整体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为此老板专门做了集训。
包括怎么跑图,怎么卡位置。如何通过声音辨别方位,等等等等。
那段时间,大胖的水平突飞猛进。
在此之前,我们还能一起打打游戏。
但那之后,玩的就不是一个东西了。
随着比赛越来越近。
大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每天大量的练习,导致他很少再和我们一起鬼混。
偶尔走在大街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狗哥生日那天,大家原本准备一起凑钱买个小蛋糕。但凑来凑去,怎么也凑不够。
后来让狗哥知道了,对着我们就是一通熊。
说买那玩意干嘛,不实惠,都不够大家分的。
还不如买一堆辣条,一次吃个过瘾。
我们表示同意,顺带想给大胖个惊喜。
他最爱吃辣条,如果知道,一定会露出招牌式傻笑。
只是那天一直到街上所有的商铺关门,大胖都没有来。我们去他家店找他,他也不在。
正当我提议,去网吧找他的时候。
狗哥挥了挥手,算啦。
他好不容易找到事情做。
大家情绪低落,都没说话。
丸子汤率先打开一包辣条。吃起来。
我也拿起一包,递给狗哥。
狗哥摇头摇头,指了指自己嘴里的溃疡。
然后起身走了。
大家把零食吃完分完之后,一地狼藉。
我年龄最小,负责留下打扫。
因为怕黑,所以拉了丸子汤一起。
接近尾声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黑影,气喘吁吁的,一颠一颠的跑来。
是大胖,手里还拿着一个已经晃碎的小蛋糕。
哎,狗,狗哥呢?
已经走了啊。
我指指五金店的方向,那里已经关门了。
哇!蛋糕哎!!
丸子汤眼里冒金光!
你在哪里搞到的??
大胖眼神黯淡,没有回答。
那你们吃吧,我明天还有训练。
说着转身,走了。
突然他顿了一下,回头叮嘱。
大后天就要比赛了。
你们记得来看啊。
这时的丸子汤已经一脸蛋糕,顾不上回应。
我点点头。大胖笑了笑。
后来跟狗哥说起的时候,狗哥没吭声。
少爷问蛋糕呢?
丸子汤支支吾吾,指着我。
说,小胖给吃了。
可能是小城市的生活过于枯燥了。
随着比赛的临近,关注的人竟然越来越多。
就连我妈这种对电脑一窍不通的老古董,都问我,最近是不是有个什么电脑比赛。
咱家也有电脑,你怎么不参加?
我没法解释,但我告诉她,我朋友在里面。
比赛当天。网吧里很是热闹。
用人山人海形容,不算过分。
但狗哥迟迟没来。
大胖坐在他的机子前,左顾右盼。
比赛一共三十回合,分上下场。半场过后警匪互换。
开局,沙漠地图,大胖是匪方。
这个地图,他跑过无数遍,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子里。
然而他连开几枪,没有杀掉一个人。
甚至还被人用匕首从后面给开了瓢。
5V5的比赛,其他几个队友的心态一下崩了。
有人开始砸键盘,吵吵着不玩了。
突然人群从站出一个人。
不玩滚,别他妈逼逼。
气场之强,镇住了所有人。
不用说,是狗哥。
手里还拿着个耳机。
喏,带上,听说这玩意,是个什么环绕。
大胖傻呵呵看着狗哥。
赶紧的!打比赛。
狗哥没废话,帮他把耳机插上,然后扣在他的脑袋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耳机真的很牛逼。
在此之后,大胖就像开了挂一样。
战神回归,见佛杀佛。
最终,一场比赛下来,大胖拿下了全场最高的数据。
事后我问少爷,狗哥哪来的钱。
少爷耸耸肩,丸子汤则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工地。
那里有很多钢筋。
听说偷一根能卖不少钱。
我不知道狗哥是不是真的铤而走险了。
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们很开心。
整条街都听得到欢呼。
自从大胖准备打比赛以来,我们很久都没这样过了。
突然我有点好奇。
怎么赢了比赛,不跟队友们一起庆祝。
大胖吞吞吐吐。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没在意,直到下一场比赛开始。
16进8。
刚开局,之前那个砸键盘的队友,直接丢了个闪光弹给大胖。
一声耳鸣,一阵花白。
大胖被对面一枪爆头。
围观的人都看楞了。
只见他耸耸肩,说自己手滑。
没有丝毫歉意。
之后的手滑越来越严重。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
甚至还有朝大胖扔手榴弹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群人不想玩了。
但大胖的稳,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即便如此,靠这一把大狙,左右逢源。
在队友跟对手的双重夹击下,不动如山,稳的吓人。
最终这场一打九的比赛,大胖险胜。
在比赛结束后的三个小时里。
古城路发生了一场实力最悬殊的群架。
一帮小屁孩怒打高中生。
尤其是狗哥,拿着工地上的钢筋,生生把他们追出了街。
放言,要再敢踏进来半步,脑浆给他们搅碎。
等我们几个一瘸一拐的回到网吧,看到老板落寞的坐在收银台。
一言不发。完全不像打了胜仗的状态。
大胖解释说,那群高中生早就不想打了。估计是因为自己太独。他们嫌配合不好。
老板打断大胖的话。
跟你没关系,他们打这个是为了钱。
有老板给他们一人两百块,还开了免费的会员。
估计以后都不会来了。
那,比赛呢?
我问。
半晌,老板叹了口气。
算了,土壤还是不行,再等等吧。
说着就要把我们往外赶。
看样子,今天不想营业了。
哎
突然,有人说话。
童叟无欺是不是真的?
狗哥脸上挂着伤,一身臭汗,一脸痞气。
什么?
我说,如果我们组队打赢了,免费玩一年,是不是真的?
老板一愣,扫了一眼。
我们一个个的灰头土脸,像群野孩子。
你们?别开玩笑了。
少爷站出来,他的脸最干净,像个白面书生,一脸微笑。
再怎么菜,也比故意捣乱的强吧。
话音刚落就有人接茬。
对啊,对啊!
丸子汤跟个猴一样跳起来。
拍了拍大胖的肩膀。
有这家伙呢,怕什么。
老板显然有些动摇。正在犹豫的时候。
狗哥也没客气,直接找了台机子坐下。
来,大胖,教教我。
你好不容易露次脸,这才哪到哪啊。
说着我们这群人,也开始并排找机子坐下。
大胖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向狗哥,狗哥看向老板。
老板则一拍大腿。
去他妈的!赌一把!
当时是暑假,因为考虑到有高中生需要补课。
所以八进四的淘汰赛,在一周后。
满打满算,我们有六天的时间训练。
反正也是无所事事,那六天,我们基本全部都泡在网吧。
因为没什么基础,我们选择了最野的战术。
四保一。
通俗点说,就是谁都可以死,除了大胖。
大家是工具人一样的存在。
狗哥负责冲锋,一把ak,疯狂练压枪。
甭管打不打的死人,至少先打出气势。
大小眼镜是双胞胎,左右两路配合,确保大胖对全局的把控。
少爷则守在大胖周围,替大胖看守死角。
至于我跟丸子汤,因为排行不高,年龄最小。
负责端茶送水,呐喊助威。
偶尔给大胖擦擦汗什么的。
每回看我们练习,老板都会眉头紧皱。
说自己打了这么久游戏,第一次看到还有这样的玩法。
但没办法,毕竟都说了,要赌一把。
一周后正式开赛。
我们是客场,在另一家网吧打比赛。
当我们出场的时候,网吧里的人哄堂大笑。
就像是马戏团走错了片场一样。
起哄无数。
丸子汤气不过,对着他们大喊。
别看不起小孩儿好吧!
只是声音,还没别人的口哨声大。没人理他。
这股嘲笑声的顶点,是在开局。
狗哥拿着一把ak,无视走位,直接冲进对面,结果被打成了筛子。
网吧瞬间炸了锅。
喝倒彩的人不计其数。一个个的忘乎所以。
就连带我们过来的网吧老板,也装作看向别处,略带不忍。
这也太糊弄了。
有人哈哈大笑,极力嘲讽。
喧闹中,我偷偷看向大胖。
他像尊老佛,不动如山。
十秒钟后,全场鸦雀无声。
因为枪响五声,这局结束了。
没等观众反应过来,也没等对手反应过来。
或者说,压根就没人反应过来。
除了丸子汤。
他在现场。
大吼大叫,狂做鬼脸。
紧接着是第二局,第三局。
对手明显是被打懵圈了。
往往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声枪响,人就没了。
打到后来,看客们的嘲讽,变成了赞扬。
甚至,有人开始数大胖的开枪数。
1、2、3、4…
每一次枪响,都是一阵喝彩。
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其它。
最终,毫无悬念。我们进了半决赛。
当晚,网吧老板请我们全体撸串,以示庆功。
在烧烤摊上,老板打开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然后,哈哈大笑。
说自己打了这么久cs,第一次看这么野的玩法。
但是值,太值了。
朋友是个人能力的延伸。
有了我们,大胖,会变成超级大胖。
他还说,照这个趋势,大胖完全有希望去打职业。
我们不懂职业的意思。
他解释说,职业就是或许有机会,代表国家出战。
现在这个游戏,玩得最好的是韩国人。
但,等我们这一代成长起来,就不一定了。
那天他说了很多。有他的青春,也有我们的未来。
我们从来没想过,原来游戏也可以被赋予这么多的意义。
然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大胖的眼里,有了光。
半决赛定在下周,对手实力,不容小觑。
而且大胖名声在外,我们的战术,已经广为人知。
不出意外的话,会是场恶战。
半决赛依旧在客场。
不过这次,没人嘲讽。
倒是丸子汤耀武扬威的,找主办方要了不少免费饼干跟饮料。
开局之后,我们估计的没错。
对方五个人,直奔大胖而来,压根不在乎狗哥的横冲直撞。
至于大眼镜和小眼镜,基本上就是移动炮灰,一交手,就被爆头。
好在枪声会暴露位置。
多少给了大胖发挥的空间。
第一局打的很不顺。
对方以压倒性优势,很轻易地就解决了狗哥他们。
形式不容乐观。
但就在他们找到了大胖的位置,并逐渐形成包围趋势的时候。
一声雷响,一阵扫射。
对局结束。欢呼四起。
少爷面带微笑。
想杀大胖,先过我这关。
对面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忘了个人。
少爷。
因为之前,少爷多是躲在角落,很少出场。
而且没人知道,其实我们所有人的枪法,都是他启蒙的。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要论传统文化这块,对面全是弟弟。
最后在兵法的加持下,大胖一鼓作气。
他们被打得一脸懵逼。
胜负既定,庆功走起。
网吧老板开心得不行。
在丸子汤家的麻辣烫店,一罐啤酒接着一罐。
好像决赛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样。
直到店里的电视上播出一则新闻。
北京某家黑网吧半夜失火,死了很多人,其中有很多小孩。
我看到老板的脸色突然有些不对。
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只记得,庆功继续,他的啤酒却没再喝。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全市的网吧开始相继整顿。
严禁未成年人出入。
随后,关于未成年人打游戏的负面报道也多了起来。
至于那场比赛,因为有大量未成年人参与,因此被无限期的推迟,最终取消掉了。
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比赛,就此搁置。
到底,也没分出个胜负。
一时间,电脑变成水火猛兽。
就连我妈也认识到了个中危害。
从此拔了电源,再也不许我碰。
古城路上,大胖又重新回归了他的平凡生活。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偶尔,有路过的高中生,会调侃几句“狙神”,以示尊敬。
大胖是单亲家庭,妈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
靠着小卖铺艰难维生。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有那么聪明。
所以平时格外卖力,卖货之余,还打了两份工。
或许是想为大胖的未来,尽可能的铺路。
大胖不善言辞,可孝顺懂事。
他想拿个第一回来,至少证明自己可以。
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
失去了游戏的大胖,看起来比平时更呆了。
我们经常会看到他拿起一根树枝。坐在街头。
对着往来行人,偷偷瞄准。
网吧老板则更惨,听说被罚了一大笔钱,马上就要关门。
我们后来去找过他。
他看起来有些难为情,把我们赶了出来。
说,小孩子还是好好学习,少打游戏。
丸子汤多嘴,提到电竞。
老板挥挥手,说 :
你们这群小屁孩懂什么叫电竞。
那大胖呢。
老板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没有说话。
直到半个月后,当老板在街头找到我们的时候。
我们正围在一起吃辣条。
一个个被辣得满头大汗,口水流了一地。
哎,我说,你们要不要再打一把?
我们一脸诧异。抬头看着老板。
老板说他的网吧倒闭了,今天最后一天。
特意请我们过去,算包场,打个痛快。
我们有点悲伤,但也欢呼雀跃。
结果一行人到了店里,才发现,好像跟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店里已经快被搬空,变得有些破旧。
椅子也都摞在一起,等着被运走。
俨然一副末世景象。
但,和这些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墙上挂着的崭新横幅。
以及坐在正中央那五个年轻的陌生人。
老板解释说,他把决赛那五个人找来了。
这场比赛,倘若不分高下,会是所有人的遗憾。
刹那间,老板眼里的光,好像比大胖的还亮。
于是在那一间即将倒闭的破败网吧。
在网吧里,灰尘肆虐的阴暗角落。
我们迎来了人生的第一场决赛。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所以大家都格外认真,全力以赴。
或许是太久没打,有些手生,又或许是对手狡诈,确实生猛。
总之,一开局,我们就落了下风。
对方的配合行云流水,稳扎稳打。
先解决外围,然后以多打少,针对大胖。
少爷枪法熟练,但跟对方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几次拼抢下来,败多胜少。
眼看就要输,狗哥他们决定改变策略。
置之死地而后生。
打起了自杀式攻击。
通俗点说,就是
用命,来换方位。
一命抵一命。
打起来场面惨烈,惨不忍睹。
但也是靠着这样的打法,终于扳回了一点。
两队的差距,越来越小。
到了最后一局,比分基本持平。
也就是说,最后一把,至关重要。
狗哥满头大汗。
大小眼镜手脚发抖。
就连少爷,也不停的深呼吸。调整状态。
唯独大胖,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结果一开局,估计狗哥过于紧张了。
一个手滑,雷扔在了脚边。
把自己炸死了。
还殃及了其他,尤其是大胖,血条少了大半。
开局不利。
狗哥一声艹,差点把键盘摔了。
后面的局势越来越差。
大小眼镜一枪没开,就被同时解决。
场上出现了二比五的局面。
而且对方满血。
我跟丸子汤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大胖卡准狙击点,在那里守着。
突然,对着墙开了一枪。
我们都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只听对面一声赞叹。
漂亮!好穿墙。
此时的少爷跟大胖,互为掩护。
两个人生怕对面包抄,不断地移动。
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寻找二打二,甚至二打一的局面。
然而这样的机会还没有等到,少爷就被对面的狙击手给放倒了。
局面一打四,无力回天。
不过大胖没慌,稳中带狠。
当他被对面包饺子之后,直接封烟。
靠脚步声,盲狙,拿下一人。
紧接着,快速切枪,用手枪近战,打出重围,又杀一人。
局面瞬间扭转,一打二,还有希望。
只是对面也换了策略。
一明一暗。互相配合。
对峙下来,大胖没占到什么便宜。
倒是把手枪里的子弹打光了。
眼瞅着换枪的档口。
门口人影闪过。
我揪起一身冷汗。
见大胖左右横跳,切出匕首一顿猛刺。
我看不太懂,只知道大胖中了枪,血量无几。
而对方一个拿枪的,生生被匕首给捅死了。
场上还剩一个人,拿的也是大狙。
这是一场对狙战。
而大胖的血量只剩个位。
也就是说,对方不管打在哪里,只要大胖中上一枪。
甚至都不用中枪,哪怕是一不小心从高处落下。
游戏就会结束。
所有人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
一枪,两枪,三枪。
双方不断地开枪试探。
每一次枪声响起,丸子汤都要打个激灵。
像得了癫痫。
我眼睁睁看着大胖的子弹越来越少。
还剩最后两发的时候。
大胖明显开始犹豫。
结果一个甩狙,没中。
我的心一下跌到谷底。
最后一发子弹,最后一点血。
最后一次比赛,最后一次对决。
所有的所有,都压在了此刻。
而大胖坐在那里,依旧像樽老佛。
一分一秒。
时间所剩无几。
我感觉大胖吸了一口气。
然后从所在狙点,直接起跳。
按照大胖的血量,从那个位置起跳,落地必死。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想在落地前爆了对方的头吧。
大胖打游戏,是出了名的稳。
而这一跳更像是在赌。
枪声响起,我闭眼不敢看。
直到响声过后,大家一阵沉默。
丸子汤晃了晃我。
我睁开眼睛。
赢了
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没有欢呼,也没有喝彩。赢得悄无声息。
但赢了。
对面的高中生们,发自内心的喊了句牛逼,然后开始鼓掌。
我们围着大胖,狗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网吧老板则给我们一个人开了瓶雪碧,以示庆贺。
第一届的比赛,就这么告终了。
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最终的结果。
据我所知,这样的比赛,之后没有再开。
但对于大胖而言,这成了他最重要的节点。
因为那场比赛,被网吧老板给录了下来。
他临走前,发给了自己的大学同学。
那个同学在做电竞相关的行业。
专程跑来,见了大胖一面。
顺带还和大胖的妈妈聊了聊。
说再过几年,等他长大一点,可以考虑打职业。
当然了,这是后话。
再后来,大胖这个名字,被人渐渐遗忘。
古城路也因为城市建设的改道,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只是,当很多年以后,这个城市的人,再讨论起他的时候。
往往更愿意叫他另一个名字。
胖神。
22.男孩怎么快速变成熟?
我见过最仙儿的人,叫少爷。
他家是开古董店的。
那时我们这里有条商业街,叫古城路。
整条街都是仿古的建筑。
街上有很多小孩,他们的父母经营着各种营生。
我们家是其中之一。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孩子也不例外。
那时街头帮派林立,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
然而少爷是其中一股清流,一出场,就带着仙气。
据其他人回忆。
少爷是坐着轿车来的,一身书生打扮,一脸不问世事。
任街头繁琐吵闹,他只拿一本书摇头晃脑。
估计是气场太强,与人间不符。
街头那些野孩子,从来不敢去招惹他。
他也乐得清闲,每天搬个小板凳,在街边看书。
少爷的爷爷,是个很厉害的人。
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整条街的古董店,都是他的。
不论何人,何种身份,只要见了老爷子,都会礼让三分。
小孩子们不懂这个,只觉得他是个慈祥的普通老头。
但父母那一辈明显是尊重加敬畏的。
偶尔逢年过节,妈妈都会指使我拿点小礼物给他们家送去。
尤其是老爷子生日,场面更是宏大。
整条街都会比往常热闹许多。
在来来往往的人中,有不少人是借着祝寿的名义,来办事的。
老爷子本是苏州人。当过兵,负过伤。
腰上有三道疤,走路不方便。
退伍之后,做起了生意。
开始时,是做刺绣字画一类的手工艺品。
去过不少城市,但都没做起来。
直到来了我们这里。
那时我们刚建市,一切都还没发展起来。
老爷子过来,是为了投奔一个战友。
俩人有过命的交情。
当时对方在政府做采购工作。
老爷子的手工艺品,定价随意,操作空间大。
于是里应外合,明着暗着,生意越做越大。
几十年下来。
老爷子攒下了深厚的人脉,顺带着,也成了我们这里的古董大王。
因此甭管什么人,想办什么事,都想着找老爷子来搭个线。
尤其是寿辰这天
四面八方,来礼无数。
印象里,那天,我妈托我送的是盒象棋。
我端着它,在人群里,左窜右窜。
还碰倒了个小姑娘。
对方倒了,也不吭声,性子倔,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我把她扶起来,问她怎么了。
她嘴巴紧闭,半天才吐出一句。
妈妈找不到了。
说着,眼泪就滑了下来。
我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于是掏出仅剩的口香糖,递给她。
喏,嚼两下就不怕了。
之后我拉着她,七找八找。
终于在宴席的人群里,找到了她的妈妈。
说是妈妈,其实看起来更像姐姐。
她找老爷子,是想解决户口问题。
因为关系到孩子上学。
为这种事情找老爷子的,不在少数。
甚至还有我爸的高中同学。
听说之前在外地,生意做得很大,近几年,为了女儿上学,也是各种跑关系,打算转型,搬回来。
不得不说,老爷子确实是有点东西。
只要他愿意牵线,基本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生日这天,就连副市长都托人送礼道贺。
当然这种事情,我们小孩子是不关心的。
唯一让我们眼前一亮的。
是在生日酒席上,看到了桃子姐姐。
她是某档少儿节目的主持人。
每周六晚七点,我们必看。
倒不是节目有多好,主要是看小姐姐。
当她出现的时候,小孩们都沸腾了。
除了少爷。
一群人,围着少爷问个不停。
卧槽,桃子姐姐你都认识。
你怎么不早说!
少爷一脸淡然。
她是我英语老师啊。
平时在电视上不也教你们么?
我们目瞪口呆,体会到了人间无奈。
以前觉得少爷仙气足,是因为他饱读诗书。
后来才知道他是东西见多了,见怪不怪。
对于我们而言,桃子姐姐是遥不可及的童年女神
可对少爷而言,她只是邻家姐姐,甚至吃饭的时候还帮他剥过虾。
桃子姐姐大学学的播音,那会因为感情出了点问题。
影响很大,没能顺利毕业。
之后回到家乡,无所事事,父母着急给她安排工作。
于是找到了少爷的爷爷。
具体的流程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花了很多钱,在古董店买下一个镯子送人。
之后半年不到,桃子姐姐就进了电视台,成为当家花旦。
后来,少爷说,镯子又回来了。
那天来了个陌生男人。
身穿西装,眼带墨镜。
进门没说话,把镯子往柜台一放。
爷爷看都没看,直接给钱,又买下了。
少爷看不懂,不明白这兜兜转转,转一圈的意义。
老爷子笑了笑,一脸慈爱。
说,只要用功读书就行了,这些,他不需要懂。
爷爷把他保护的很好。
加上古董和书香的熏陶,可以说,少爷身上,没有半点市井气。
和大街上的孩子们比,格格不入。
大家撒尿比赛的时候,他在读书。
大家疯跑胡闹的时候,他在读书。
大家街头混战的时候,他还在读书。
像是落寞天神,坠落人间。
周遭尽是一群快乐的蝼蚁。
直到一位莽汉闯进古城路,改变了一切。
那莽汉叫狗哥。
家里开五金店的。
有年暑假,他爸喊他来城里帮忙。
这一来,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狗哥上过工地,干过农活。
人高马大,能抗能打。
跟街头这些小屁孩打起架来,就没输过。
当时他还带了个拖油瓶,叫大胖。
家里开零食店的。
是整条街上最废的人,没有之一。
狗哥来之前,总被人欺负。
狗哥来之后,很少有人再敢找他的茬。
不过,明的玩不过,就玩暗的。这是街头万年不变的生存法则。
狗哥挡得住明枪,挡不住暗箭。
几番交手,各有胜负,但也算维系了街头的动态平衡。
据大胖讲,狗哥跟少爷的第一次相遇,是因为一架纸飞机。
当时狗哥在教大胖怎么叠冲锋机。
就是那种一使劲,能扔出去老远的那种。
但他怎么也学不会。不光学不会,还不相信。
于是狗哥一气之下,做了示范。
先是对着机头哈了口气,然后一使劲,扔出去几十米远。
把大胖给看呆了。
一起呆的还有少爷。
当时他在背《道德经》,刚到那句。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结果,脑门上就被纸飞机给扎了一下。
等他捂着脑袋再抬头的时候。
眼前是一个壮汉,一脸歉意。
摸着脑袋,憨傻一笑。
“嘿嘿,一起来玩啊。”
场面尴尬,看得大胖头皮发麻。
漫长的沉默之后,少爷率先开口。
“你这种叠法,续航不行。”
哦?
狗哥一下来了兴致。
从屁股后面抽出一张宣传页。
喏,试试!
少爷也没客气,把书往旁边一扔。
自顾自叠了起来。
那种叠法叠出来的飞机,后来被我们称为巡航机。
扔出去,能在空中待个几十秒。
当时狗哥不服气,说。
我冲锋机往天上扔,续航不见得比你差。
少爷微微一笑。抽出张a4纸,递给狗哥。
那,试试?
结果,狗哥的冲锋机,一飞冲天,然后急转直下。
直接扎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而少爷的巡航机,还在空中慢慢悠悠飞着。
一报还一报。
狗哥捂着脑袋,两人哈哈大笑。
大胖也傻呵呵的凑过来。嘿嘿嘿个不停。
就这样,古街第一仙儿,被狗哥拉下了凡尘。
后来我有问过狗哥,当年他是怎么做到的。
狗哥笑了笑。
纸飞机哪有那么大威力。
少爷若真是想读书,又何必站在街头。
说起来确实。
少爷看似不问世事,却对街头的局面了若指掌,
各个势力的划分,在他心里,跟明镜似得。
他告诉狗哥,说,街头看似纷乱,实则有其规律。
古城路是自西向东建的,西街多老店,而东街多新店。
因此东街孩子的根基不稳,容易被西街欺负。
如果能团结他们,由狗哥领头,大家齐心协力,则帮派之争可散。
之后东西对峙,互相制衡。在和平状态下,大家玩起来,会更安心。
狗哥是个粗人,听不懂这些。
但他信少爷。
少爷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结果就像剧本写好了一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少爷预言的,一一实现。
古城路以花坛为界,只有东街西街,再无帮派之分。
东街七武士,自此名扬街头。
我是最后一个加入的,年纪最小,排行老七。
托少爷的福,那段日子,大家过得很开心。
偶尔看看电影,偶尔打打游戏。
不用再担心莫名的混战。
我们成了音像店的常客,流连在声画的世界里。
而大胖因为游戏打的好,被网吧老板当成宝贝。
就连曾经不落凡尘的少爷,也渐渐有了烟火气。
甚至偶尔,都能见他不顾形象,哈哈大笑。
说到底,他也是个孩子。
会哭会笑,会打会闹。
只可惜,孩子这个身份,他没能当太久。
突然有一天,爷爷病了,病的很重。
在医院,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没多久,整条街的人就都知道了。
很多人跑去探望,但多多少少都带着试探的目的。
他们想看老爷子到底能不能挺住。
也想看这关系网,还能存上多久。
很明显,情况不容乐观。
去探望的人,一天比一天少。
也一个比一个冷漠。
几天下来,少爷看尽人间冷暖。
曾经和蔼的叔叔阿姨们,少了几分热情。
多了几分世故。
即便是偶尔的同情,也无济于事。
毕竟树倒猢狲散,已是大势所趋。
其实主要的症结,还是在少爷的父亲。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情绪极端,脾气暴躁。
根本沉不下心来,做古董生意。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明白,老爷子这一倒。
一切都会消散。
但少爷的父亲不服。
即使是老爷子病重,还是坚持开张。
为得就是向大家证明,店没倒,气还在。
可弱肉强食的世界,哪管你这个。
是不是强撑,一试就知道。
那段时间,据说有外地人登门,要买镯子。
少爷他爹想都没想,直接就卖了。
结果几天后,有人带着墨镜,拿镯子上门。
照老爷子的规矩,话不多说,直接给钱。
可事儿没完。
第二天,那人又来了。拿着同样的镯子。
少爷他爹咬咬牙,继续给钱。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连续一周,都是同样的人,同样的镯子。
终于他爹撑不住了。
把镯子推回去,说小本买卖,不收了。
那人也没生气,笑了笑,转身回去。
几天后,之前的外地人上门,拿了笔钱,说要买店。
外地人被少爷他爹给骂了出去,骂的狗血淋头,人尽皆知。
一周后,少爷出车祸了。
当时我们在拍“电影”,邀请少爷过来帮忙。
他中场休息,在街边看书。
然而一声刹车,一阵巨响。
我们再回头时,少爷已经在车下了。
之后就是手忙脚乱,街坊四邻全部冲出来抬车。
当少爷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个血人。
满脸是血,意识变得模糊。
按理说,步行街上,不该有车。
可司机喝了酒,走错了路。
少爷他爹跟疯了一样,放言如果孩子出事,司机必死。
好在最后没出人命,少爷被救了回来。
浑身多处骨折,听说还被毁了容。
脸上留了很长的疤。
从那以后,东街七武士就少了一个。
或许是嫌丢人,又或许有其他不能说的原因。
总之,我们再也没能见到他。
而少爷他爹,则像是被去了势的野牛,这件事之后,变得萎靡不振。
没多久,店就都卖掉了。
再然后,就是城建改道,外地人因此拿到一大笔赔偿款。
古城路也随之消亡,不复存在。
我们这些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各自消散在了风中。
没有告别,没有再见。
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节点。
直到再相聚时,已经是很多年以后。
那时大家帮病重的狗哥圆梦,拍完了当年中断的“电影”。
而少爷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解决了协调方面的事情。
再见他时,他脸上的疤,还隐隐可以看到。
身上也多了几分痞气。
他告诉我们说,当年车祸后,家里人安排他出国留学。
走得匆忙,没能告别。
之后和国内的联系就很少了。
这次归来,是要办点事情。
之后电影拍完,狗哥病逝,他的骨灰被安置在了公墓。
有次我拿着辣条去探望时,碰巧看到少爷也在。
当时天气灰蒙蒙的,下着小雨。
远远看去,他没有打伞,一身黑衣,立了很久。
我走近才发现。那是他爷爷的墓。
就在狗哥不远处。
看到是我,他也没惊讶。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躲进伞下。
低声说了句。
走,喝酒去。
地方是苍蝇小馆,藏得很深。
七扭八扭,少爷轻车熟路。
一进门,老板对着他就是一句。
呦,来啦。
他知道我身体不好,没有强求。
自顾自打开一瓶二锅头,上来就是一口。
这家饺子不错,一会吃了就知道了。
嗯。
我点头应和,知道他有话想说。
在英国那会,最想吃的,就是这个。
怎么吃都吃不够。
说着,饺子上来。
他夹起一个,狼吞虎咽。
之后,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原来当年,发生变故之后,
爷爷没死,吊着一口气,硬挺了过来。
虽然店都被卖掉了,但还是用尽手段和人脉,把少爷送出了国。
打算让他在那里定居,不要回来。
可对少爷而言,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像一只走失的小猫,
明明瑟瑟发抖,却还要弓起背来,强装镇定。
之前所熟知的诗书礼仪,变成了abcd。
异邦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适。
尤其是第一天,他的脑袋在枕头里,哭了一夜。
好在少爷,毕竟是少爷。
嘴里念叨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一路硬是撑了下来。
外人看他是左右逢源,朋友一片。
只有他自己知道,夜深人静时,天上的星星有几颗。
他告诉我说,晚上躺在床上,他会害怕。
怕床头的灰尘落在自己的脑袋上。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无关紧要,但就是害怕。
怕到发抖,不能自拔。
唯一能让他入睡的办法,是幻想着爷爷就在身旁,像小时候一样,摸着自己的脑袋。
说,没事没事,不用怕。
他靠这个撑了三年。
三年后,爷爷去世。
家人怕他接受不了。
他是一个月后,才知道的消息。
自此他有了心病,总想回忆起,一个月前的那天。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只是想来想去,想不起来。
以至于哭,都不知该从何哭起。
所以他没有为爷爷留一滴泪。
一滴都没有。
少爷喝下一碟醋,酸得眼眶发红,对着我强调。
一滴都没有。
爷爷去世后,留下了不少积蓄。
说实话,如果安安稳稳的,一家人不会过的太差。
只可惜少爷的爸爸,心比天高,非要重振家业。
结果命犯小人,没几年,赔得一塌糊涂。
后来还因为经济纠纷,和人发生冲突。
进了局子。
当时少爷在外求学,家里一下断了供给。
听着母亲的哭诉,看着银行卡上的余额。
少爷像是瞬间长大。
在电话里,他告诉母亲,再撑一会,两年后,他会回国。
至于其他的,就不用他们担心了。
之后,他向大学递交了退学申请。
原本成绩优异的他。
做决定时,眼都没眨。
紧接着,在国外做起了生意。
一开始什么都做,甚至包括一些上不得台面的。
只要有钱赚,只要能活下来。
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
但能看出来,他吃了很多苦。
少爷说,他的蜕变,是从一盒牛肉开始的。
毕竟之前养尊处优,很多事情,他是看不上眼的。
可没钱是事实,饿肚子也是。
直到有天室友看他实在可怜,买了份牛肉,以分享的名义给他。
他坚决不收。
推让中,饭盒打翻,牛肉滚了一地。
他很难为情,忙蹲下收拾,连声,说抱歉。
地上很脏,有灰尘,有毛发,牛肉滚得到处都是。
室友没再理会他,自己回了房间。
少爷花了很久,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收拾完。
就在准备扔出去的时候,在拐角的垃圾桶旁,他犹豫了。
不知那时他在想什么。
只知道突然,他站在垃圾桶前,对着那堆恶臭的垃圾,大口吃起了牛肉。
就着尘与毛发。眉头不皱一下。
两年后,他回来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如果不是在大胖的直播间,看到我们重拍电影的消息。
他不会现身。
我问少爷。
当年的事,就没想过报复么?
少爷点上一根烟。
说,输了就是输了。
做生意,哪能像拍电影一样,快意恩仇。
说罢喝干了最后一口二锅头。
哎对了,送你的玉佩还在么?
他嘴角上扬,吐出烟圈,一脸痞气。
我一愣,苦笑一下。
那是小时候少爷送我的生日礼物。
当时我一心想要辣条,他却送我玉佩。
我不解其意。
他一拍我的脑袋,叮嘱道。
先带着,以后碰到喜欢的人,送出去。
这叫,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百送百灵。
想到这里。
我看了看少爷,有些难为情。
还在,但断掉了。
离送出去,只差一点。
少爷抿嘴,表情有些严肃。
玉有灵气,断了,自有它的道理。
之后买单,送我回家。
我突然想起,当年惹事的玉镯,好像也是以断裂告终。
之后我们没再联系。
直到市里新开了一家茶馆。声势弄得很大。
听闻我从北京回来,待业在家,于是少爷突然约我。
说他爸从局子里出来了。
想庆祝一下,找人叙旧。
地点就在新开的茶馆。
据说那里环境优雅,是个谈生意的好去处。
我刚到门口,就知道所言非虚。
茶馆在很幽深的地方,要踩着石子路,过一条小溪,穿一片竹林。
曲径通幽,远处有琴声淡淡,不知从哪里发出。
服务员则一身旗袍,七拐八拐,引我去了最里面的房间。
门是我自己开的,小姐姐很克制的退下。
一开门,烟雾缭绕。
在昏暗的灯光里。
少爷坐着,手上的雪茄已经过半。
坐。
少爷叼着雪茄,从保湿盒里又抽出一根。
递了过来。
我有心结,从不抽烟。
但奈何养成了习惯,只要是少爷递来的,就不会拒绝。
因为知道,绝对是好东西。
怕是这随便一根,就能抵我半个月饭钱。
于是我强装淡定,学电影里的样子,剪茄,点火。
结果第一口,就差点呛出了眼泪。
少爷不动声色的,替我把茶满上。
顺嘴提醒我。
别过肺,含嘴里就行。
听他的话,我渐入佳境,慢慢品出味道。
不愧是少爷给的。
他问我在做什么。
我说歇业在家,怕是要转行。
他皱了皱眉,质问我导演梦呢。
我反问他。
你在做的,就是你想做的么?
他沉默不语,雪茄一口接上一口。
如果没猜错。
他的理想,应该是平天下。
但自打他出国那天起,这事,就越来越远。
半晌少爷憋出一句。
是不是因为钱?
我投!
我笑了笑。有些感激,也有些无奈。
何止啊。
资源,人脉,天赋,机遇。
想做导演,少了哪样都不行。
说罢仰头喝下那碗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真别说,少爷的东西,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
只是看得出,少爷表情有些埋怨。
有你这么喝茶的么!
怎么学了几年导演,跟狗哥似的,一身匪气。
说着自顾自品了一口。
果然,文雅许多。
只是莫名的,感觉杀气比我还重。
爷爷一辈子不想我碰生意。
小时候不懂,现在懂了
因为太苦,太脏。
他拿出喷枪,给自己的雪茄补了个火。
爷爷本想一个人受着。
结果到头来,也没能遂了他的心意。
喷枪的火烧得剧烈,少爷则慢条斯理。
仅存的雪茄头,在他手里的转个不停。
做生意的人,小孩都很苦。
我爸苦了一辈子。
现在轮到我了。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断掉的玉镯。
放在桌子上,拼到了一起。
那是当年,他父亲一怒之下,摔断的。
等我有了孩子,我不要他扬名立万。
我要他一世平安。
最后一口雪茄,他吐了很长的烟。
说实话,其实当时,我听不太懂少爷在说什么。
直到很久之后,听坊间传闻,才隐约拼凑出真相。
当年城建改道,是违规的。
少爷的爷爷坚决反对。
结果动了很多人的蛋糕。
当时大家都以为,所谓的外地人只是把枪。
幕后黑手,是开发商们。
但其实,没那么简单。
几个地产开发商而已,哪来那么大本事。
真正在后面撑着的,是副市长。
他搞城建的,利益网大的可怕。
拦他的路,是在找死。
镯子是示威,买店是拉拢。
少爷的爸爸不识好歹,于是有了后面的事情。
包括生意失败,父亲入狱。
都是局罢了。
要的是封口跟闭嘴。
那少爷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是看了新闻才知道。
半年前副市长因突发心脏病,死在办公室。
但大家都说,其实是自杀。
因为当时,中央已经开始派人调查。
或许是心理压力太大,或许是牵扯的利益太多。
总之在最关键的节骨眼上,人死了。
而当年的开发商们,无一例外,全都跑到了加拿大。
没有一个敢回来。
很难说,这个事情,和少爷无关。
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有什么关系。
我只知道那天喝茶喝到最后。
我跑出来上厕所,看到了桃子姐姐。
她人到中年,但风韵犹存。
那时的她,正在招呼客人,和人谈笑风生。
旁边的服务员说,桃子姐姐是茶馆的股东之一。
她在电视台工作了很多年,人脉遍布整个城市。
茶馆开业大吉。
四面八方,来礼无数。
或许以后,大家不管办什么事情,都会愿意来茶馆聊一聊。
场面莫名有些熟悉。
我突然开始好奇,这家店的老板是谁。
这时少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手上是一根新的雪茄。
桃子姐姐谈笑之余,朝他点头示意。
服务员们看到他,也端正了许多。
他则半倚在门上,吐出一口烟,像在叹气。
我从厕所里出来,远远看着他。
只见烟雾缭绕。
不似少年。
23.最让人热血或是一直激励着你的故事是什么?
我见过最贼的人,叫丸子汤。
当年古城路上,是出了名的小瘪三。
在派系林立的街头,所有大哥们唯一的共识。
就是都想弄死他。
古城路是我们这里的一条商业街,街上有很多小孩。
他们的父母经营着各种营生。
由于缺乏管教,小孩们一个比一个野。
所以,从江湖的角度而言,那里是无主之地,混乱至极。
但凡想在街头玩耍,少不了入庙拜佛。
早些年,街上有三巨头。鬼三儿,刀疤,和独眼。
听名字,这仨一个比一个唬人。
但其实,鬼三儿原名郭山,取得谐音,家里开户外用品店的。
刀疤肚子上有道疤,说是被刀捅的,但其实是自家卖的臭豆腐吃多了,做阑尾炎手术留的。
至于独眼,家里开眼镜店的,因为视力矫正,带的独眼眼罩。对外宣称自己少个眼珠。
但即便如此,这些特质,在小孩堆里,也足够称王称霸了。
那时他们仨,带着一帮小弟,各玩各的,互不搭理。
但暗中,又有较劲。
在大人们看来一片祥和的古城路,其实暗藏风云。
而丸子汤,就是这风云中的一朵奇葩。
记得那会,流行过战斗陀螺。
像这种对抗性游戏,是街头孩子们的最爱。
毕竟打架挂了彩,回家是要挨骂的。
于是大家约定俗成。
用陀螺来定胜负。
这一胜一负,直接决定了江湖地位。
因此各个派系的大哥们,摩拳擦掌,尤其是三巨头,到处搜集最强陀螺。
陀螺这东西,分三种型号。
有进攻型,防御型,还有持久型。
据说,当年古街第一持久王,就是丸子汤。
他的陀螺,屹立不倒,无人能敌。
严重影响了大哥们的地位。
这其中,数刀疤脾气最爆,他膘肥体胖的,直接带着一帮人,就要抢陀螺。
玩不过就抢,这在街头习以为常。
但丸子汤明显是早有准备。没等刀疤动手,马上满脸笑容。
说自己是在一家玩具店买的。
里面厉害的陀螺多得是。
大哥如果需要,绝对义不容辞!
说着主动带路,去了一家高档小区门口。
门口有保安。
丸子汤告诉他,这里的保安都是拿枪的。
陌生人,谁进打谁。
所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说的就是刀疤这种人没错了。
平时靠着肚子上的刀疤耀武扬威。
但一听说对面有枪,立马怂了。
于是乖乖把钱给了丸子汤,让他代买。
等丸子汤再出来的时候,一手啃着绿豆雪糕,一手拿着已经拆封的战斗陀螺。
交到了刀疤手上。
说,这东西得拜。
回家之后,跪地上,每天磕头,一周之后,方能威力无穷!
刀疤双手接过,一脸兴奋。
一周后,他气势汹汹抓住丸子汤,质问陀螺怎么这么垃圾。
丸子汤义正言辞,喝退了他的小弟。
说这是老板开过光的东西,
心不诚,就会被反噬。
并且反问刀疤,是不是这一个星期有杂念了。
刀疤,支支吾吾,抓耳挠腮。
丸子汤一脸心痛,恨铁不成钢。
哎,这个陀螺算是废了。
这样吧,我再带你去一趟。
最后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刀疤眼前一亮,恨不得点头哈腰。
一旁的小弟小声嘀咕,刀疤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懂个屁啊!
说着,屁颠屁颠跟在丸子汤身后。
这回丸子汤再出来,手里是两包辣条。
吃的是油光满面。
终于,又过了一星期,刀疤彻底反应过来。
因为他有个小弟,叫赵乐,就住那个小区。
赵乐小声嘀咕,说里面的陀螺,根本就没有那么贵。
接着刀疤抬手又是一巴掌。
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于是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就要找丸子汤算账。
结果好巧不巧,碰上了独眼跟鬼三儿。
这俩人也买了不少陀螺。
三个人一合计,全让这小子给涮了。
接着鬼三儿拿出一个小玻璃片。
说是在丸子汤的土坑里发现的。
别人在土里转,他在玻璃片上转。
怪不得丸子汤的陀螺会转那么久。
三路人马,气势汹汹。奔着丸子汤家的麻辣烫店就去了。
一时间,黑云压城,是个人都能感觉到,街上的气氛不太对。
那个时候,丸子汤正喝着汽水,看着电视。
抬眼一看,门外全是“熟人”。
他心里一凉,但本着“祸不及家长”的江湖规矩,还是笑着跟老妈打声招呼,出门了。
一出家长视线,这帮人立马凶相毕露。
刀疤拽住丸子汤的衣领,把他摁在墙上,嚷嚷着退钱。
鬼三儿跟独眼也围在一旁,一脸杀气。
丸子汤满脸堆笑。
嘿嘿,误会误会。
啪的一巴掌,刀疤打在丸子汤脸上。
误会你妈啊!
气氛剑拔弩张,这顿打,怕是免不了了。
但就在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一句。
哎,让一让,挡路了。
这帮人正在气头上,哪顾得上这个。
刀疤依旧摁着丸子汤,抬手还想再来一巴掌。
结果,对方音调提高,一句一顿。
我说,他妈的,挡路了!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当最外边的小孩,自动让开位置。
当人群彻底分开,留出一条通道。
青筋暴起的刀疤,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叼着烟,比其他人都高一头。
一看就是干过体力活的。
你他妈谁啊?
刀疤一脸豪横
叫我狗哥就行。
说着吐出一口烟。
最先急眼的,是刀疤手底下那个小白脸,赵乐。
他学自己老大的语气,指着狗哥大喊。
你他妈..
话没说完,狗哥把烟头弹飞,火光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只听,砰的一声。
烟头落地,星光四溅。
再抬眼。
那小子,已经飞到了丸子汤脚下。
大家目瞪口呆,一阵沉默。
紧接着,鬼三儿跟独眼互换眼色,拍了拍刀疤的肩膀,不声不响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只留下刀疤那伙人,和地上哇哇大哭的赵乐。
刀疤对着他就是一脚。
街头打架,最忌讳的就是哭。
果然住高档小区的,就是靠不住。
刀疤暗骂一句,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凭着自己膘肥体壮,生生往狗哥那里撞了过去。
一旁的小弟们也斗志昂扬,咋咋呼呼的。
几分钟后,丢枪卸甲。
哀嚎一片。
嚎的最大声的,就属刀疤本疤了。
像个二百斤的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狗哥也没理他们,自顾自点上一根烟,嘟囔道。
屁大点事,早让路不完了么。
说着,继续往前走。
留下丸子汤,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哎哎哎!
丸子汤突然在后背喊道。
狗哥的脚步停下,猛地回头。
眼里带着杀气。
好像在说,怎么还有一个?
结果丸子汤满脸堆笑,凑上去,带着颤音说道
大… 大哥。
要陀螺么?
从那以后,为了躲避追杀,丸子汤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了狗哥身后。
狗哥是乡下的,他爸喊他来城里帮忙。
因为刚来,很多东西都没见过,所以丸子汤充当起解说员的身份。
成天在狗哥耳边絮絮叨叨。
说起来,丸子汤小时候也是在农村长大。
他妈排行老三,一开始在城里当保姆。
后来攒了笔钱,开了家麻辣烫店。
因为经营有方,生意越来越红火。
于是干脆把一家人都接到了城里。
丸子汤就是那时候来的古城路。
至于丸子汤为什么要叫丸子汤,还得得益于他妈的口音。
每到吃饭的点,总能听他妈扯着嗓门,在街上大喊。
王志昌!!!吃饭!!!
在口音的加持下,王志昌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像丸子汤。
故此得名。
说起来,这名字确实不好听。
只是乡下土孩子,初来乍到,不被欺负就是好的,哪来那么多屁事。
慢慢的,丸子汤也就认了。
但我想,他心里应该是不服的。
所以总是暗暗较劲,想要证明自己,可惜证明来证明去。
他证明了自己是古街第一小瘪三。
没人看得起他。
如果不是狗哥,他早被人揍死在街头几百回了。
小瘪三的人生转折,是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开始的。
那个人,我们管他叫少爷。
是古街公认的高纬度生物。
在熊孩子遍地的吵闹街头,他负手背书,一身仙气。
像天神下凡,审视人间。
就是这么个人,不知怎么着,跟狗哥搞在了一起。
自古书生配土匪,就是个可怕的组合。
所以理所当然的,所有人的命运,都在那一刻,改变了。
没多久,少爷定下了“统一战线”的战略方针。
走“菜鸡”包围路线。
团结了所有被欺压的孩子,组成新的阵营。
一时间,大佬们笑破肚皮。
因为在狗哥麾下,全是一群公认的菜鸡。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大胖,人称古街第一废。
还好少爷组织有方,外加狗哥能抗能打。
局面没有过于惨烈。
但在丸子汤的问题上,少爷跟狗哥第一次发生了分歧。
少爷认为,丸子汤心眼太多,过于鸡贼,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但狗哥坚持,这只是生存法则,丸子汤也是身不由己。
争执之下,狗哥一把卡住丸子汤的脑袋。
对着众人嚷嚷。
这小子要是坑你们,算我的!
说完,对着丸子汤的脑袋就是一阵乱揉。
听见了吧!
丸子汤满脸堆笑,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
少爷没办法,只好同意他加入。
取名,古街六君子。
丸子汤排老六。
站在里面,一脸贼相,一看就是凑数加进去的。
那会儿,狗哥有个妹妹,是个小不点,话都说不利索。
成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人称小尾巴。
别看狗哥这人五大三粗,但对妹妹,是真的好。
哪怕正在打架。
只要妹妹哭了,也要停下来,跑去买根冰棍哄好她,再接着打。
在古街,是个人都知道,惹谁都不能惹狗哥的妹妹。
谁敢惹她,狗哥一定弄死谁。
所以四舍五入,小尾巴才是整条街真正的大佬。
而丸子汤这个人呢,指定是有点毛病。
谁是大佬,他招惹谁,哪怕这人是小尾巴。
那时候的古街六君子,丸子汤年龄最小。
加上又弱又贼。
所以只要打起架来,他的任务就是看小孩。
看到最后,小尾巴一口一个丸子哥,叫的比狗哥都亲。
那会儿,小尾巴有个粉色泡泡机,一按机关,就会吐泡泡的那种。
是她的最爱。
丸子汤呢,平时闲的蛋疼。整天以骗小尾巴的零食和玩具为乐。
小尾巴嘛,哪玩的过丸子汤这种老狐狸。
零食和玩具都被骗走了,还乐呵呵的,开心的不行。
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直到那个泡泡机出事。
那天也不知道他干嘛手贱,非要玩小尾巴那个泡泡机。
正巧,碰上刀疤的前小弟,赵乐。
赵乐这小子,跟街上的人不一样。
他是住高档小区的。他妈开店,纯粹是为了消遣。
平时小区里的人嫌他low,不跟他玩。
于是他就跑到大街上找存在感。
原本投身刀疤门下。
结果一打架就哭鼻子,实在丢人。
被刀疤踢了出来
那天,他一身名牌,穿得像小大人一样,手里也拿着泡泡机,看到丸子汤。
不自觉的开启了嘲讽模式。
说便宜玩具,玩多了会得白血病。
自己的这把,顶丸子汤的一万把。
丸子汤也是气不过,非要跟他比试比试。
看谁出的泡泡多。
结果一番比试下来。
丸子汤把泡泡机给玩坏了。
那天,小尾巴的哭声,响彻大地。
比丸子汤他妈的嗓门还大。
古街六君子飞速集合,结果发现,弄哭她的,是丸子汤。
只见丸子汤瑟瑟发抖,躲在角落。
狗哥怒火中烧,恨不得飞起一脚。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小尾巴却突然发飙了。
挡在丸子汤前,怒视狗哥。
坏蛋,不许你打我丸子哥!
一群人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少爷则拍了拍狗哥的肩膀,一脸玩味。
狗哥大手一挥。
妈的,吃辣条去!!
说着指了指丸子汤。一脸怒气。
你不许去,给我把她哄好了!
就这样,丸子汤用了一种奇怪的方式,成为了古街上,大佬中的大佬。
再后来,我加入了。
古街六君子,变成了东街七武士。
在我的影响下,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迷上了电影。
那时的港片多是侠盗飞贼。
于是一伙人也开始跃跃欲试。
正好狗哥家里是开五金店的,练手的机会,多得是。
丸子汤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解锁了新的天赋。
说起来,不愧是一脸贼像的人,旁门左道之事,比谁都精通。
一分钟不到能开三把锁,让人无话可说。
自从学会了开锁,丸子汤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报仇。
当天夜里,他拉着我,偷偷跑到了赵乐他妈的丝巾店里。
他妈平时一身贵妇打扮,据说是小三上位。
因为无所事事,所以才开了家丝巾店。
整个店里,逼格满满,各种精致。
和其他的店铺形成鲜明对比。
他妈则一脸清高,嫌街坊太俗,从来不屑和人打交道。
对付这种人,丸子汤有的是办法。
我问他,准备怎么办。
他二话没说,脱了裤子就是一个字。
拉!
第二天,赵乐他妈一身旗袍,在街上骂街。
污言秽语,比泼妇还泼。
看的街坊们直乐。
之后丸子汤嫌不过瘾,拉上狗哥他们。
光天化日,用一招暗度陈仓。又干了一次。
从那之后,一战成“名”。
赵乐不管走到哪,都会被人耻笑。
尤其是那身名牌,仿佛散发恶臭。
总之,古城路上,彻底没有了赵乐的容身之处。
一如当初,在高档小区。
再后来,电脑这种东西开始流行。
一直都很废的大胖,莫名其妙的,在射击游戏上,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当时新开了一家网吧,搞活动,单局杀五个人,送一小时。
丸子汤当即脑瓜一转,利用大胖打枪,来倒卖赠送的时长,赚了不少钱。
当时我们拿着那笔巨款,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是我们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可就在我们沉溺于此的时候,古街上的形式,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不知何时,古城路的旁边,出现了新的工地。
据长辈们传言,这可能是要改道。
类似改不改道这种问题,小孩子们是不关心的。
我们关心的是,工地的开工,带来了一群真正的混子。
他们靠偷钢筋为生,有团伙,有利益,甚至还有案底。
远不是我们这些街头小屁孩能比的。
听说有不少人被他们勒索过钱财,大家敢怒不敢言。
就连西街三巨头,也一个个装聋作哑,平时绕道而行。
工地那帮混混,如同噩梦一般,笼罩在古街四周。
街上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孩子们和大人一样,学会了唉声叹气
但这还不是最恶心的。
最恶心的,是赵乐这小子,竟然跟了工地那帮人。
鞍前马后的,像个奴才。
平日里仗着有人撑腰。在古城路,耀武扬威。
之前嘲笑过他的人,全被整了个遍。
丸子汤也就是那个时候出的事。
那天在小巷里,赵乐堵住了丸子汤的去路。
像模像样的抽着烟,问他要钱。
丸子汤当然不给。
于是他一巴掌两巴掌的,就往丸子汤脸上招呼。
丸子汤忌惮那些工地的混混,不敢还手。
于是赵乐得寸进尺。
就在他准备上脚的时候。
一个烟头落在他的身边,星光四溅。
没等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已经飞了。
再抬头,是狗哥带着我们,出现在巷子里。
这回赵乐倒是没哭,瞪着个眼,说要找自己老大告状。
狗哥也不怕,骂骂咧咧道。
他妈的,老子混工地的时候,还没你呢。
说着,又准备踹上一脚。
结果赵乐告诉狗哥,为丸子汤这种人出头,不值。
还说现在街上都知道,大胖靠打枪赚来的时长,说是一块一小时。
但其实丸子汤卖的是一块五。
多出去的钱,全进他自己腰包了。
狗哥一下愣住,看向丸子汤。
丸子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但狗哥最后那一脚,还是下去了。
赵乐大骂一声,有种!
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留下我们和丸子汤。
没人说话。
对峙许久,少爷叹了口气,先走了。
大胖过来,想要圆场。
被狗哥拒绝了。
趁着少爷没走远,狗哥喊道。
他欠的,算我的。
以后这人,我不认识。
说罢,带着人,顺着少爷的方向追了上去。
我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丸子汤。
他一个人站在小巷里,眼眶泛红,咬紧嘴唇。
我们越走越远,他也越来越小,直到一个拐角,他彻底消失。
从此没了音讯。
很长一段时间里,狗哥都不让我们讨论他。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听西街那边八卦。
说看到丸子汤跟工地上的混混干了一架。
虽说不让我们讨论他,但狗哥还是偷偷让我打听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有天丸子汤从工地路过,让一个混混给截了。
说要聊聊赵乐的事。
丸子汤嬉皮笑脸的给混混道歉。
然后跪下了。
但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家伙突然变脸。
捏了把土,往对方脸上一扬,上去就是一拳。
生生给对方干倒了。然后转身就跑。
听到这里,狗哥笑了笑。
小声嘟囔。
没吃亏就行。
突然发现我就在旁边,立马改口。
妈的,这小瘪三,心眼真多!
后来工地上的混混放言道。
一定要弄死丸子汤。
我小声问狗哥怎么办?
狗哥说,我又不认识他,凉拌!
我放心不下丸子汤,于是瞒着狗哥他们,偷偷去找他。
结果看到丸子汤跟小尾巴玩的正开心。
而小尾巴手上,拿着一把新的泡泡机。
怎么说呢,那把泡泡机,一看就很贵的样子。
我把他拉倒一旁,问他怎么回事?
他挠了挠头,说。
赵乐那小子说的有点瘆人。
万一小尾巴真得白血病怎么办。
所以他攒钱,买了个贵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语气里带着埋怨。
没什么好说的,本来也是我欠的。
刚说完,小尾巴就跑了过来,一下扑到丸子汤怀里。
丸子哥!你看这个泡泡好大呀!!
丸子汤摸摸她的脑袋,笑得很灿烂。
嗯好大,玩去吧!
那工地上的事是怎么搞得?
我追问道
丸子汤闪烁其词,不愿回答。
一旁的小尾巴奶声奶气,说出了大概。
说起来,赵乐这小子,确实王八蛋。
他抢了小尾巴的泡泡机,死活不还。
后来这玩意又被工地上的大哥看上,说要拿去换钱。
所以说。
丸子汤那天根本不是路过,是故意跑过去的。
我暗自感慨。
丸子汤啊,丸子汤。
你他妈胆儿是真肥!工地都敢去!
话音刚落。
只见他脸色一变,大喊一句,完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发现小尾巴为了追泡泡,朝工地的方向跑去了。
二话不说,我俩奋起直追。
终于在一堆钢筋水泥里,抓到小尾巴。
然后长出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出顺畅。
一声骂娘从背后响起。
妈了个巴子,有点东西啊!
还他妈敢来?!
说话的,是个灰头土脸的壮汉。
臂膀上还有纹身。
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而他的身后,不知从哪,又冒出三四个人。
一个个的,手里都拿着钢筋。
丸子汤的身子,明显是僵住了。
他强装镇定。
把小尾巴,往我怀里一放。
小声说,快走。
我不放心他,有点犹豫。
只听他牙缝里挤出一句。
叫人啊,傻逼!
我才如梦初醒,抱着小尾巴,跑开了。
那时我没回头看。
但猜也猜得到。
有人想追我们,但被丸子汤给挡下了。
跑到一半,我把小尾巴放下。
叮嘱她,一定要把狗哥叫过来!
不然会死人的!
说着,对着她的小脸蛋,使劲掐了一下。
小尾巴大哭着,朝五金店的方向跑去。
如同防空警报,响彻整条街道。
我则立刻返身回去。顺手捡了块板砖。
当我赶回到现场的时候。
丸子汤已经倒在地上。
一旁是那个混混,骂骂咧咧的,踩着他的脑袋。
真他妈是条狗!
边骂,还边甩手。
那个小混混的手流着血。
看样子,是被咬的不轻。
我那时很胖,身子虚弱,光是跑回去,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对方看到我,明显是来了兴致。
呦,死胖子,正他妈找你呢!
说着就要朝我这里走来。
我背后紧绷,一身是汗,两腿有些发软。
然而,只听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那个混混,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看到丸子汤挣扎着爬起来,抱住他的腿,咬了上去。
野兽一般的狰狞,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一旁的混混过去帮忙,想要把他扒开,但他死死咬住了不放口。
于是三四个人,轮换着踹他的脑袋。
趁这个时候,我也跑了过去,结果被一拳打翻,躺倒在地。
那时我记得,嘴里热热的,全是甜味。
脑袋里轰鸣不断。
我知道这只是一拳而已。
而丸子汤,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脚。
终于,他撑不住了,松口,躺倒在地上。
被咬的混混,失去理智,边踹边骂。
妈的巴子
连架都不会打!
你他妈哪来的底气?
说着,另一个混混也过来,踩着我的脸。笑道。
就这?一个死肥猪!
还他妈有谁?
话音刚落,有风吹过。
我被踩在地上,脸贴着泥土。
即使很多年过去,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那时的土里,有铁锈的味道。
那时的空中,有白云几朵。
而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我!
混混们,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们看一个人站在那里,抽着烟,一身匪气。
紧接着,从他的身后站出一个人,双手揣兜,一脸微笑。
我!
然后,是一个大胖子,手里拿着弹弓。
我!
再然后,是大眼镜。
我!
是小眼镜。
我!
妈的,就你们这点…
话说到一半。小混混的脸色变了。
因为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声音。
还有我!
听声音,是鬼三儿。
他的人,人手一根甩棍。
东街的事,我不掺和。
但这地界儿,叫他妈的古城路!!
说着,甩棍齐刷刷向下,蓄势待发。
还有我!
独眼带着一帮人,长得乱七八糟的。
像群海盗。
草你妈的,还有我!
最后来的是刀疤,咋咋呼呼的,把衣服往上一掀,露出疤痕。
不知道的,以为他背过几条人命。
还有我!
还有我!
还有我!
…
…
四面八方,东街西街,悉数来齐。
工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群混混,气势一下被压了下去。
丸子汤满脸是血,望着天,躺在地上。
哈哈大笑。
笑中带泪,泪中有血。
我从来没见他笑的那么开心过。
为首的混混被这笑声镇住了,他一脚踩在丸子汤的嘴上,想让他闭嘴。
但丸子汤还在笑,止不住的笑。
狗哥把烟头往地上一摔。
怒吼一声。
艹!
响天动地,震耳欲聋。
其他人应声而上。
于是有史以来,古街最大的一场群架,就这么开始了。
杀意四起,昏天黑地。
如同真正的战场。
最终,那帮混混怂了。被彻底打出了工地。
再也不敢踏进来半步。
而丸子汤则像个英雄一样,被狗哥架起来,由整条街的人护送着,回了古城路。
那个时候,丸子汤被揍成了猪头。
没有人能认出他的模样。
看着这浩大的声势,有不知情的人,小声嘀咕,这他妈的谁啊?让人打成这个狗样。
我擦了擦鼻子上的血,挺着胸膛,告诉他们。
志存高远,顺我者昌。
单姓一个,王!
这人他妈的叫,王!志!昌!!
24.什么是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有个朋友,老,驼背,收废品的。
小时候,没人管。常坐在街边,一个人划拉石头。
记得是五岁,那年夏天,他蹬着三轮沿路经过。
三轮挺破,吱吱呀呀一路响。
他瞥我一眼,将三轮停下,一摇一摆径直朝我走来。
我没理会,石头在手里继续滚。
石头很好玩,不吵不闹,很会听我讲。
我让它们是什么,它们就是什么。
老头慢慢蹲下,张张嘴,没出声。
我满头大汗,他在旁边看。
圆的石头是孙悟空,尖的是武松。
武松来自b612星球,胸前有个小红灯,每三分钟就亮一次,一亮就要回老家。
孙悟空出生时就含着他的宝贝棒子,小时候生活在大杂院里,有很多姐姐妹妹,后来家道败落,当了和尚。
我讲得起兴,他听得入迷。
那个时候没人愿意听我讲故事,所以我干脆把他也当作石头。
这石头年纪很大,纹路深得像刀刻。
身上的味道很冲,是和了尿的泥土味。
天很蓝,有云,厚。
时而凉快,时而热。
风吹来,味道呛得我皱了眉。
他慢慢起身,回去他的小破车。
一阵捣鼓,不知是从哪掏出一架快要破掉的小风车。
那玩意很简陋,一块钱一个,我在幼儿园门口的小摊前见过。
破得不成样子,勉强有个形,使劲吹吹还转得动。
他拍拍身子,把它放到我手里。
我拨了拨风叶,抬头看他,已经走远。
风车是风车,石头是石头。
我从不欠人情,一路小跑追上他,把孙悟空那块石头往他口袋里一丢。
从那以后,我们成了朋友。
他不爱说话,做生意从不吆喝,三轮上绑了铃铛,每到一处就摇一下。
但凡家里有破烂要卖的,听到铃铛声,便知道他来了。
小孩子们待他不友好,一如待我。
那时的他们莫名残暴,热爱打鸟,烧蚂蚁,揍兔子。
我年少认死理,为此争执,被丢石子。
哭哭啼啼跑去找他。
可是没用,他实在太老,做不成英雄。
还是小三轮,慢慢悠悠回去现场,人早就散了,留了一地尸体。
他弓着腰,一点一点把那些小动物捡到袋子里,放在车上。
车子匀速行进,比走快,比跑慢。
我也在上面。
那次去了他家,第一次。
他家在城中村的角落,破败。
连门都没有。
结构是半地下式的,房子一半在上面,一半在地底。
屋里阴暗,味道冲鼻,进去之后连打了不少喷嚏。
开灯,被吓了一跳。
屋里没有成块儿的空间,除了床,四周堆放的全是书,高高垒起,代替了承梁柱,直通房顶。
其实场面是壮观的,在那样一所房子里,隐藏着如此庞然大物。
他跻身书柱中,踩着用书搭成的简易楼梯,爬到最顶端,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本破得只剩纸片的书。
拍拍土,随手翻几页,目光顿了一下。呲啦一声,其中一页被撕下来,他叠好藏在怀里。书被放在脚下,整整齐齐的,化为楼梯的一部分。
我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这里没什么家具,唯一还能算作空间的地方,床,也是用成摞成摞的书,垒起来的。
他走下台阶,拉我走出房门。
外面阳光刺眼,一时眩晕,看不清东西。
隐约感觉,他从车上拿了什么东西下来。
是那个袋子,里面装着尸体,有鸟,有兔子。
他挖了坑,尸体被整齐排列,下面铺了厚厚的报刊,教辅。
这里的书成色都很差,一眼就能看出是被扔掉的。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那些教辅,基本都有八九成新。
但,它们的地位很低,一般作为点火的首选。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铺开,盖在它们身上。
我好奇,蹲过去,看不懂,记得内容:
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庄子 · 至乐》
火烧的很大,不好闻,比和了尿的泥土味更冲。
滚滚黑烟扭来扭去,冲上云天。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尊老佛,很是虔诚。
屋里有个铁盒子,里面装满了别人抽过的烟头,按牌子分类,很整齐。
一如屋里的书,繁多,但不杂乱。
火烧完毕,他照例点上根烟头,猛抽一口,然后掐灭,小心翼翼地再放回盒子。
像是仪式,抑或其他。
当我识字之后,会念书给他听。
故事有好有坏,书也是。
每当读完烂书,总要踩上几脚,对着作者的名字吐口水。
他喜欢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摇啊摇,有时也会递上根火柴,看我把它付诸一炬。
书有那么多,总也读不完,偶尔没耐性,我便自由发挥,讲些别的。
故事稀奇古怪,我讲的欢喜,他听的也开心。
只是后来,父母终于开始好奇他们的儿子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于是气冲冲地把我从他身边拎了回去。
我不清楚是没有朋友比较丢人,还是有个捡破烂的朋友比较丢人。
但很明显,父母的立场是后者。
他们宁愿我在街边玩石头,也不愿意我讲故事给别人听。
好在我每天还能听到铃铛声,但凡作响,我必趴在窗台,看他慢慢悠悠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轻轻放在树下的青石板上。
待我推开门跑下去,总也看不到他的踪影,只有青石板上的书,或者偶尔的小礼物。
后来,城中村要改建成商城,大人们忙着投资地产。
我听不懂那些,脑子全是慢悠悠的小三轮,和那破旧老屋,以及滚滚黑烟。
多少次噩梦醒来,却忘得一干二净,只留满头大汗,跟些许错愕。
都说孩子通灵,我猜可能是真的。
后来的后来,果然铃声断了,再也没响起过。
等长大点的时候,听人说起了当年。
他当了钉子户。因为是个老头,没人放在眼里。等该拔的刺头都拔了之后,理所应当的,他家起了火。
其实只是一个火把而已。
没有人料到会起那么大的火,也没人明白为什么火势会那么猛。
浓烟冲天,几公里之外,都闻得到那股味道。
和了尿的泥土味。
他从外面赶回来,拨开围观的人群,愣在那里,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也有人说,好像听见什么嘶叫,像临死的野兽最后一声长鸣。
火光映天,热浪一阵阵扑出。
老头冲了进去,没有人注意到。
大火烧了彻夜,房子塌了,里面是厚厚的灰烬。
在灰烬最深处,有一具碳化了的尸体,是我的朋友。
我曾给他讲过故事,他很喜欢听。
父母有公安的朋友,他们聊起,说纯属意外。
这种事情每年发生那么多次,不会人在意。
只是个怪老头罢了,屋子里放了那么多书。没什么亲人,也不知道名字。
尸体烧的很惨,基本已经炭化。
怀里像是护着本书,不过早也成了灰烬。
搬它的时候,一没留神摔在地上,碎成几段。
拳头里竟滚出块儿石头,把大家吓了一跳,倒也不是名贵东西,圆圆的,街边到处都是。毕竟是怪老头….
父辈们聊得起兴,桌上有烟缸,里面是他们抽剩的烟蒂,我偷出一个,回了房间。
用火柴,点上,猛抽一口,掐灭。
烟雾缭绕,我闭着眼睛,一脸虔诚。
执笔,写字,焚之:
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庄子 ·至乐》
抽屉里躺着架风车,我拨了拨风叶…
终
25.你曾经被哪些事情弄的莫名感动,那种情愫还难以名状?
我最害怕的动物,是猫。
倒也不是因为它们可怕。
是因为过敏。
我从小体弱多病,一旦过敏,生不如死。
而这在养猫之前,我是不知道的。
我曾养过一只猫。
准确的说,是前女友养的。
那是只美短,活泼好动,很是粘人。
每当我用电脑的时候,总喜欢钻进我的怀里睡觉。
前女友为此经常抱不平。
明明铲屎喂食的是她,但它粘的却是我。
而我也没有因此得意。
毕竟对它过敏,它离我越近,我就越痛苦。
于是事情就这样陷入到了一个怪圈。
前女友想撸猫而不得,猫想粘人而不得,我想独处而不得。
屋子里一共就三个生物,没有一个是真的开心。
后来分手,前女友带着猫离开。
循环终于被打破,大家各得其所,而我得到了一个大大且空荡荡的屋子。
在那之后,生理上的症状开始好转。
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只是,当我能唱能跳,能笑能跑的时候。
却也没了这样做的动力。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看着阳光射透树叶,看着尘埃在光束里舞蹈。
平静如水,没有波澜。
直到某天,无意间打开储物间。
里面是一个猫爬架。
我突然怔在那里,依稀记起自己好像曾有只猫。
对于这点,身体的记忆,要来的更为凶猛。
一连十几个喷嚏,打的我头晕脑胀。
没办法,只能扔掉。
只是在我搬起它的刹那,记忆涌来。
一念起,于心不忍。
于是折中,把它搬到了窗外。
我所住的房子,位于一楼。
窗外是绿化带,算半个小花园。
猫爬架就在窗户的下面,偶尔起了念头。
就去窗边,看上两眼。
我跟大橘,就是这么相遇的。
它是只猫。
准确的说,是只橘猫。
因为大,所以叫大橘。
那天午后,阳光很暖,我习惯性的站在了窗前。
当目光落在爬架上的时候。
发现一只猫在上面睡觉,团成一团,睡得很香。
随着它小肚子的上下起伏。
一股久违的暖意蔓延开来。
隔着窗户,呆呆看了很久。
直到它伸了个懒腰,用余光瞥见我。
然后一个激灵,嗖的一下,不见了。
至此,我突然有了点好奇。
它这么信任猫爬架,为何对人如此警觉?
或者说。
它已经对人如此警觉了,又为何能在猫爬架上,安然入睡?
往事成谜,我能做的不多。
只是顺手拿出剩的猫粮,洒在了上面。
第二天再看,猫不在,猫粮没了。
一阵欣慰。
从那之后,我开始习惯性的,在爬架上,撒上一点点猫粮。
我怕猫,它怕人。
所以我们很默契地错开时间,互不相见。
这样的日子久了,慢慢成了常态。
我甚至感觉自己又有了一只猫。
还给它取了名字,大橘。
大橘胆子很小,我几乎从没见它露面。
唯一的一次,还是不小心撞到它在吃东西。
它看到我,转身便跑,像只被惊扰的兔子。
为表歉意,那次,我加了肉干给它。
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它一定在某个角落,盯着我。
这么胆小的猫,还是第一次见。
也好,它若亲近,我反而受不了。
本以为岁月静好,日子会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从没想过,会有一天,猫不在,猫粮没动。
一天两天,直到第三天,我想,或许出事了。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问什么样的人。
毕竟非亲非故,一无所知。
但,我有点想它。
于是突兀的开始和小区保安套近乎。
从工作聊到家庭,从家庭聊到人生。
一番胡侃,推杯换盏。
我递上一包烟,就差跟他拜把子了。
终于,不经意间,我问起那只猫。
他说,害,我在这小区,三年了。
别说猫,连只耗子都认识。
那猫啊,家猫。
小姑娘养的,后来搬了,猫没带走。
哦,对了,就你那屋。
上一户。
我拿出火机,给大哥点上烟,见他吐口烟圈。
那猫呢?
我问。
小区孩子多,家长怕给挠了,请人抓走了。
专业团队,抓了好几只呢
怎么?想养?
我连忙摆手。
哪能啊,过敏。
大哥一脸语重心长。
要我说也别养。
这东西,养不熟,谁家有好吃的,跟谁跑。
说着,又是一口烟。
自顾自补了一句。
我养过,跑的时候,头都不回。
声音不大。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那天之后,心里很空。
故事落幕,没头没尾的。
我以为自己又有了一只猫。
结果,又没了。
只是猫爬架还在。
看着上面的泥爪爪,盯了很久,突然释怀了。
不在就不在吧,毕竟,来过,也挺好。
但我没想到的是,旁边草丛晃动。
一只猫探出半个身子,我认出了。
是大橘。
你还在啊。
我脱口而出。
然后就笑了。
它哪听得懂这个。
说话间,拿了把肉干,放在上面。
之后关上窗户,后退两步。
这次没走,暗暗的,观察了它一下。
它变得很脏,瘦了不少。
应该是躲在角落里,躲了几天。
明明是只家猫,但比野猫更警觉。
胆小救了它一命。
也不知道,它到底经历过什么,会如此胆小。
一口两口,看它吃得缓慢。
如果不是一窗之隔,应该没有人能看出,它其实在流浪。
可能它自己也不觉得吧。
毕竟,窗户里面就是它曾经的家。
吃到一半,它突然抬头看到了我。
下意识地,转身。
不过,或许是今天的肉干比较好吃。
又或许是这几天它实在太饿。
犹豫片刻,它留下了。
我终于得以站在它几步之外的地方,光明正大的看它。
这是只很可爱的猫,脸圆圆的,眼睛也是。
阳光洒在它身上,周边的毛发,闪着金光。
它还是怕人,我还是过敏。
隔着一扇窗,这样距离,恰到好处。
只是,当周围的有人经过时。
枯叶被踩碎的声音,还是会让它瞬间消失。
不过也好,保持警觉,是个好习惯。
即便错过十次善意,能躲过一次恶意,也是值得的。
从那之后,我投喂食物,不再避它。
会静静的在一旁,看它接近,看它吃完。
每天距离会近上一点点,小心翼翼的。
直到我的脸贴着窗户,它也不会跑掉。
一个人在北京生活,说不孤独是假的。
尤其是自由职业,一切自由,反而是最大的枷锁。
闲暇之余,大橘成了我最后的寄托。
我会跟它聊聊我故事的思路,也会跟它讲讲我对未来的规划。
它除了吃,就是睡。
偶尔张张嘴巴,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打哈欠。
在那个小小的猫爬架上,我从没见过还有哪只野猫,能睡得那么安详。
或许流浪太苦,上面有家的感觉吧。
出于职业习惯,我开始强行给它加戏。
它被人爱过,也被人抛弃过。
知道家里有多暖,也知道人心有多冷。
因为暖。
所以蜷缩在被人扔掉的爬架上。
因为冷。
所以只敢隔着窗,做最美的梦。
想到这里,突然不是滋味。
我轻轻打开窗户。
动静很小,但它还是醒了。
眯着眼睛,看到是我,又沉沉睡去。
一瞬间,我忘记了过敏。
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摸摸它的小脑袋。
就在指尖即将碰触到它的那一刻。
一声狗叫,它瞬间惊醒。
然后子弹一样,弹射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是一群小孩,牵着狗,在四处搜捕。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终于理解,它为什么会那么胆小。
因为有群熊孩子,专门以捕猫为乐。
他们手法千奇百怪,最恶心的,是诱捕。
先用食物放松它们的戒备,等熟悉之后,再抓它们。
当然也有翻车的时候。
前段时间就有小孩被猫给挠了。
结果家长不依不饶,闹到物业。
最后没办法,请了专业的团队,清理了一波。
大橘算是少数几只幸存的。
野猫坏,它们挠人,扰民,乱翻垃圾。
秉承着这样的信念,熊孩子们组建了正义之师。
还有模有样的,牵着家养的狗,四处搜捕。
玩的很是开心。
只是他们还小,还不懂。
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哪里会有真正意义上的野猫。
都是被丢掉的宠物罢了,能坏到哪里。
看他们浩荡而过,我心里多少有些担心。
几乎一整个下午,都守在客厅。
直到傍晚时分,窗外有动静。
我起身去看,却一阵失落。
是只金毛,带着项圈,看样子是陪主人散步来的。
无意间发现了猫爬架,便凑上来,闻了闻。
因为体型庞大,猫爬架被它拱得七晃八晃。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影子。
啪的一声,对着金毛的鼻子就是一下。
然后露出獠牙,不断哈气。
是大橘。
它浑身的毛是炸开的,体型比之前足足大了一倍。
但即使如此,在金毛面前,仍是个小不点。
金毛被这样的架势吓得够呛,嘴里呜呜的叫着。
声音引来了它的主人,是个中年男人。
他皱着眉,伸手挥赶大橘。
金毛也趁势狂吠起来。
一人一狗,就这么对着一只猫,轮番恐吓。
我看到大橘的背慢慢弓了起来,哈气声渐渐变成了刺耳的警告。
自始至终,未退分毫。
对方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
气急之下,弯腰,捡起块石头,想扔过来。
还没发力,我打开窗户,大喝一声。
嘿!干嘛呢!
对方一愣,拿着石头,定在那里。像是要砸人窗户,被人抓了现行一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大橘,解释道。
野猫。
我一脸凶相,皱着眉头。
野什么野,我的!
那人气势一下弱了。
嘴里嘟嘟囔囔的,把石头丢在一边。
估计是在说,自家的猫,怎么不知道看好。
但他遛狗也没牵绳,不占理。
于是把火撒在了狗身上,硬拽着项圈,走了。
直到他们出去好远,大橘身上的毛,才慢慢变得平顺。
它回头看我一眼,喵呜了一声。
声音温柔,带着颤抖。
我回过神来,翻箱倒柜,找出了盒猫罐头。
上面全是看不懂的英文,打开来,香气扑鼻。
我一边吐槽人不如猫,一边把罐头倒在猫爬架上。
大橘吃得狼吞虎咽,没了之前的优雅。
哎呦,慢点。
一阵心酸,下意识的叮嘱。
话音刚落,它呛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呛得太狠。
有眼泪流出来。
就是那一刻,突然冲动,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微微一震,没有抵抗,继续吃它的罐头。
过敏来的很迅速,症状瞬间来袭。
我忍着难受,一遍又一遍摸着。
感受着指尖的触感,和它的体温。
树梢晃动,落叶翻滚。
风从远处来,有微微凉意。
不知不觉,已经秋天了。
真好。
我心里默默想着,露出微笑。
罐头吃完,大橘心满意足。
慵懒的舔了舔毛,蜷在猫爬架上,准备睡觉。
我轻手轻脚的关上窗户。
一边给自己“消毒”,一边下单,买了一大箱那种罐头。
看它那么喜欢。
可能以前吃的,就是这种。
真贵啊。
下单的一刹那,看了眼睡觉的大橘。
终于没忍住,还是说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门响了。
可惜来的不是罐头,是房东。
一个胖胖的女人。
一脸的不好惹。
房子我们不租了,收拾一下,搬吧。
晴空霹雳,我一脸懵逼。
那人没解释,只留了半个月的时间。
我打电话给中介,才弄明白缘由。
她男人重病,要卖房。
违约金什么的无所谓。
急用钱,得尽快搬。
电话挂断,愣了好久。
五味杂陈,说不上话。
突然,门又响了,我以为还有的谈。
结果打开门,是罐头。
按理说,我浪迹天涯,无牵无挂。
不过是搬家,哪里来的伤感。
直到那一箱罐头出现,终于明白了。
半个月的时间,这罐头,可能吃不完了。
窗外有动静,带着几声喵呜。
是大橘。
这个点,是我喂食的时候。
它已经习惯了。
想必,在它小小的脑瓜里,还理解不了什么叫搬家。
我很怕,它会固执的守在那里等我
一如固执的等它的上一任。
但上一任不会来了,而我,也要走了。
我打开一盒罐头,倒在猫爬架上。
看它狼吞虎咽,我安慰自己。
猫只是只猫,有吃的就行,记不得人。
但突然之间,我意识到,即便如此,还是危险。
它已经习惯了这里有食物。
如果再搬进来其他人,不喜欢猫,怎么办?
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月,希望还来得及。
于是粗暴的打断它。
抓起猫粮,扔出去好远。
大橘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我装作没看见,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透过缝隙,看到它慢慢的跳下爬架。
在草丛里,低头,一点一点,吃着洒落的食物。
一阵心疼,但没办法。
保持警惕是对的。
不能相信任何人。
毕竟我走后,没人会像我一样,再给它吃的。
等等。
我突然意识到,谁说没有?!
于是出门买了几瓶啤酒,找到保安。
喝点?
他看了看四周,义正言辞,假装生气。
上班时间!
我笑了笑,把酒放在亭子旁边。
顺手递了只烟过去。
怎么?又来打听事?
哪能啊。瞎聊!
他捂住火机,点上根烟,长出一口气。
我说整天也不见你上个班。你是干嘛的?
我轻轻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烟的方向。
理论上讲是个导演,准确点说,未遂。
嚯,搞艺术的?
大哥眼里开始放光。
转身从小亭子里,拿出一个本子。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据他说,他是他们村里,数一数二的才子。
但怎么听,村民们的吹捧,都更像是调侃。
大哥不管这个,几年前,带着他的诗歌梦,来了北京。
职业做过很多,快递,外卖,服务员。
最终选了保安。
用他的话说,赚得是少了点,但自由。
上班时间,搞创作,没人管得了他。
我没忍心告诉他,这年头,已经不流行诗人了。
但转念一想,导演,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一瞬间,天涯沦落。
惺惺相惜的感觉出来了。
噗嗤一声,大哥打开一罐啤酒。
哎?不上班时间么?
害,这儿我说了算!
说着,仰头就是咕咚咕咚。
看他兴致正高,我小心试探。
这有罐猫粮,有空,帮我喂了吧。
他皱了皱眉,面露难色。
野猫这事刚过,小区业主要是看见…
不喂别的,就喂那一只。
没等他拒绝。
我看着手里的笔记本,一阵赞叹,好诗。
然后逐句分析好在哪里。
只见大哥犹豫片刻,猛抽一口烟。
拿来吧。
对了,我这儿还有几本,有空帮我看看。
喂猫的事就这么定了。
我给保安大哥指定了一个位置,在一个隐蔽的拐角。
刚好是我从窗户里,能观察到的最远处。
每天准时,大哥会拿着罐头出现在那里。
但大橘警觉,不信人类。
偶尔出现,还是在那个猫爬架上趴着。一如既往。
我狠了狠心,对着大橘怒喝。
挥手喊叫着。把它赶了下去。
它胆子本来就小,弄不清发生了什么。
懵懵懂懂地跑到一旁。
从此以后,只要它来,必赶它走,没有例外。
慢慢的,它开始学会在拐角处吃东西。
隔着窗帘,偷偷看它。
它和保安大哥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像当初,和我一样。
只是保安大哥不过敏,偶尔摸摸它脑袋,不必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当我拿着诗歌再去找保安大哥的时候。
他正抽着烟,一脸笑意。
那猫,有点意思。
怎么?
有分寸,比我之前养的那只好。
我没听懂,大哥一嘴诗意。
猫粘人,多半为吃的。
来得快,去的也快。
这猫,性子慢,认人。
说着吐出一口烟。
有机会,得给它写首诗。
看大哥一脸深情。
我知道,时机到了,趁势搬出那一箱罐头。
正好,要走了。
以后你喂吧,罐头我出。
大哥眯着眼看我,像是有了灵感。
我没多说什么,把罐头放在门口。走了。
距离搬家,还剩不到一个星期。
梦,突然多了起来。
醒来后记不得内容,只记得莫名伤感。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多少有些不舍。
身在异乡,这是落脚的地方。
可惜,也只能是落脚的地方。
那晚上做了噩梦,惊醒,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
窗外有动静。
拉开窗帘。
一双眼看着我。
是大橘。
还趴在那个猫爬架上。
若不是我本来就有期待。
怕是会被它吓上一跳。
你怎么还在啊。
我有点委屈,小声嘟囔。
它像是听到了一样,轻轻喵了一声。
隔着窗户,那一声格外柔弱。
四下寂静,听起来,却异常清晰。
我突然变得脆弱,又由脆弱生出愤怒。
披上衣服,去到窗外。
把猫爬架毁的稀碎。
大橘受了惊,不知跑到何处。
别来了。
我对着暗处,大声恐吓。
之后回屋继续睡觉。
那一觉睡得头疼,一直到中午才醒。
当太阳直射在脸上,我睁开眼。
透过卧室的窗户,隐隐看到有只猫,趴在猫爬架的废墟上。
背对着我。
小小的身影,满是凄凉。
我睡意全无,走到客厅。
可能是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它看到是我。
像只被惊扰的兔子,转身逃离。
说不心疼是假的。
但欣慰更多。
以这样的警觉,就算这屋子,以后住的是人渣,也伤不了它。
我开始继续收拾东西,为搬家做准备。
最后一天很快就来了。
我拖着大包小包,离开了这个小区。
临走前,逛了一圈又一圈。
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回来了。
网易云,推送着合时宜的音乐。
拐角处,看到大橘,它盯着我。
我下意识地想打个招呼,它嗖的一下就逃走了。
像只被惊扰的兔子。
也好,此生无见。
我默默告别。
当我拖着行李走出大门时候,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做。
于是拜托保安大哥帮忙看一下行李,转身回去。
房间空无一物,我把房东的违约金,放在了茶几上。
众生皆苦,都不容易。
我回头,最后又看了一眼房子。
记忆封存。
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了。
出门,经过草丛,听到一声喵呜。
一惊,是大橘。
它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我。
时间在那一刻定格。
很早之前听人说过,猫如果足够喜欢一个人,会对着他缓慢眨眼。
没想到第一次看。
是在离别。
26.《一人之下》电影剧本可以如何改编?
我爷爷曾告诉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人生一世,要义在藏。
但我七岁那年,他故意暴露行踪,带着一身绝技,惨死山中。
从那之后,无父无母,我藏身于人海。
独活十二年。
直到一个月前,我带着爷爷那身功夫,重新踏回那个世界。
搅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
我叫张楚岚。
19岁这年出山。
我从没忘记爷爷的教诲。
只不过这次,我要藏的。
是一个女孩。
她是我在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
就是她,一铲子把我拍回到了那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人。
他们是人群中的异类,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们称之为,异人。
异于常人,便是罪。
所以他们躲藏在冰山之下,组成了异人的世界。
由公司暗中管理。
一旦他们触碰红线,危及到正常人,便会被铲除。
爷爷让我藏身人海,就是不想我被这群异人发现。
因为那一身功夫。
因为我是,异人中的异人。
普通人如何对异人。
异人便会如何对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但其实,最惨的还不是那个怀璧的匹夫。
而是那块壁。
我说的就是她。
冯宝宝。
1944年,她被人在山中发现。
没有记忆,没有情感。
甚至忘记了家人在什么地方。
最大的特长,就是能活。
70年过去,岁月桑田,她却丝毫未变。
比起她的长生不老。
其他的异人绝技,都是小儿科。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
却没有自保的心智。
一直以来,都被公司的徐老爷子,默默保护着。
他是公司华北地区的负责人。
七十年前,就是他们家,捡到了冯宝宝。
为了隐藏宝宝的身份,他特意设置了临时工一职。
公司的临时工,游走于公司体制之外。
因为隐匿,所以灵活。
在处理异人的问题上,许多不方便出手的灰色地带。
便由临时工解决。
而华北地区的临时工,就是宝宝。
为了隐藏身份,平时的任务,都由徐老爷子代劳。
所以即便是公司内部,也几乎没有人,知道冯宝宝的底细。
直到老爷子去世,将她托付给我。
我答应了他,帮她找回身世。
但很多时候,生在世间,不能由己。
爷爷说的人生要义,其实没有那么容易。
三天前,公司出事了。
华南地区的负责人,被人宰了。
凶手是他的临时工。
在公司,临时工一共有七名。
七个大区,每个地区的负责人,都配有一名。
他们归负责人全权管理,不受公司支配。
由于隐匿且强大,临时工更像是负责人的私人武装。
如非必要,绝不轻易示人。
这次事发突然,公司直接越级,拿回了临时工的指挥权。
要求六个大区的临时工,联合绞杀凶手。
我看了那份档案。
凶手的名字叫。
陈朵。
这次行动,等于是把所有负责人的底牌,都亮了出来。
打听了一下。
公司成立以来,这是第一次。
去或不去,进退两难。
左思右想,我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宝宝。
哎,别吃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
怎么办?听你的。
我把薯片袋从她脑袋上拔下来。
看着她舔完最后一点残渣。
啊?哦,去呗。
噗嗤,她又打开一瓶汽水。
去了就是暴露在明面儿上。
公司的人,迟早会发现你不对劲。
嗝~
等到了那天,我再跑呗~
看着她偷偷摸摸,又打开了一包薯片。
我叹了口气,虽说思路朴实,但也确实如此。
去了还能缓缓。
不去,立刻就会被发现。
想藏这么个大活人,哪那么容易。
我又看了眼任务简报。
决定动身,和宝儿一起。
这家伙得有人看着,反正公司也没规定只能一个人。
只不过,到了地方我才发现,我还是太年轻,把公司想简单了。
因为食宿和餐补,全是单人的规格。
就在我跟宝儿蹲在招待所门口抢鸡腿的时候。
各路人马,已经集结完毕。
有意思的是,到是都到了。
没有一个人露面。
不出所料,想藏的,不止我们。
六个人里,第一个开口的,是华东的。
他在微信群里,自报家门,姓肖。
各位,初次相识,请多指教。
二十分钟过去。
宝儿吃完了最后一根鸡腿,群里无人回应。
嗯,明白了。
各位不想露面,我理解。
这次任务,我一个人,够了,你们随意。
老肖的消息刚发出去。
东北的临时工瞬间有了回应。
一份7.2MB的资料,pdf格式。
上面记录了陈朵近三个月来,所有的行踪轨迹。
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当地一家麻辣烫店。
十娘丸子汤,有名的老店。
店主,万良才。
老肖回了一句,收到。
群里回归寂静,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拽着宝儿,一路导航,来到那家店。
因为临近收摊,店里没什么人。
只有一个长发少年,吃得尽兴。
我擦了擦宝儿的口水,拉她去一旁的小胡同里蹲着。
没一会,老肖来了。
长得跟他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
老板,打听个…
不用了,已经问完了。
老肖一怔,看向一旁吃面的少年。
见他哧溜哧溜的吃完。
然后抽出一张纸巾,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
朝老肖伸出手。
华南,王震球,幸会。
老肖站在那里,皱了皱眉,没有伸手。
王震球笑笑,顺势掏出钱包,把钱放在桌子上。
陈朵来这里,也是打听人。
一个叫金凤的老太婆。
地址已经拿到了。
哦,对了。
王震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还有这个。
她还叮嘱老板,如果有人打听自己。
就把这个给他。
老肖接过信封。
王震球在群里发语音介绍情况。
喏,各位怎么看?
话音刚落。
西北的立刻发来消息。
别打开!!!
但可惜,还是说迟了。
信封已经被老肖拆开。
里面只有一个字。
死
刹那间,杀机四起。
我刚要纳闷,这空荡荡的古城路,哪里来的这么多杀气?
宝儿拽了拽我的衣角,提醒我。
不是人,是老鼠。
只见四面八方,黑压压一片。
无数老鼠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
直奔老肖而去。
王震球在一旁,看着潮水般的老鼠,笑着挠了挠头。
有意思,果然不对劲。
我则替老肖捏了把汗。
这老鼠跟人不一样。
数量多,还不怕死。
对付这小东西,有力气也使不上。
看这架势,被咬上一口,在所难免。
不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
老肖对地空击一掌。
五指分开,似是如来
巨大的压迫感带起一阵掌风,睁眼再看。
所有老鼠瞬间被拍扁在街道。
血流满地。
店老板闻声出来,看见一地的死老鼠,吓了一跳。
王震球赶忙解释。
老板别怕,我们除四害的。
这我大哥,肖自在。
专业灭鼠,慈悲为怀。
我暗暗嘀咕。
好一个大慈大悲掌,一击毙命,果然“慈悲”。
突然,肖自在推了推眼睛,目光凌厉。
球儿,叮嘱你一句。
嗯?
别套近乎。
尤其打架的时候,离我远点。
…
叮咚,群里的消息打破沉默。
还是那个西北的。
诸位小心。
陈朵这姑娘,用蛊的。
跟她有关的东西,都别碰。
话音刚落。
东北的临时工瞬间有了回应。
这次是12.4MB的文件。
里面包含了金凤婆婆所有的资料。
此人是全性组织的元老。
这组织我熟,和我爷爷的死有关。
但还没容我疑惑,下面的内容先吸引了我的注意。
因为里面出现了王震球的名字。
这家伙当年差点加入那个组织,而且,和这个金凤多少有点渊源。
我抬眼望去。见王震球紧盯着屏幕。
先是皱眉,然后微笑。
嘴里嘟囔着。
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
接下来怎么说?
肖自在拍了拍球的肩膀。
球回过神来。
走吧,肖哥,我带路。
两人起身往郊区走去。
我则拉着宝儿,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次任务。
除去已经露面的老肖和球。
东北的临时工,几乎掌握了所有的资料。
西北那个,似乎对陈朵更加了解。
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动静的。
是华中那个。
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次任务,恐怕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在我沉思的档口。
突然一行人,挡住了球和老肖的去路。
二话没说,直接动手。
连问都没问。
不用说,这是人遭埋伏了。
对方一早算准了他们会来。
看身形动作,明显是一群小喽啰。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连我都打不过,还敢拦他们。
然而打脸,就在瞬息之间。
老肖一招大慈大悲掌打出去。
十米开外的老树,断了两根。
而面前的那几位,周身散发出微光,纹丝未动。
法器?
王震球在一旁感慨道。
这玩意,倒是好久没见过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留意到,这几个人身上,人手一份法器。
在异人的世界里,有一种人叫炼器师。
他们会用毕生之力,将某样物品,炼化出异能。
以抵御来自其他异人的恶意攻击。
这种东西被人称之为法器。
一辈子能炼出一个就不错了。
是炼器师的命根子。
没想到在这里,一下看到这么多。
怪不得这群小喽啰,胆子会这么大。
看来他们碰上硬茬了。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出手。
却看到老肖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抬手,蓄力,又是一掌。
对面的小头目哈哈大笑。
明知没用,还要打。
是不是傻?
话音刚落,一招大慈大悲掌。
掌风凌厉,杀气逼人。
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力道。
如果说这招才是打人的。
那么之前的,就是在挠痒痒。
刹那间,尘烟起,叶落纷飞。
我默默赞叹,好一个大力出奇迹。
对付法器,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
只能靠蛮力,击溃它所能承受的极限。
当尘烟散去。
那一行小喽啰,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半晌,那个小头目才回过神来。
哈… 哈… 哈哈,我… 我就说你,不.. 不自量力吧。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在强装镇定。
话还没说完。
他们身上的法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痕。
但,勉强,还能用。
嘿嘿,太好了!
老肖露出一行洁白的牙齿,开心的像个看到零食的小孩。
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老肖的眼睛开始慢慢变红。
后背的肌肉蓄力紧绷,明明没有什么具体的动作。
却在十几米之外,就能让人感受到窒息的杀气。
这他妈哪里是临时工。
这就是一只怪物。
再看一旁的球儿。
一脸微笑,仿佛全程在看一出好戏。
停。
千钧一发之际,森林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转头看去,是个矮矮的中年大叔。
身体略微发福,脑袋上的头发也所剩不多。
带着眼镜,一脸和善。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还以为是哪个程序员走错了片场。
剩下的,交给我吧。
他对那群小喽啰挥了挥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他们瞬间晕倒在地。
他们也挺可怜的,点到为止,放他们一马吧。
球儿看起来有些惊讶。
您是?
西北的,叫我老孟就行。
两人握了握手,球一脸敬佩。
这法器,能抵御一切恶意攻击。
您心,是真善啊。
哎,也算不上。
我就是个打工的。混口饭吃。
要不是看这位兄弟杀气太重,我也不想惹这个麻烦。
老孟看了眼的老肖,叹了口气。
兄弟,对不住了。
抢了你的猎物。
一旁的老肖,眼睛发红,浑身颤抖。
像是在竭力克制什么。
没,你做得对。
老肖抓碎了一旁的树干,保持着言语的冷静。
上面交代过了,这次任务,能杀的。
只有陈朵。
那个….
老孟低头,有些犹豫。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不止二位,想必大家都在。
他的音量突然提高。
我孟某人,求各位。
放陈朵一条生路。
哦?
球一脸玩味。
你要跟公司对着干?
不不不,留条命就行。
剩下的归公司处理。
老肖推了推眼镜,插话道。
她是你什么人?
老孟低头,一脸心疼。
这孩子,是我救出来的…
原来当年,南疆有批邪教,以炼蛊见长。
为了追求极致的效果,不惜以人为蛊。
拿婴儿做实验。
实验极其残忍,和普通养蛊的方法一样。
在每个人身上注入剧毒,然后关在一起。
百取其一,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蛊王。
他们称之为蛊身圣童。
后来,这批邪教,被公司派人围剿了。
老孟在那次行动里。
陈朵就是他救出来的。
当时,陈朵就是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浑身剧毒,没有受过任何教育。
纯粹工具一样的存在。
老孟说。
自己就是个打工的,上面说什么,自己就干什么,跟工具也没差。
但和陈朵比起来,还是好了太多。
毕竟自己有的选,但陈朵没有。
所以,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杀了老廖。
但无论如何,这次,他想这个女孩活着。
之后老孟显得有些难为情,吞吞吐吐的,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开口。
这么… 这么跟大家说吧,我…我没什么本事,也自知保护不了什么人。
但…有一条,我可以保证。
那就是谁杀她,我杀谁。
他顿了顿,一脸认真。
求求各位了,拜托给她个机会…
场面一度沉寂。
最先开口的是球儿。
他耸耸肩。
我反正是来玩的,我都OK。
然后是群里,东北的发来一份文件。
打开,里面是三个字,挺老孟!
紧接着,从没说过话的华中临时工。回了一个+1.
我看着群里的消息,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不得不说,这次,可能来值了。
一个计划,在我脑子里逐渐成型。
我看了看身边的宝儿,咧开嘴,笑了。
但另一边,老肖却迟迟没有表态。
怎么?肖兄弟,有问题?
既然大家都表态了,我没意见。
不过答应之前,有个条件。
你说
老肖走到那个晕倒的小头目旁边。
指了指他。
陈朵我可以不杀。
但这个人,得归我。
公司问起来,你们就说是意外。
老孟纠结了一下,艰难的点了点头。
球儿则耸了耸肩,一脸的幸灾乐祸。
群里东北的发来一份文件。
里面是一张照片。
一只小猫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图片配字。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而华中的,还是老样子,回复+1
我在后面跟了个“附议”。
成交,多谢各位。
说着,拽起那人的头发,一路拖到了深林深处…
这…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我小声嘀咕。
突然群里东北的发来消息。
一份6.7MB的文件,并且在群里@了我。
上面是老肖的资料。
佛门中人。法号宝静。
曾拜于解空大师门下。
当年大师为保他性命,一身修为被废。
此人嗜好….
杀人
当我看完了他长长一段的工作经历后,冒出一身冷汗。
此时,他也从森林深处走了出来。
眼睛的颜色恢复了正常。
满手鲜血,用手背推了推眼镜
我有病,治不了。
本想一个人做事。
现在看来,只能合作了。
所以事先提醒各位一句,大家小心点。
我不太正常。
我摸了摸脑门上的冷汗。
默默吐槽。
临时工这种生物,能有一个正常的就见鬼了…
他们倒也没废话,继续赶路。
然而到了金凤婆婆的住处,所有人都傻了眼。
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重伤躺在门外。
显然,这里经过了一番缠斗。
金风婆婆已经被人掳走。
肖哥上下打量了一番,认出那人。
全性,夏柳青,响当当的老前辈。
王震球的师父。
资料里显示,此人是金凤近二十年的舔狗。
用两个词概括人设。
痴情不改,丧心病狂。
以他的斗性,如果不是实力碾压,不可能有人抢得走金凤。
此时,群里,东北的发来消息。
一份4.3MB的文件。
里面标记了陈朵以及同伙的位置。
在三公里外的废弃仓库。
怎么,还有帮手?
我小声吐槽了一句。
话音落,又是一份文件。
里面是四个同伙的详尽资料。
从出生年月,到高考成绩,应有尽有,全得不像话。
然而,最吸引我的,是这四个人,没有任何异能。
他们是普通人。
也就是说,四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差点干掉了全性高手,夏柳青。
这不可能。
即便是刚刚几个小喽啰使用了法器。
那也是需要运”炁”来行使的。
普通人,根本不行。
这个事情太诡异了。
从刚刚开始就不太对劲,现在感觉越发强烈。
不过,老肖他们看起来,却没什么反应。
像是群机器人,接到任务,完成任务,仅此而已。
他们稍微整顿了一下,准备上路。
刚起身,还没走远。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气若游丝。
是夏柳青。
勉强撑起身子,半坐在地上。
球儿,回来!
哦?
王震球有些意外。
咱俩的账,以后算。
这个给你,帮我救回金凤。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手套状的法器,丢给球儿。
王震球扬了扬嘴角。
嚯,大手笔啊,舍得?
别废话,给你就拿着。
不图你叫我声师父,只求见到他们,别留情,干他丫的。
说着,夏柳青咳出一口老血。
金凤… 金凤就拜托了。
王震球没说话。
转身,挥了挥手,消失在丛林。
当一行人赶到仓库的时候,夜色正浓,月亮当空。
仓库的大门半掩着。
外面有一圈蝎子和蜈蚣,画地为牢,守在四周。
看样子,是这里没错了。
根据东北临时工的线报,他们在等人接应。
但很明显,线报漏了一条。
他们在等的,不只是接应。
吱呀一声,大门被拉开。
里面走出三个戴面具的男人。
高矮胖,各占其一。
最高的那个为首,率先开口。
教主说的果然没错,你们丫跟得可够死的。
胖子接过话茬,继续说道。
这么咄咄逼人,那就别怪我们哥仨手黑了
说罢,三人同时发力,直奔老肖他们而来。
球一个闪身,躲过进攻。
老孟则老老实实的和人交手。
唯独老肖,巍然不动,生生接了对方一拳。
眼睛压根没看对手,他看的是老孟和球。
老孟一般,球有点意思。
他小声嘟囔。
没见过,不知道杀起来,什么感觉。
正盘算着,跟老肖交手的胖子急了。
妈了个巴子,你还他妈走神,找死!
说着,拿出三枚铁胆朝老肖掷去。
只听一声巨响,尘烟弥漫。
这是传说中的“御物”,没个二三十年的童子功,练不出来。
老肖被打退半步。
有些意外。
哦?看不出,你还会这个?
胖子冷笑一声。
你们这帮凡夫俗子,看不出的东西多了!
说着,再次升起那三枚铁胆,蓄力进攻。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瞬间而已。
老肖已经闪到了胖子面前。
轻轻抬起,一脚下去,胖子直接起飞,撞开了仓库大门,滚向深处。
直到嘭的一声,闷响从里面传来。
其他两个人愣在原地,不再轻举妄动。
许久之后,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
她扶着刚刚那个胖子,慢慢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陈朵?!
老孟失声喊了出来。
您是….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柔弱和无力。
药仙会,炼蛊。
当初就是我救你出来的。
穿着防化服,记得么?
是你啊,怎么会不记得。
她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老孟。
纯粹的不像话。
对我而言,最该死的那个人,就是你!
一字一顿,字字珠心。
老孟一下僵在原地。
身体微微颤抖。
怎… 怎么会….
你们打不过的。
来,喝下这个。
陈朵没有理会老孟。
而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把鲜血滴在了掌心。
高矮瘦三人听罢,如沐圣光。
一个个的纷纷跪下,舔净了那几滴黑色的鲜血。
陈朵上师肯赐神通,我等,无上荣耀!
说罢,三人起立,气场骤变。
像吸了毒一样,完全变了个人。
最矮的那个,一声冷笑。
对付死人,就没必要躲躲藏藏了。
说着,他们摘下了面具。
每个人都是最普通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涣散着最纯粹的杀意。
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偷偷戳了戳宝儿,跟她耳语一番。
再抬头,那边已经打上了。
一交手便是激战。
明显,老肖他们略微有些吃力。
就在白热化的阶段。
突然,四面八方起了一层黑雾。
细看过去,是蚊子,带着蛊毒,不断变换阵型,将战场包围。
另一边,一辆面包车从仓库后面开出。
果然,陈朵要逃!
我带着宝儿一个健步,从战场横穿。
带出的风,切开了蚊虫的包围。
老孟一个狐疑,紧接着挨了对方一掌。
我回头交代一句。
别分心,那边交给我们。
说着,一路追赶而去。
到了前面拐弯的地方,趁着面包车减速。
宝儿从背后抽出一把菜刀。
一跃而起,自上而下。
反手将面包车劈成两段。
里面的陈朵,则瞬间从驾驶室闪出。
一个翻滚,落在草地。
没等她站稳。
宝儿又是一击,抬脚,直攻她面门,干脆直接。
陈朵以手护面,不由的被打退了几步。
嘴里小声嘀咕着。
嗯?没起作用?
当然不起作用,那姑娘可没恶意。
只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旁侧的山坡上。
淡淡解释道。
她只是单纯的想攻击你罢了。
说着,一个横跳,落在了陈朵和宝儿之间。
来,试试我这个!
那人手上带着一块翡翠扳指。
稍微运了一下“炁”,便被金光环绕。
宝儿不管这些,跳起来,拿着菜刀再劈。
然而电光火石,定睛再看。
宝儿被弹飞出十几米,脑门上还肿了包。
没等那人缓气。
我上前接手,开启阳五雷,困住那人。
听人说,法器这玩意,只要超过它的防御极限就能破。
我一个人,说不准。
但加上宝儿。
哼哼,他死定了。
我一个眼色,宝儿一跃而起,拿着菜刀,从天而降。
只听轰鸣一声。
我俩被弹出十几米。
她脑袋上又多了一个包。
怎么会….
我和宝儿并排坐在地上。
那人哈哈大笑。
别费劲了,我这法器。
甭管你有没有恶意,这世上就没人能…
话没说完,我只听耳旁一声呼啸,像是有什么东西飞过。
直直打在那人金光之上。
然后是细微的碎裂声。
再看那扳指,断成了三节,掉在地上。
对方脸色煞白,一头冷汗。
就在我准备趁势拿下的档口。
又是一声呼啸,还是什么东西飞过。
打在了我面前的土地上,扬起一阵风沙。
此时手机响。
群里,从未说过话的华中临时工,发来消息。
情况不对,放他们走…
我回头,看到八百米外的烟囱上,似乎坐着一个人。
一击而已,一战而定。
果然,这帮临时工和传说中的一样,没有一个善茬。
回到刚刚的战场。
高矮胖三人,已经被彻底放倒。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推开仓库大门。
老肖他们,正围着那帮人留下的火堆烤火。
我伸手,做自我介绍。
华北,张楚岚,宝儿。
结果手停在半空,没人搭理。
那三个人死死盯着火苗,气氛诡异。
额…
解释一下,我是个小助理。
这位是我们的临时工。
介绍完毕,又是一阵死寂。
只听得到火柴劈了啪啦的燃烧声。
我感到有些尴尬。
但宝儿傻愣愣的,直接走了过去。
推了推球,示意他让位置。
然后一屁股坐在火堆旁。
从怀里掏出一个地瓜,用棍子串起来,自顾自的在火里烤。
这… 你怎么还带了这个。
你老抢我东西吃,我得开小灶噻。
不吃饱,哪个有力气干活哦?
宝儿说完,一脸认真地烤起地瓜。
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我,仿佛我是个不给人饭吃的周扒皮。
这个… 这个,不…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没容我解释,地瓜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
忙了一晚上,说实在的,确实饿了。
咕噜咕噜,大家的肚子也都响了起来。
宝儿从口袋里,又掏出两块地瓜,递给老孟和球。
老肖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哦,对了。还有你。
宝儿站起来,蹦跶了两下,一个玉米从身上掉了下来。
地瓜没有啰,还剩根玉米,要不要?
趁老肖犹豫的档口。
我插话。
要要要!
你下午抢我鸡腿吃,没有你嘞!
然后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各自烤起了他们的食物。
我则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像个被排挤的人。
突然大门再次被打开。
一阵冷风吹来。
门外是一个壮汉,带着半指手套,手套上,绑着一根枪管。
华… 华中的?
我想起刚刚那个烟囱上的男人。
他微微点头,从我身边径直走过。
抱歉,现在才出现。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找了个角落坐下。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认识各位。
说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火光映射在每个人脸上。
壮汉捣鼓着他那根抢管,一脸的无所谓。
我不希望哪天接到任务,杀的是我认识的人…
话没说完,一个东西朝他飞过。
瞬间警觉,他伸手抓住。
是肖哥扔来的半根玉米。
嗯,眼看人差不多到齐了。
我在群里@了一下东北的。
问她什么时候到。
对方没有回应。
老孟吹了吹手里的地瓜,解释道。
上头说了,这次行动,她辅助。
辅助可以,好歹露个面啊。
我死乞白赖的蹭到宝儿旁边,结果刚闻到地瓜味,就被一掌推开。
我气鼓鼓的吐槽。
人跟人之间,总要有点起码的信任吧。
刚说完,群响了。
东北的发来一篇公众号文章。
名字叫《低情商的十大表现:喜欢打探别人隐私》
嘿!!
算了,别闹了,这姑娘也挺不容易的。
老孟出来打圆场。
她叫二壮,我们之前合作过。
人不是不想露面,是不能。
她真身在营养舱里呢,我们看到的,就是段程序。
啊?
总之,先说任务吧。二壮?
东北临时工就像听见了一样,瞬间发来13.4MB的文件
里面提到了一个教派,新截教。
教主马洪仙,八奇技传人。
一手神机百炼,不仅可以批量生产法器。还能将普通人转化成异人。
传闻,他正在着手制作修身炉,具体何用还无人知晓。
但已经招募了近百人加入,陈朵,就是其中之一。
资料的最后,公司更新任务。
解决新截教,地点,碧游村。
看到这里,王震球一声冷笑。
这帮老狐狸,果然没憋好屁。
确实,从公司摆出这么大阵仗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
一个陈朵而已,至于么?
现在看来,公司高层确实有一手。
以陈朵“叛变”为由头,抽调临时工。
地方负责人如果不答应,同样会被视为“叛变”。
但这次的任务,又并非是解决“叛徒”那么简单。
公司有规定,异人绝对不能对普通人出手。
否则是重罪。
而新截教将普通人转化成异人。这该如何界定,目前没有结论。
任务简报里,一句“解决”新截教,十分巧妙。
怎样算解决?
遣散,还是杀光?
无论这次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不同型号的锅,已经备好了。
这就是临时工,之所以被称之为临时工的意义。
借花献佛,借力打力。
既借临时工之手,搞定了有争议的邪教问题,又能以此为由,解决高层们一直以来忌惮的私人武装。
好一个阳谋,无解。
只是如果宝儿的控制权被移交至公司高层,那就彻底麻烦了。
毕竟,长生不老这件事,即便做了皇帝,也很难不动心。
各位,怎么看?
我看着火堆边的临时工,率先发问。
先开口的是老孟。
带着老男人的木讷与世故。
我没什么本事,我听大家的。
老肖盯着面前的火堆,角落里的壮汉则认真擦拭着手里的枪管。
只有球死死盯着我,似笑非笑。
如果说,我想跟高层混呢?
我心里一紧,细微的情绪波动,被对方瞬间捕获。
看来,你很在意控制权这件事情啊。
我竟一时语塞,无法开口。
不怪小张,公司这方面,做得确实粗暴。
老孟再次出来打圆场。
陈朵那孩子,是我眼睁睁看着她加入公司的。
如果当初没有老廖,负责她的人,就是我。
一开始,公司高层是决定“销毁”她。
毕竟她浑身剧毒,是天生的生化武器。
但老廖力保,说她只是个孩子。
有罪的不是她,是那帮畜生。
当初两边闹得很僵,老廖背地里做了不少功夫。
当然,也牺牲了不少。
最终总算是达成共识,陈朵可以留,但必须归公司管。
一旦脱离掌控,不论原因,格杀勿论。
如果她真的是生化武器。
公司要怎么杀?
我突然好奇。
没那么难,虽然陈朵本身剧毒无比。
但只要她死了,所有的蛊毒失去供养,也会立刻失效。
所以公司在她的脖子上,安了一根项圈。
只要负责人按下按钮,项圈就会爆炸。
既然这么方便,那老廖是怎么死的?
老孟陷入沉默。
半晌,声音带着沙哑。
我想…他们都有苦衷吧…
所有人都很沉重,只有宝儿吧唧吧唧的吃着烤地瓜。
老孟看向宝儿,苦笑了一下。
这次行动,没别的想法。
新截教也好,碧游村也罢。
让我做什么,我做就是了。
我只想把陈朵带回家。
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烧着。
老孟的眼里,燃烧着火焰。
手机响了,群里二壮发来消息。
还是一篇公众号的文章。
名字叫《是男人,挺!挺!挺!》
擦枪的壮汉扬了扬眉毛。
回了个“挺!”。
王震球耸了耸肩,一甩他的长发。
行吧。
也回了个,挺!
老肖则面无表情,虔诚的吃完那半根玉米。
然后群里又多出一个“挺”字。
我见状赶忙回复。
挺挺挺!
老孟紧紧攥着他手里的地瓜。
谢了,各位。
外面,夜色将尽,远方的天空,露出一点微白。
大家稍作休息,准备再次启程。
哎,对了,王震球突然问宝儿。
你跳到面包车上那招还挺帅的,有名字么?
有,叫老汉儿推车。
宝儿一脸天真。
话音落,四下寂静,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
真…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还有更厉害嘞,叫加藤鹰之手。
你他妈别说了!!!
终于,我摁住了宝儿的嘴。
我们上路了。
球找来一辆五座的轿车。
然后我被他们捆在了车顶上。
一路颠簸,总算熬到了碧游村。
本以为这里水深火热,会有一帮人,严阵以待。
没想到到了村口,竟是一片田园牧歌式的景象。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
男男女女,安定祥和。
一个小姑娘走到我们面前,指着我问。
你就是张楚岚吧?
教主吩咐了,你的朋友,一律按客人对待。
说着在前面引路。看样子,对方恭候我们多时了。
到了地方,酒菜已经摆好。
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席间。
来者是客,坐!
没等他说完,宝儿已经把桌子上的鸡吃了一半。
额… 不用急,还有…
我尴尬的笑了笑,偷偷拽了拽宝儿的衣服。
哎?对了,你认识我?
大名鼎鼎,张怀义的孙子。
一个月前,罗天大醮夺魁。
怎么会不认识。
嘿嘿,虚名,虚名。
我太爷爷是你爷爷的结拜兄弟。
在我眼里,八绝技传人,都是一家。
哦,原来我是你叔叔。
他干咳了两声,喝了口酒。
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们为客,我会好好招待。
若要为敌,别怪我不讲情义。
其他人安心吃菜,没人说话。
我看了一眼老孟,然后满脸堆笑。
没别的意思,我们就是来玩。
顺道,带个人回去。
陈朵对吧?
嗯嗯。
也不是不行。
我松了一口气,准备举杯庆祝。
只见马村长突然变脸,一字一顿,说出四个字。
除非我死。
时间静止,气氛僵持。
所有人的都停了下来。
老肖最先把筷子放下。
饱了。
说着,起身离席。
多谢款待。
老孟也起身,对着马村长,点头示意。
紧接着是华中的壮汉。
动手那天,我会提前通知。
哎呀,都走啦?
王震球看着四周。
成吧,酒不错,顺走一瓶哈。
陆陆续续,整个餐桌上,只剩下宝儿还在狼吞虎咽。
我在餐桌下面,偷偷踹宝儿。
宝儿一脸疑惑。
不好好吃饭,你踢我做啥子?
马仙洪笑了。
张楚岚啊张楚岚,不惜一切代价的要保护一个人。
这样的心境,你应该能理解吧?
我抿了抿嘴。
你背后的公司在想什么,做过什么,我比你清楚。
但凭什么异人就要东躲西藏?
凭什么普通人又要被拒在异能门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没错。
但如果世界大同,人人怀璧呢?
没有倾轧,没有伤害,不必终日提心,不用躲躲藏藏。
这样的世界,不好么?
我想张嘴,却被他打断。
不用说服我,这是我的选择。
虽九死,其尤未悔。
客房安排好了。
加不加入,考虑一下。
他抬头,饮下杯中酒。
来人,送客!
门被打开。
外面站着两排人。
除了陈朵不在,一共十一个。
听闻碧游村有十二上根器。
想必就是他们。
如果说之前的普通人就已经那么可怕了。
那这群人,我不敢想。
但此次成败,事关宝儿安危。
不管怎么样,所有的所有。
统统,对不住了。
回到马村长安排的房间。
其他人已经在等我们了。
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孟叔,聊聊吧,关于这里,关于陈朵。
老孟的手微微有点抖,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慢慢点上。
烟头通红,他吸得很猛,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公司算半个国家机构,存在的意义是维稳。
异人因为能力特殊,很容易危害到社会的正常运转。
所以国家构建了这么一套系统,用异人来制约异人。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可控。
大家作为临时工,享受公司待遇,但不拥有公司编制。
就是因为我们没那么可控。
一旦出事,公司可以轻易切割,转过头来对付我们。
陈朵,是我们中,最不可控的那个。
因为她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
她只是单纯的,会呼吸的武器。
当年那个邪教组织,叫药仙会。
他们把刚出生的婴儿拿来做实验。
为了提高实验品的耐受力,那帮畜生切断了孩子们所有的情感链接。
只要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就会被惩罚。
久而久之,他们会变成活死人。
即使痛苦到极致,也不会有丝毫反应。
陈朵是最完美的那个,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当公司把她解救出来的时候,她就像根木头一样,不哭不闹,不声不响。
高层当时的意见是秘密销毁,因为这孩子,完全不理解正常世界的运转。
过于强大,且不可控。
就像一颗异常的原子弹。
留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但老廖受不了。
他有个女儿,跟陈朵同岁。
虽说这人经常不着调,但在陈朵的问题上,异常坚定。
最后,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竟然教会了陈朵开口,甚至开始训练她,让她控制体内的蛊毒。
和外界交流这件事,一旦开了口子,进展就会很快。
没多久,老廖就以身家性命做担保,让陈朵加入了公司。
随着任务一个又一个的高质量完成。
陈朵逐渐被高层认可。
直到一个月前,一次任务,遇到了这个马教主。
当时的案子很奇怪。
是一个普通人,在利用异能违法犯罪。
公司不好出手,就派了陈朵。
没想到,马教主也在找这个人。
在追捕的过程中,两拨人马撞上了,还发生了冲突。
之后陈朵的通讯器故障,五分钟后,彻底失联。
老廖当时疯了一样,违反公司规定,抽调了华南所有兄弟进行搜查。
因为他只有12个小时,一旦高层察觉到失联这件事,他就必须按下按钮。
十一个小时后,陈朵回来了。
再然后,老廖中了蛊毒,死在他们碰面的地方。
临死前,手里握着那枚按钮。
老廖花了七年的时间,让陈朵适应这个世界。
马洪仙只花了几个小时,就让她叛变了。
我不理解。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我不相信陈朵那孩子,会杀老廖。
这个马洪仙,不简单。
一根烟抽完,我拍了拍老孟的肩膀。
孟叔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错的,是公司呢?
老孟一怔。
我继续道。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正面角色。
但故事里总要有反派吧。
为什么反派,一定是对方呢?
就像这次任务,我们要解决的那些人里,每个人都罪大恶极么?
不是的,他们只是违背了公司这套系统而已。
在游戏里开挂,就会被销号,无论你是善是恶。
这是系统性矛盾,非人力可以解决。
而马仙洪,在这里构建了一套新的系统。
系统之争,没有对错。
在他们的立场上,我们才是阻碍新生事物的反派。
我顿了顿,观察他们的反应。
华中的壮汉在角落里,看不到表情。
老肖嘴角微动,球则似笑非笑。
至于老孟,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我继续试探。
我知道各位从来也没自诩过什么名门正派。
但这次对付马仙洪,不比寻常,你们不是对手。
因为你们有力竭的那天,而他们的转化,会源源不断。
那你准备怎么办?
球晃着那瓶从马仙洪那里顺来的酒,挑眉问道。
听我指挥,毁掉修身炉。
那是现实世界的bug,只有毁掉它,才能毁掉新系统。
否则,一百个公司,也阻止不了旧有系统的崩坏。
我们不是正义之师,但我们必须为此而战。
凭什么是你?
球话里带刺,有几分挑衅在。
我更弱,也更脏。
许多手段,只有我能来。
毕竟,那可是我“亲”侄儿。
我看了眼宝儿,她抠了抠鼻屎,偷偷抹在了球身上。
莫名的,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陈朵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老孟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睡觉。
大家好好休息。
我会留出一天给各位,好好挑选对手。
话音落,群里二壮发来消息。
连着三份19.9MB的文件。
里面是整个村子里所有人的所有资料。
其中有一份私密文件,二壮@了老肖。
只有他能打开。
球一脸好奇,凑了过去。
哎?这是什么?
老肖咧嘴,笑的很开心。
没什么。
十二上根器里,有个叫赵归真的道士,你们别碰。
那是高层送我的礼物。
我认识老肖以来,看他这么开心,还是第一次。
第二天,日上三竿。
等我醒来的时候,整个村子已经忙碌起来。
宝儿追着院子里的母鸡乱跑。
眼里死死盯着它的鸡腿。
别闹了。
我拉着宝儿,对她耳语一番。
然后起身,去找马仙洪。
这么快就想好了??
害,哪能啊,来找你叙叙旧。
我四处打量着他的房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管理这么大一村子,应该挺累的吧。
马仙洪眯起眼睛,笑了笑。
来找修身炉的吧。
嘿嘿,不愧是我侄儿。
既然想看,我领你去便是。
说着他引我走小路,来到他工作的地方。
是一间极大的屋子。
里面空荡荡的,房间的中央,有一个三人多高的炉子。
一旁有大量的傀儡,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维护,建造。
这么些年,东躲西藏,很累吧。
马仙洪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有了它,咱们这些八绝技传人,不,天下苍生,会一片祥和。
你就不怕我砸了它?
如果你想死的话,现在就可以动手,我不拦着。
但作为“家人”,我劝你一句,别那么干。
我挠挠头。
嘿嘿,我不是个儿,我哪敢啊。
不过…
我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你怎么知道,你给的,就是那些人想要的?
很简单,我给了他们选择。
可我怎么觉得,你给的是诱惑,不是选择呢?
马仙洪盘腿坐下,看着我。
洗耳恭听。
没有人不渴望力量,也有没人不渴望权力。
但,受国不祥,才为天下王。
人掌握力量,如果只为自己。
他早晚会被整个系统吞噬。
把力量,摆在渴望力量的人面前。
却不分辨他能否驾驭。
这样的选择和引诱又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把普通人强化一亿倍,他们就会变成超人么?
不,他们只会被自己的一个屁给崩死。
哦?
那你觉得这个村子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大了!
切,我看,是你的那些朋友们,问题更大吧?
即便是在为公司做事,也时刻被公司忌惮着。
这样的生活,没有问题么?
你爷爷隐姓埋名那么多年,突然主动暴露踪迹,然后横死。
想必是为了你吧?
而你隐忍多年,突然出山,大闹四方,想必也是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仅仅是因为身怀绝技,就要背负这些。
没有问题么?
我只想构建一个大同的世界,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难道你还没受够么?
我陷入沉思,没有回应。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现在,告诉你的朋友们,收手吧。
不然,会死的很惨。
我脊背一凉,僵在那里。
原来,我们的计划,他全知道。
另一边,最先出事的,是老孟。
他本着搜集情报的目的接近对方。
没成想,直接被一群年轻人围住。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老家伙最弱,速战速决!
凭着年轻的人机动性和敏捷。
几人出手迅猛,打得老孟措手不及。
我就是个给人打工的老同志,你们这帮年轻人,何必闹这么僵呢….
没等老孟打完圆场,一个小年轻骂骂咧咧道。
去你妈的。
然后一拳打在老孟的鼻梁上。
鼻血流出,眼镜震碎了一半。
华中壮汉此刻正在树上,观察整个村子的地貌。
他看到老孟那边发生冲突,刚想出手支援。
结果树林里,飞出几支暗箭。
壮汉一个后空翻躲过。
然后看到,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快速闪过。
瘦的在指挥胖的。
我用暗器拖住他,你迂回。
这是个狙击手,一旦近身,他必死。
两人配合的相当默契。
不到片刻,胖子便闪到了壮汉身后。
一把环抱住他。
哼哼。
只会放冷枪的家伙。
别指望我会给你个痛快!
球那边插着兜,四处闲逛。
在某个胡同里,突然,被前后两拨人给围住了。
为首的那个从背后掏出法器。
其他人也紧跟着亮出自己的物件。
我他妈最讨厌男人留长发。
娘们唧唧的。
一时间,五光十色,各式各样的武器被御起,一声令下,万物齐发!
在村子的另一头,宝儿则抱着一只母鸡,被人疯狂追赶。
一路上母鸡狂叫不止,引无数村民围观。
马仙洪从修身炉的内部拿出一瓶酒。
酒塞打开,香气四溢。
他仰头,猛灌了一口,然后递给我。
我摇头拒绝了。
他放声大笑。
张楚岚啊,张楚岚。
从你踏进异人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想干什么。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但不好意思,这里是碧游村,你在外面怎么闹都行。
唯独这里,就凭几个奇葩,你们做不到的。
叮铃铛,叮铃铛,灵儿小叮当~
突然一阵欢快的音乐,打破了气氛。
马仙洪有些尴尬的掏出手机。
喂?
嗯嗯,是我,跟张楚岚谈事呢。
….
瞬间,他的脸垮了下来,表情变得严肃。
另一边。
老孟擦了擦鼻子上的血,推了推眼镜。
差不多了,各位也该休息了。
说着,微微发力,运炁。
几个围攻他的人,突然变得僵硬。
凡是和老孟接触过的身体部位,都慢慢发红发热。
几秒钟的时间,一圈人挨个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你是蛊师!!
老孟一脸谦虚。
哪里哪里,没那么厉害。
只是能操控生物罢了。
细菌病毒什么的,略有研究…
这群小年轻,终于在昏倒前,弄明白了为什么公司会派他来对付陈朵。
如果说陈朵是生化武器。
那么这个大叔,就是生化武器系统。
只要公司下令,他可以灭国。
森林里,华中壮汉被胖子从背后环抱着。
胖子的力气越来越大,想要将对方生生绞杀。
终于,砰的一声,壮汉身上的枪管生生被崩断。
胖子露出一丝微笑。
受死吧!
然而话刚出口,胖子的微笑变成了狰狞。
壮汉微微发力,胖子的两个臂膀啪的一声,关节错位。
啊!!怎么可能…
壮汉猛得弓背,将胖子顶飞十几米。
然后松了松筋骨。
看着一旁的小瘦子,笑了笑。
谁告诉你,我是个狙击手的?
这枪管,是公司怕我伤人,封印我用的。
紧接着,他闪到瘦子面前,轻轻弹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刹那间,森林里,如同爆炸了一般。
瘦子骨骼尽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壮汉一脸遗憾。
我就说吧,没了那玩意,我真控制不好力道。
胡同口,一群小年轻被叠成了人山。
王震球带着一个法器一样的手套。
一身戏装,华丽异常。
他轻轻捋了捋自己的长发,念出唱词!
吾乃美猴王,且让你看看这金箍铁棒!
其中有见识的年长者惊呼。
以身化神,以命演绎。
将神灵之功,请入己身。
你和全性夏柳青,什么关系?!!
住嘴,且吃俺老孙,一棒!!
马仙洪放下电话,淡淡说了一句。
看来,低估你那帮朋友了。
说着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点上一根烟。
长吐一口。
老马啊老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瞥了眼他的修身炉,露出邪笑。
你低估的,好像还有我吧?
说着,我引出阳五雷,一掌,劈倒了他所有的傀儡。
宝儿那边,抱着老母鸡,边跑边喊。
不好啦,不好啦,村子着火啦!!!
村民们都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
但连个火星都没看见.
喂!哪里着火了??
别急,我这就放!
说着点着了老母鸡的屁股。
然后从背包里掏出燃烧瓶,到处乱丢。
一时间,村子里乱成一团。
直到马仙洪出现。
各位,不用救火了,下山吧!
公司的人会在山下接应你们。
可是…教主??
此事与你们无关。
只要你们不抵抗,公司不会难为你们。
我的命是教主给的。
誓与村子共存亡!
是啊是啊!
我也是!
我要留下来陪教主!
一群人七嘴八舌,愤慨激昂,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
东边,王震球扛着金箍大棒,一摇一摆走了过来。
西边,华中壮汉拖着那根坏掉的钢管,一步一个脚印。
北边,老孟那副坏掉的眼镜,泛着白光。
他微微叹气,声音低沉。
感人是挺感人的,但你们这帮小年轻啊。还是没疼过…
宝儿,我们就不动手了,交给你。
趁那帮村民愣在原地,宝儿一个闪身,辗转腾挪,在人群里飞速穿梭。
没一会,哀嚎声此起彼伏。
这… 这小姑娘到底用的什么招数??
宝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说我么?
这招叫加藤鹰之手,教我的人说,这是日本忍术。
本来是让人爽的,但加点力道,就能让人痛不欲生。
宝儿一本正经的解说着,虽然有些无厘头。
但懂行的人都明白,她真的只是加了一点点力道而已。
如果使出全力,威力不堪设想。
而这样的人,还有三个…
各位!!!
马仙洪大声喊道。
我错了!我恳请各位,走吧!!
事情因我而起,各位没必要徒劳受罪。
你们打不过的!
真的为我马某人好,就离开此地!
受伤的村民互相搀扶着,默默退下。
但,仍有五六个,没有动身。
他们是十二上根器里,还未参加战斗的。
为首的壮汉,一脸匪气。
抱歉,教主,心领了。
不过,我留下跟报恩无关。
身负这一身的异能,能和这样的高手过招,死而无憾,值!
说的好!!
算我一个!!!
剩下的人纷纷表态。
场面一度热血,让人热泪盈眶。
华中壮汉看了看手上那根废掉的枪管,叹了口气。
哎,这下可不好办了。
杀还是不杀,我控制不好力度啊.
这时,从南边走来一个人。手里似乎拖着什么东西。
肖自在!
一身是血,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气氛这么好啊,来,算我一个!
这… 这… 这…
刚刚烘起来的气氛,一下降至冰点,那个一脸匪气的壮汉突然结巴起来。
赵,赵归真道长!!!
此时大家才反应过来,肖自在手中拖的是什么。
一根脊椎,连着赵归真的脑袋。
从那颗头颅的眼睛里,可以看到无限的恐惧。
我很欣赏你们这样的人。
就像欣赏这位恋童癖道长一样。
都很合我胃口。
但我给你们五秒钟的时间考虑一下。
轻易地得到别人几十年的修为,让你们对力量失去了敬畏。
说到底,你们只是一群异人届的玩家罢了。
不过不好意思,游戏可以复活。
在这里,我们玩的都是真的。
说完,他把赵归真的连着脊柱的脑袋,丢给了那位匪气十足的家伙。
他下意识地接住,然后两腿不断地发抖。
有液体从他裆下流出。
其他人则纷纷呕吐起来。
滚!!!!
都给我滚!!!
马仙洪声嘶力竭,御起法器,将几位上根器震出百米开外。
事情我一个人扛。
和他们无关!
赵道长的血债,我跟你们一个个算!!
说着,马仙洪双目通红,一股杀意升起。
此时,华中壮汉后脚蹬地,一个飞身,直冲而去。
马仙洪以法器抵挡,却不想,对方竟一个虚晃。
原来华中壮汉并非进攻,而是手握金箍棒,以自己为支点,赋能给王震球。
王震球借着金箍棒,撑在空中,然后利用势能,加大力道,玩命向下一劈。
宝儿则抓住时机,拔出菜刀,绕到马仙洪背后,对着两肋一阵横砍。
老肖与老孟自觉地后撤几步,暂时脱离战斗,以免误伤。
最后一击,来自华中壮汉。
就在马仙洪双手抬起,抵御王震球空中的棒子时。
几乎和背面,以菜刀横砍两肋的宝儿同时。
他蓄出全力,由正面,对着马仙洪丹田处打了一拳。
轰的一声,毁天灭地,方圆十里,都听得到震颤。
然而,余波散尽。
马仙洪站在原地,方才的进攻,未伤他分毫。
定睛再看。
他运炁,足足升起十几道法器。
个顶个的绝品。
完全免疫了所有进攻。
就像王者荣耀里,再好的操作,也没能敌过装备碾压。
更何况,对方不仅是开局神装,装备的上限,还远不止六件。
妥妥的开挂。
可即便如此,几位临时工,仍无退意。
就在那边激战的时候。
我正思考着,这炉子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结果身后闪过一个黑影。
不对啊?
我看着周围被我击倒的那些傀儡。
难道还有?
狐疑之际,对方已经出手。
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打出了屋子十几米远。
胜负只在瞬息之间,无论是从速度还是身法上,对方都死死碾压我。
我似乎在它身上,看到了不同人的招式。
恐怖如斯。
这….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
我直接傻掉了。
而黑影似乎不知疲倦,紧接着发动第二次进攻,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我体力不支,胸口发热,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像是中了陈朵的蛊毒。
听老孟提起过。
此毒,无解
靠,玩脱了….
我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
马仙洪那边鏖战已久。
有汗微微从他脑门渗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拖住我是没有用的。
马仙洪一边抵抗着来自宝儿他们的攻击,一边嘲笑道。
看炉子的黑偶,集结了十二上根器所有的异能。
有它在,就算是我自己,也砸不掉!
王震球瞥了瞥嘴。
砸不砸得掉,那是张楚岚的事。
我们只负责拖住你。
十五分钟后,要是还没砸烂,用不着你开口,我们自会找他算账。
话音落,村子的另一头,发出沉闷的爆炸声。
老肖在一旁插嘴道。
看来,你有点低估你这位小叔叔啊。
不,不可能…!
马仙洪脸色突变,不惜一切代价,破了宝儿他们的包围,急速朝那里赶去。
其他临时工紧随其后。
只是到了地方,大家都愣了一下。
修身炉所在的屋子,已经被夷为平地。
一地的废墟残骸,我昏倒在其中。
张楚岚?!你没得事吧?
宝儿最先跳到我身边,疯狂的掐我人中。
疼疼疼疼疼!!!
我一下跳起来。
你这都跟谁学的??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你看,多管用!
我揉了揉上嘴唇。
心里暗暗盘算着。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爷爷那一手绝技,好像在我体内,孕育出了另一个人…
在我失去意识的瞬间,那人接管了我的身体,替我解决了一切。
没等我细想,抬头,我看到马仙洪已经青筋暴起。
一时间,多少泛起了点愧疚。
话说,老马啊,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么?
张楚岚!!!!!!!
马仙洪扯着嗓子,如同困兽一般,朝我扑来。
嘿!老家伙,收网了!!
王震球对着森林深处喊道。
一个身穿戏服的老者,从林间飞出,汹涌而来。
狗贼!还我金凤!
是全性夏柳青,看来重伤已经治好。
身边还带了个外国人,身材魁梧,特种兵的打扮。
只见那外国人,手持一把小刀。
悄无声息的急速而来。
瞬间出刀,一个法器在空中裂开。
普通攻击没用。
大家集中精力,破他法器。
那外国人,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
七人合力进攻,一个一个拔掉了马仙洪的法器。
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这场战斗,我没有插手的资格
所谓的神仙打架不过如此。
但我不关心这个,因为战局已定。
真正值得我关心的那个人,此刻,还在后山。
当法器被逐一击破。
终于,马仙洪,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我输了…
声音嘶哑,带着对信仰的崩塌和绝望。
我走过去,把他之前请我喝的那瓶酒,轻轻放在他面前。
你没输,只是太早了。
说实话,我不否认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我也期待着那样的世界出现。
但,不是现在。
人的步子太大,会扯到蛋。
而系统的步子太大,会是生灵涂炭。
你我虽是同源。
可抱歉,我也有我的立场。
说罢,我起身,朝着后山,走进丛林深处。
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夏柳青和他带来的外国人负责善后。
其他临时工,陆陆续续跟在我身后。
路上,球最先开口。
哎,我说老孟,这个陈朵好对付么?
不在你我之下。
那她为什么不出手?
马仙洪已经这么拼命保她了,她就这么在后山看着?
老孟语塞,一路跟在后面,本想开口问我,但忍住了。
到了山顶,一棵老槐树下。
陈朵就坐在那里,静静的玩着手机。
我们一行六人,潜伏在周围。
由老孟接手指挥权。
他的异能,可以操纵微生物。
陈朵的蛊毒不仅对他无效,甚至反过来能为他所用。
这也是公司之所以派他来的原因。
就在老孟压低声音,小心商讨对策的时候。
华中壮汉突然点了点老孟。
哎? 那个,好像是我们的人…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
我们看到宝儿大摇大摆的直接走了过去。
老孟当场石化。
球也有些发火。
张楚岚,你特么怎么回事,这会儿你倒是不看着你的活宝儿了!
哎呀,对不住,没留神。
我装作一脸懊悔的样子。
老孟则追了过去。
宝儿!陈朵!!别冲动,别冲动,都别冲…
老孟跑到一半,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到宝儿蹲在陈朵旁边,两个人一起认真的盯着手机屏幕。
快快快,快放雷,不放雷你就死了!
放雷?哪里有雷?
要花钱买,冲五块钱就可以了。
我没有钱。
没有钱那就只能死了。再开一局吧。
嗯嗯,好!
然后手机里传来游戏结束的音乐声。
陈朵…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孟看着陈朵,陈朵看着手机。
没有丝毫的战意。
我?我在等你们啊~
其他人也陆续从暗处走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
肖哥双手插兜,盯着陈朵。
哦,前一天晚上,她来找我。
把我的事情又问了一遍。
然后,这个女孩说要给我一个选择。
明天你们进攻村子的时候,我可以留下来和你们战斗。
也可以来后山,等你们把问题解决了,再一起商量我的问题。
而且,到时候可能会有新的选择。
陈朵抬头,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所以我就来啦。
我自己选的~
陈朵扬起脸,一脸的骄傲。
宝儿!
谁让你这么干的!!
我装作一脸愤怒。
不听我指挥,你知不知道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闭嘴吧你!
王震球把我打断。
对着宝儿竖了个大拇指。
华中壮汉则笑着感慨道。
还得是同类懂同类啊,两个小傻瓜碰一块。
早知道这么简单,就不费这么大劲了。
那… 那接下来我怎么办?
陈朵看向宝儿。
宝儿看向我们。
你问他们吧,他们主意多。
干得漂亮,冯宝宝!!
老孟发自内心的惊喜。
陈朵,来,跟我们一起回….
话没说完,王震球一把搂住老孟。
凑在他耳朵旁边低声说道。
孟哥,不,孟叔,不,孟爷!
千万小心!
要给选择,一定要给选择。
这才是她对看重的东西。
是啊,我心里默默回应道。
老廖终其一生也没弄明白。
陈朵当了一辈子提线木偶,最想要的,其实是选择。
是别人认可她的选择。
老廖给了他能给的一切,唯独没有给对方真正想要的。
这才是真正破局的关键。
可惜,这个局,即使是我身在其中,也解不开。
而我能做的,只是用这死局,来解另一个死局。
好,我明白了。
老孟点了点头,继续对陈朵说道。
这样,给你一个选择。
你可以选择和我们回公司。
我以性命保证,保证他们绝对不会伤害你。
然后你还可以选择….
你还可以选择…. 你还可以选…. 你还可以….
老孟左思右想,越说越急,汗滴从他额头冒出。
我接过话茬。
你还可以选择死!
话音落,老孟转身,狠狠拽住我的领子。
似一头发狂的野兽。
你他妈说什么!!
不是说好了给一个交代么?!
这他妈的就是你给的交代?!!!!
真的么,太好了。
陈朵露出灿烂的微笑。
老孟一下怔住,拳头停在空中,回头看着陈朵。
不,陈朵,会有更好的办法的,会有的!
会有的!!!
孟叔,还不明白么?
这才是她最想要的。
放你妈的屁!
你是个什么东西!!
老孟歇斯底里的对着我大喊。
我则异常冷静。
你不是好奇马仙洪做了什么么?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给了她一个选择。
留在公司,或者离开。
你不是好奇,她为什么会杀死老廖么?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做。
她只是用她方式,想让老廖认可她的选择。
什么意思?
想想老廖的尸体。
他手上一直握着那枚按钮。
而他又是中了陈朵的蛊毒而死。
你想说什么?
陈朵只要死了,她的蛊毒,就会自动失效。
还不懂么?
她是在请老廖,杀死自己。
只不过。老廖拒绝了。
代价是,他自己的命。
老孟整个人突然垮掉。
是这样的么?陈朵?
他的声音里,近乎带着哭腔。
陈朵点了点头,轻声诉说。
廖叔临死前,说他理解我了。
他说原来蛊毒在体内,会这么痛苦。
一直以来,他都因为我冷静的外表,忽视了我所承受的。
但他相信,蛊毒是可以被解决的,他让我跑,说总有一天,科技可以治愈我。
他不想承认的是,科技或许可以治愈我的身体。
陈朵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但它们,没办法治愈我的过去。
谢谢你们。
廖叔到最后也不认可我的选择。
我选择,死。
扑通一下,老孟跪倒在地,泪流满满。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么逼一个小姑娘。
凭什么非死不可。
这个操蛋的世界。
凭什么!!
他妈的,凭什么啊
…
没有人能理解,在陈朵冷静的外表下。
究竟承受着怎样的苦痛。
毕竟早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剥夺了表达的能力。
不认可她的选择,是对那些痛苦的全盘否定。
而那些痛苦,又组成了现在的陈朵。
否定它们,就是否定陈朵存在的意义。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是药仙会那种王八蛋系统,造就的bug。
唯有死,才是唯一的出路。
老廖不认。
他以性命为祭,逆天而行,和命运做着抗衡。
他输了….
我默默盘算着这些。
大家也各自陷入沉默。
只有老孟疯狂捶打着地面。
一定还有其他选择,一定还有!!
别这样,老孟。
华中壮汉蹲了下来,摸着老孟的后背。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最后,把尊重留给她吧。
当初是你把她接到这个世界上的。
最后一程,就由你来送吧。
等等。
老肖从后面走过来。
陈朵!
嗯?
选择还没完呢。
不伤人的情况下,死的方式,你可以自己选。
真,真的么?
陈朵一脸惊讶,像是得到了意外的礼物。
那我自己动手也可以么?
如果我放弃掉对蛊毒的克制,它们会在24小时内把我吞噬掉。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当然。
华中壮汉一脸温柔。
这是你的选择,我们会陪着你的。
呼的一下。
王震球在一旁点起了篝火。
山里凉气大。
来,暖暖身子。
说着,把陈朵拉到了篝火旁。
一群人围着篝火,坐成一圈。
其乐融融。
只有老孟,还在那里,掉着眼泪,囔囔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命这么苦。
为什么她要遭遇着这些。
你们说,这都是为什么啊!
宝儿拿着一根烤玉米,瞪着一双迷惑的大眼。
啊?为什么?
因为她倒霉呗。
就因为倒霉,所以就要去死??
倒霉不倒霉,人都要死的啊。
那为什么她就不能幸福的死去,为什么她就不配有一个好的结局?
哎?你现在不幸福么?
宝儿转头问陈朵。
陈朵也是一脸迷惑,瞪大眼。
所以我说这个人讨厌嘛。
他不讲道理的。
虽说有点小遗憾,但我现在好幸福好幸福。
他非要说我不幸福。
太讨厌了。
老孟一下止住了眼泪,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其他人哈哈大笑。
一旁的王震球拍了拍老孟。
还不懂么?
放下吧。
别用这个世界的思考方式去要求她了,她不一样的。
真想对她好,就好好送送她吧。
对了。
王震球扭头问陈朵。
你刚刚说,有点小遗憾,那是什么?
只见陈朵红着脸,低下了头。
可…可以说么?
说说说,没问题。
今天你说干啥都行!
我….
我……
我想去逛街….
大家突然沉默了。
陈朵慌忙补充道。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
公司一直都不让我在公众场合出现的….
你的蛊毒,还有多久发作?
一直沉默的老肖,突然发问。
大概还有18个小时。
老肖小声盘算着。
从这里进城,最快需要六个小时。
嗯,来得及。
算我一个。
好嘞!
王震球一脸兴奋。
那就这么定了!一起去逛街!
不行!!
我站起来,猛地泼了一盆冷水。
我反对!
你他妈算个球?
王震球语气里带着轻蔑。
别的事,好商量。
这个不行!
谁能确保,公共场合,陈朵不会借机逃跑?
她说她会死,你们就信?
万一她拿普通人当人质怎么办?
我…我不会的…
陈朵低着头。
你说你不会,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张楚岚本人可能不算什么东西。
但在这里,我就代表公司。
出了事情…..
闭嘴吧!
华中壮汉起身,打断我的话。
他妈的,不就是谁负责的问题么。
我!
老肖插着裤兜,也站起来。
我!!
然后是球
我!!!!
还有老孟。
我!!!!
最后,是群里的二壮。
这是她第一次发文字消息。
张楚岚,你他妈闭嘴,还有我!
小张啊。
老肖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我背后。
伸手一把搂住我,言语里带着微笑。
我本人对你没什么意见。
像我们这种临时工,被人收留,替人做事,是应该的。
但碧游村的问题,都已经搞定了。
临时工的问题,说到底是我们内部的事情。
外人,就别干涉了吧?
我满脸堆笑。
嘿嘿嘿,是是是,肖哥您说的有道理。
您说的都对。
我给宝儿放半天假,你们想去哪就去哪!
半天??
哦,不!一天!一天假!!
宝儿!!
啊?
那什么,随便逛,发票留一下。
我给你报销!
真嘞?
别太贵就…
我看了一眼老肖的眼睛。
把话咽回到肚子里。
嗯,真的
看着被他们包裹着的陈朵和宝儿。
我强忍着内心的情绪,无所事事的走开。
周末的中午,是商业街最热闹的时段。
某家商场的街口,有一行六人,穿梭在人群。
其中有两个姑娘,一个邋里邋遢,一个谨小慎微。
路过一家抓娃娃机店的时候。
最前面的姑娘,突然停了下来。
那个…
她指了指里面的娃娃机。
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可以么….?
最壮的那个男人耸了耸肩,表示肯定。
然后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跑了过去。
趴在机器上,看别人玩了好久。
哎,姐姐,你不玩么?
一个正玩得起兴的小女孩,突然转头看向她。
我有诀窍哦,可以教你!
然后小女孩就自顾自的教了起来。
直到远处,她的哥哥大喊。
“小尾巴,回家啦!”
她才抱着一堆娃娃,恋恋不舍的离开。
临走前,她拽了拽陈朵的袖子。
踮起脚尖,偷偷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诀窍。
记住哦!
嗯,好。
然后小女孩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只剩下陈朵对着机器发呆。
嗯?怎么不试试?
宝儿上前询问。
我不知道怎么启动。
投硬币就可以了。
我…没有钱
接着两个女孩把目光投向同行的男人们。
长发少年,双手插兜,吹着口哨,看向别处。
剩下的三个男人,摸遍了全身,终于凑出几枚硬币。
一下,两下,三下
陈朵一脸认真的使用着刚刚学会的诀窍。
终于,全都失败了…
好可惜。
一旁的宝儿嘟起嘴。
陈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品位着方才的失败。
突然,她的视线又移向别的地方。
人来人往,那是一家露天咖啡店。
有一对情侣在热情相拥。
一旁有位街头艺人,在弹着吉他。
小孩子因为没有得到心爱的玩具,当众哭闹着。
人群往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同的表情。
只有陈朵,像是根木头一样,冷静的看着这一切。
直到她的脚步停下,停在了一家服装店的门口。
她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同样面无表情的模特。
同行的壮汉一拍脑门。
哎呀,对了,小姑娘逛街,就该买身好看的衣服才对!
然后不由分说的,拉着两个女孩进了店。
宝儿被打扮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村姑。
而陈朵出来时,把店员吓了一跳。
经年累月的蛊毒,已经彻底侵蚀了她身上的皮肤。
穿着半袖裙的她,更像是一个重度烧伤患者。
这是陈朵第一次穿得像个正常的女孩子。
她和宝儿手牵着手,蹦蹦跳跳的买了饰品店的耳坠。
画了街头的画像,甚至,还一起打了游戏厅的电玩。
当路过一家冰激凌的时候。
陈朵停下了脚步。
给我钱,我想自己买,可以么….?
壮汉一把拉来那个长发少年。
把他口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
当陈朵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
抱了一大堆的冰淇淋。
嚯,买了这么多啊?
给,我请大家吃~
说着,一个一个把冰淇淋交到他们手上。
戴眼镜的老孟,逛街逛的有点累,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休息。
一抬头,看到陈朵拿着冰淇淋,递了过来。
他有些吃惊。
你…. 你原谅我了么?
嗯?原谅你?
你不是一直恨我把你从那个地方带出来么?
是啊,可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原谅你啊…
说着把冰激凌交到老孟手中。
再说,我都已经要回去了。
陈朵蹲在老孟的面前,一口一口吃着冰激凌。
老孟低着头,擦着眼泪。
好..好… 好吃么…
嗯,好吃,就是太痛了。
我的脏器已经被腐蚀掉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廖叔也是,你也是。
还有好多人。
我想报答你们,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带我来的这个世界,真好啊。
陈朵抬头,看向天空。
只是,我好像应付不了….
陈朵的声音越来越柔弱。
老孟拿着冰淇淋,和着眼泪,疯狂的,大口大口的吃着。
终于,他吃完了。
他发现陈朵的状态越来越糟糕
休息一下么?
不用…反正….很快…就能休息了….
老孟站起来,拉着陈朵的手。
此时,陈朵的体力,已经明显衰退。半倚在老孟的身上。
他们还在继续逛着。
陈朵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着。
街上的行人们,渐渐的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纷纷拿起手机,准备拍照。
然而,就在瞬间,整个街道所有人的手机,都黑屏了。
紧接着,每一块屏幕上,都出现了一个手绘的小女孩。
画的是陈朵的样子,很可爱。
甚至商店的屏幕上,也都是。
是陈朵最可爱的样子。
谢谢你,二壮。
谢谢你,宝儿。
谢谢你,孟叔。
谢谢你,黑管。
谢谢你,肖哥….
陈朵嘴里小声喃喃着。
终于,眼前一黑,她倒在路上。
最后的最后,对着一个方向,她轻轻碰了碰嘴唇。
像是在说,谢谢…
老肖跪在陈朵的尸体旁,用手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虔诚的念着佛经。
而在陈朵倒下的那个方向,有一栋楼,楼的最高处,我站在那里。
看着眼前的一切。
面无表情。
小时候爷爷说过,天之道,利而不害。
马仙洪他想做一个太阳,想照亮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但我不是。
我自知命格轻贱,担不起这天道的重任。
我只能化作卑劣的烛光,自私的,只照亮一个人。
宝儿去找陈朵,是我的意思。
把陈朵送上绝路,也是我的意思。
当我踏入这死局的那一刻起。
我就已经铁了心,要利用它,利用陈朵的死。
我不知道宝儿在公司这套系统之下,还能隐藏多久。
我只知道,一旦与公司为敌。
最大的威胁,就是这帮临时工。
但现在,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陈朵的死,促成了一套新系统的诞生。
在套小系统下,宝儿安全了。
即使有一天,与公司为敌。
临时工们也会是宝儿的盟友。
至于他们的那套系统是否兼容我,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我这个“异人”越被他们讨厌,他们的小团体就会越稳定。
对不起了,老廖。
对不起了,老马。
对不起了…. 陈朵
原谅我的自私。
一路,走好!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以是等辈,吾当忧念。”
“汝既毕是往愿。累劫重誓。广度罪辈。吾复何虑。”
——《地藏经》
27.有哪些史诗感很强的故事?
我见过最混乱的地方。
叫古城路。
那是条商业街,街上的大人们,经营着各种营生。
而小孩们,则无序的生长着。
因为普遍缺乏管教,那里帮派林立,纷争不断。
由此得名,无主之地。
我是其中的一员,少爷也是。
只不过,不同的是,他是坐轿车来的。
一身书生打扮,一脸不问世事。
一看就是没被欺负过的样子。
在野蛮生长的丛林世界,他是异类。
他的爷爷是这座城市的古董大王。
整条街的古董店,都是他们家的。
相传就连”古城路”这三个字,都是他爷爷给取的。
那会的古城路,是野孩子们的天下。
大人们疏于管教,也懒得管教。
毕竟恃强凌弱,本就是生存法则。
只是当少爷来了之后。
终日喧闹的街头,多了一股读书声。
那股书声,仿佛结界般。
其方圆十米,不见人烟。
即便是最坏的孩子头,也离他远远的。
于是街头就形成了这样的奇怪格局。
99%的地盘,充斥着厮杀与叫喊。
而剩下那1%的地界,站着一个少年,冷眼旁观。
今天刚抢走的足球,明天就会出现在另一帮人脚下。
此刻鼻青脸肿的孩子王,前一秒还趾高气昂。
强大者欺凌弱小,而后又被更强大者欺凌。
混乱充斥着街头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无序之中,有朗朗书声,不疾不徐。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每日如此,循环往复。
直到一声哭喊,打破了平衡。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哭声。
响天动地,如同防空警报。
一群男生将她团团围住,揪着她的辫子。
要她交保护费。
这是古城路的传统。
新来的人,不论大小,要拜码头。
即便这个小孩,连牙都还没长齐。
只见她的小手背在后面,死死攥着一颗棒棒糖。
这个年纪的她,还听不懂“保护费”的意思。
但她坚决不允许别人抢走这颗糖。
这是我哥哥给我买的!
她仰着小脸,对着那群人解释道。
结果他们哄堂大笑。
奥特曼给你买的也没用!
说着他们掰开了她的手,抢走了那颗糖。
其实,他们根本不在乎那颗糖。
他们在乎的,只是“抢”这个动作。
因为它彰显着力量,而力量,是街头生存的根本。
小女孩放声大哭。
那群人哈哈大笑。
还给她。
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声音从后面传来。
大家的笑容逐渐凝固。
回头,少爷站在那里。
你他妈….
旁边的小跟帮,偷偷凑了上去,嘀嘀咕咕的小声介绍着眼前的怪胎。
噢,是他啊。
为首的小孩恍然大悟,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下。
少管闲事哈。
说着,他用手擤了擤鼻涕,顺手把鼻涕,抹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一气呵成,十分恶心。
今天你们抢她的。
明天别人也能抢你们的。
啊?你想说啥?
为首的孩子一时没跟上节奏。
脑袋有些短路。
循环往复,皆受其苦。
你们这套系统有问题。
一群人直接傻在那里,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少爷顿了顿,还是慢条斯理。
总之,还给她。
这句他们倒是听懂了。
为首的孩子,一下冒了火。
妈的,跟你客气,还给你长脸了。
他一个健步,走到少爷面前。
双手揪住领子,将少爷提起。
只听啪的一声,衬衫上的纽扣,崩掉了一颗。
哎,大哥大哥,消消气?
玩陀螺去啊?
那群孩子里,突然窜出个贼眉鼠眼的家伙。
对着孩子头嬉皮笑脸道。
玩个屁,滚!
我看见独眼他们已经去了。
他说他是古城路的街霸。
话音刚落,孩子头的注意力一下就跑偏了。
松开少爷的领子,骂骂咧咧道。
呸,我是他街祖宗!
他人呢?!
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指了指最西边的沙堆。
孩子头气势汹汹的就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那人松了一口气。
走过来,理了理少爷的领子。
江湖规矩,大恩不用谢。
表示表示就行。
少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怎么呆了吧唧的,吓傻啦?
那人顺势翻了翻少爷的口袋。
我跟你讲,混古街你得机灵点。
一番搜寻无果,他显得有些失落。
行吧,先欠着,就当交个朋友。
以后买陀螺,找我。
我跟老板熟!
他拍了拍少爷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哦,对了,以后少出头,小心挨打。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根棒棒糖。
塞进嘴里,大摇大摆地走了。
路过小女孩身边时,还不忘拍拍她的脑袋。
品位不错哈,小矮子~
这人叫王志昌,古街第一小瘪三。
人送外号,丸子汤。
而那个被他拍脑袋的小女孩,很多年后,会把他虐得连渣都不剩。
当然,这是后话。
在混乱无序的街头,丸子汤是另一种存在。
如鱼得水,人人喊打。
如果不是他家卖的麻辣烫实在好吃。
他早就横死街头了。
就是这么两个人,天壤之别,哪哪不挨。
却意外的搅到了一起。
因为一个沙堆。
那是古城路的宝贝。
在西街的街角,以我们当时的身高来算。
有三四人那么高。
据说是城市改道,施工用的。
但改道这事,因为大家的反对,被压了下来。
工地迟迟没有动工,沙堆也就留在了那里。
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里,沙子和海往往是分不开的。
只是在内陆的小城市,别说海,连湖都很少见。
突然冒出这么大一个沙堆,孩子们格外新奇。
一个个跟疯了一样,每日在上面嬉戏打闹。
不过俗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有好东西的地方,尤是。
慢慢的,沙堆变成了一小部分人的特权。
只有他们能玩,别人不行。
这一小部分人,斗来斗去的。
沙堆,几易其主。
它的第一任主人,叫黑子。
是离沙堆最近的一户人家。
古城路自西向东而建,越往西,年代越久。
黑子他们家,是西街最早的一批。
理所应当的,沙堆被黑子视为己有。
只有他允许的人,才能在上面玩耍。
随着年岁渐长,黑子被送去了寄宿学校。
他的代理人,大头,成了沙堆的实际拥有者。
大头没别的本事,他能成代理人,只是因为跟黑子关系好。
但可惜,黑子认他,别人不认。
没几天,大头就被揍成了猪头。
取而代之的,是鬼三,独眼,和刀疤。
他们三个,各成一派。
鬼三家里开户外用品店的,相传是军人世家。
不光身体素质好,目光也锐得吓人。
独眼因为视力矫正,每天带着眼罩,一脸的阴险狡诈,逢人就说自己少颗眼珠。
至于刀疤,是街上最著名的土匪,几乎所有的霸凌,都是他干出来的。
仗着肚子上有道疤,成天耀武扬威。但其实,他只是得过阑尾炎而已。
大头在胡同里被揍,就是他们仨干出来的。
独眼负责蒙头,刀疤负责扑倒。
剩下就是鬼三,一脸冷静,一顿乱拳。
如果不是有大人刚好路过,鬼三已经上板砖了。
然而,即便配合的如此默契。
他们三个,也并非什么伙伴。
互相看不惯,但又有忌惮。
是他们的常态。
一般而言,他们不会直接起冲突。
常起冲突的,是他们的小跟班。
谁的势力大一点,谁就能多玩一会沙堆。
谁能多玩一会沙堆,谁就能吸引更多的人加入。
长年累月的较劲中,他们互有胜负,各不吃亏。
只是可怜了东街那帮新来的孩子。
总要被迫站队,被迫拜码头。
少爷终日诵诗读书,和这些事情,本没有关系。
他被卷进来,纯粹是因为意外。
一只钢笔丢了。
那天在街头,他对着落日,写信给一个人。
突然电话响了,竟然恰好就是对方。
他们聊了很久,等挂了电话。
少爷才意识到,信还在外面。
急急忙忙跑出去,万幸,信还在。
但笔没了。
按照古城路的一贯尿性,只有一种可能。
笔被人“拿”了。
想要找回来,比登天难。
但少爷不信邪,去了麻辣烫店。
呦,大仙儿,下凡啦?
丸子汤翘着二郎腿,正看电视。
看见外面的少爷,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
丢了个东西,帮我找找。
少爷双手插兜,站在门口。
丸子汤抹了抹嘴,左右看了看。
那啥,知道这是古城路吧?
知道。
然后在这里丢了东西?
是的。
最后还想找回来??
嗯。
你读书读傻了吧?
丸子汤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陀螺。
少爷不紧不慢,语速不带波澜。
丸子汤则耸了耸肩,背影里带着不屑。
一套。
他的步伐,越来越慢。
电动的。
咔的一下,丸子汤定住了。
“短视者,急功,以利诱之。”
书上写的。
少爷面带微笑。
书没白读。
少爷家的有钱,是出了名的。
虽然小孩子对钱,可能没什么概念。
但对新鲜玩意,是一等一的敏锐。
在信息没有那么流通的时代。
大城市已经流行了很久的东西,小城市还一无所知。
我们的时间总是滞后的。
而少爷,永远赶在我们前面。
像电动陀螺这种东西,其他人听都还没听过。
如果能搞到一套,那他丸子汤,也算有头有脸了。
成交!
丸子汤回头,一脸坏笑。
不过提醒一句,像你这种公子哥,可能得受点委屈。
丸子汤带路,少爷跟在后面。
路过小卖铺的时候,他问少爷要了几个钢镚儿,作为活动经费。
看店的是个胖子。
街上的人都管他叫大胖。
大胖人很好,只不过傻乎乎的,总被欺负。
嗨,大胖,来两包花生米,要便宜的。
大胖踮起脚,笨拙的从货架的最上面,拿出了两包快要过期的花生米。
挠了挠头,对着丸子汤憨憨一笑。
嘿嘿,你又要去看他们啊?
嗯,带了个小跟班。
说着,丸子汤指了指外面的少爷。
本来不想收的,非要跟着我,我带他见见世面去。
说着,丸子汤拿起那两包花生米,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小卖铺。
大胖躲在柜台后面,看着丸子汤的背影,一脸羡慕。
哇,真厉害啊。
他托着下巴,眼里放光。
当丸子汤的脚步停下来的时候。
他和少爷,已经走到了古城路的正中间。
那里是一个隔断,有一个小花坛。
正好把古城路分为东西两端。
隔断处有一堵墙,墙的后面,是一座废弃的小阁楼。
喏,就是这儿了,跪下!
少爷皱了皱眉头。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害,是让你钻!
丸子汤指了指墙角的狗洞。
自己先做了个示范。
跪在地上,匍匐前进。
洞口很小,像是什么人故意刨的。
四周是杂草,如果不注意,没人能发现。
墙的上面是铁栅栏。一根一根的,排列很密。
即便是小孩子也穿不过去。
想要过这堵墙,只能钻过去。
当然,也可以翻。
前提是不怕栅栏上的尖刺,和一下能蹦两米高。
想什么呢?钻啊?!
少爷双手插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已经钻过去的丸子汤,无奈,又钻了出来。
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哎,是你自己不钻的,可不赖我哈。
说着,把手伸出来。
嘿嘿一笑。
结账吧。
少爷从兜里掏出几个钢镚儿,放在丸子汤手上。
喂!不带耍赖的!
陀螺呢?
看着丸子汤猴急的样子,少爷不紧不慢。
去,买两个手帕。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骂骂咧咧,极不情愿,一步三回头的丸子汤。
终于还是把手帕买回来了。
少爷用手帕,把两根相邻的铁栅栏,系在一起。
两个手帕紧挨着,一共系住了四根。
然后又不知从哪,捡了两根长棍,插在手帕里。
转!
一声令下。
少爷和丸子汤,一人转动一根棍子。
手帕在杠杆的作用力下,不断收紧,两个手帕之间的铁栅栏,就这样,慢慢被撑开。
正好撑出一个人的空挡。
他们把棍子卡住,然后少爷从容地跨了过去。
只留下丸子汤楞在原地,看着草丛里的狗洞。
表情复杂。
等丸子汤也过去之后。
少爷把系在栅栏上的手帕解了来下,铁栅栏瞬间恢复原样。
干干净净的,一点痕迹都没留。
丸子汤目瞪口呆。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同样是偷鸡摸狗。
这读过书的,是他娘的不一样….
过了围墙,就是一幢废弃的小阁楼
年久失修,人去楼空。
楼梯甚至都是木质的,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加上一旁的高楼遮住了阳光,阁楼里,透着一丝阴凉,让人瘆得慌。
当他们爬到二楼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正坐在窗边发呆。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把椅子,没有别的东西。
远远看去,整个画面,带着一丝诡异。
丸子汤朝那人晃了晃手中的花生米。
小男孩的视线从远方拉了回来。推了推厚重的眼镜。
鸽子在楼上。
这人叫小眼镜。家里卖衣服的。
阁楼在他们家服装店的旁边,因为没人稀罕,慢慢的,也就变成了他们家的。
小眼镜患有远视眼,镜片很厚。
和独眼不同。
他性格内向,因为凸透镜的缘故,他的眼睛被放得很大,看起来像青蛙,总被人取笑。
渐渐的,他也就不愿意再去街上玩了。
阁楼是家人给他安排的地方。
他每天待在窗口,什么也不干,只是眺望远方。
后来家人怕他无聊,给他养了鸽子。
说是看鸽子飞,对眼睛好。
因为长时间的与世隔绝,这里带着一丝阴寒和寂寥。
孩子们称这里为鬼屋,离它远远的。
不过丸子汤不怕,偶尔还会来喂喂鸽子。
上到三楼,依旧是空荡荡的。
不同的是,多了几只鸽子,和一架望远镜。
三楼的小眼镜接过丸子汤的花生米,说了声谢谢。
突然,少爷的身子变得僵硬,头皮有些发麻。
在昏暗的小阁楼里,他意识到。
眼前这个人,刚刚还在二楼。
在没有秘密通道的情况下。
要么撞鬼了。
要么见鬼了。
总之,不对劲。
倒是丸子汤,一看就是常客,直奔望远镜而去。
望远镜的倍数很高,为了防止抖动,是架在三脚架上的。
他动来动去,各种调试,终于,他喊了一句。
哎,你看,那儿就是你们家店了。
少爷站在那里,迟迟没动。
发什么呆啊!跟他们说说,你什么时候丢的。
他们?
哦,介绍一下,这是小眼镜,楼下那个是大眼镜。
哎?不对,这是大眼镜,楼下那是…
哎算了算了!反正就是一个大眼镜,一个小眼镜!
他俩双胞胎。
这位是?
大眼镜看着少爷,有些疑惑。
这里除了丸子汤,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其他人了。
嘿嘿,我新认的大哥。
以后古城路,他罩我了。
是吧,大哥?
少爷没有搭理丸子汤,对着大眼镜点头示意。
哎,对了,咱丢的是什么东西来着?
丸子汤坐在望远镜前,扭头问少爷。
钢笔。
啊?很贵么?
一个姐姐送的,很重要。
切,女孩送的啊?
丸子汤做了个鬼脸。
真正的男人都不跟女孩玩的。
女孩这种生物,最麻烦了。
丸子汤的表情带着些许轻蔑。
成,那你以后别用望远眼镜偷看。
大眼镜在旁边拆台。
唰的一下,丸子汤脸就红了。
我看的那是鸽子!
没我,它们早饿死了!
什么时候丢的?
大眼镜无视了丸子汤,直接问少爷。
嗯… 昨天,太阳落山。
大眼镜沉思了一会。从窗台上拿起一个本子,翻了翻。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
嗯,找到了,那天刀疤跟人打架,落日的时候,从那里路过。
刀疤?
害,他你都不认识,就是上次抢棒棒糖的那个。
丸子汤翘着二郎腿,大言不惭的说道,仿佛忘记了那个棒棒糖最后是让谁给吃了。
我看啊,东西落他手里,那是没戏了。
少爷看向大眼镜,大眼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刀疤有个毛病,抢来的东西,会埋沙堆里。
说是以后再挖出来,就是古董,能增值。
然而那个沙堆,看得很严,除了三巨头,几乎没人能靠近。
大眼镜耸了耸肩,表示无能无力。
丸子汤扣了扣鼻屎,搓了搓,然后弹飞。
得,打完收工。
回家吃饭啦,结账!
他跳到少爷面前,伸出手。
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
丸子汤的笑容僵在那里。
声音从楼梯处传来。
小眼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同样的本子。
半个月前,街上新开了家五金店。
来了个男的。
喜欢抽烟,把刀疤打哭过。
对了,那天丸子汤也在。
哦?你认识?
丸子汤的嘴角有些抽搐。
认,认识….吧…
五金店门外,丸子汤站在那里,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明明是白天,店里却透着昏暗,像某种原始的洞穴。
丸子汤声音带着颤抖,拽了拽少爷的衣角。
要不还是算了,陀螺我也不要了….
没等丸子汤讨价还价。
少爷直接一步跨了进去。
丸子汤小心翼翼的后退几步,在门外候着。
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直到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找狗娃啊?他拉货去了,没准。
慢的话,得天黑了
回去的路上,丸子汤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我跟你讲,钢笔没了可以再买。
命没了,可就没了!
那个五金店里住着的,就是个怪物啊,怪物你懂么?
丸子汤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那天,就这么着,噼里啪啦,人就飞出去了。
飞出去了啊!!
我估计他能有两米多高,有两吨多重!
总之,总之我们还是别惹麻烦了,好吧。
正说着,他们经过了一个胡同口。
里面有几个小孩,正蹲在地上玩陀螺。
呐,看见没,就是那个,就是那小子让人给踹飞了。
丸子汤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道。
结果被对方给听见了。
那人叫赵乐,跟街上的脏孩子不太一样。
他住旁边的高档小区,看起来要更洋气些。
你他妈皮痒啦?!
赵乐站起身,恶狠狠的瞪着丸子汤。
说着,其他的小孩也慢慢站了起来。
从归属上划分,这些都是刀疤的人。
丸子汤一个后跳,蹦到了少爷身后。
爷爷我今儿有贵客,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话音落下,其他的人脸色明显有了变化。
行,你牛逼!
赵乐一行人,拿起他们的陀螺,消失在胡同里。
丸子汤舒了一口气,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少爷。
哎,看见没,以后我罩你了。
正说着,背后一个阴影笼了上来,将他们覆盖。
丸子汤回头,一个人站在那里,落日在他身上,描了一层金边。
只见那人抱着一个大箱子,
因为背光的缘故,暂时看不清长相。
哎,让一让,挡路了!
丸子汤眼疾手快,忙跳到一旁。
少爷则没反应过来。
他性子慢,干什么都透着淡然。
结果当啷一声,两人撞上了。
箱子里的钥匙和锁,撒了一地。
丸子汤脑门上渗出一层细汗,结结巴巴地打招呼。
嗨,狗,狗哥….
对方长得高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干过体力活的。
浑身透着“别惹我”的气息。
他蹲在地上,捡东西。
默默无言,气氛沉寂,一时剑拔弩张。
丸子汤的脚尖已经换好了方向。
随时准备逃跑。
然而那人一抬头,看见少爷。
却憨憨一笑,露出一行大白牙。
诶?是你啊??
啊???
你们认识??
嗯,这家伙叠得飞机可厉害了!
诶?小陀螺,你也在啊?
丸子汤的脸瞬间拉胯。
自己再次被无视了。
而且小陀螺是什么鬼?!
但他默默吐槽,不敢声张。
狗哥挠了挠头,憨憨一笑,有些难为情。
有点赶,没看路…
不好意思哈。
少爷没说什么,蹲了下来,帮狗哥一起捡。
丸子汤则楞了一下,也加入进来。
当时的东西,散落一地,他们捡了很久。
夕阳下。
影子,被拉得很长。
那天,狗哥带着他们去了沙堆。
结果,赶巧碰上整条街的孩子都在上面。
三伙人不知道起了什么冲突,正打得不亦乐乎。
突然冒出了一个狗哥,大大咧咧的表示。
要去沙堆上找个东西。
结果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投射在了他们仨身上。
丸子汤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少爷跟狗哥拖走。
边走,还边对着那群人赔笑。
各位大哥,我们开玩笑呢,开玩笑呢…
诶?不是找东西么?
跑什么???
狗哥一脸懵逼。
丸子汤架着两个人,跑出去好远。
他弯着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我觉得…
咱还是从… 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那什么,这成语没用错吧?
少爷在一旁点了点头。
狗哥则挠了挠头。
打呗,打不就完了?
别别别别!
丸子汤一把搂住狗哥,说今天天色已晚,正式邀请他,去自己的秘密基地。
当然,这是丸子汤自称的。
阁楼其实是大小眼镜的地盘。
不过也无所谓了。
再往后,那里会是我们所有人的基地。
基地外的围墙,几乎挡住了所有孩子。
在少爷出现之前,进入阁楼只有两种办法。
要么从大小眼镜家的店里过去。
要么从丸子汤挖的狗洞里过去。
少爷用杠杆原理开辟了第三种方法。
可惜,不适用于狗哥。
他的块头实在是太大了,那点缝隙,根本不够。
少爷本想让丸子汤再去买点手绢。
但狗哥摆了摆手,嫌麻烦。
他后退几步,两米多高的围墙,他一个借力翻了过去。
丸子汤看了看自己曾经挖的狗洞。
又看了看已经过去的狗哥跟少爷。
思绪复杂,表情混乱。
一万句吐槽不知从何说起。
当狗哥进入阁楼之后,整个人都是兴奋的。
满眼新奇,东摸摸,西问问。
直到他看见三楼的鸽子笼。
靠!还有鸽子。
我奶奶会做,可好吃了。
你们这儿怎么卖的?!
说着,就要去称称鸽子的斤两。
小眼镜跳出来,拦在鸽笼面前。
脸色微红,身体发抖。
别,别过来!
不许靠近!
丸子汤赶忙拉住狗哥,一通解释。
害,宠物啊?
你们这些城里人真有意思。
狗哥四处逛了逛,嘴里不住的感叹。
我说,你们俩成天憋在屋里,不无聊么?
我们会写东西。
一旁的大眼镜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一页一页的翻着。
我们管这里叫研究所。
专门研究记录古城路上的一举一动。
狗哥瞥了瞥窗外的古城路,又看了看屋里的鸽笼。
你们可够奇怪的。
那是,这俩以后可是要当科学家的。
丸子汤不只从哪掏了个苹果,啃得不亦乐乎。
就他们这样,活该被排挤。
谁愿意带着科学家混街头啊,是吧。
双胞胎同时推了推眼镜。
没有说话。
反正呢,想拿回东西,打是行不通的。
狗哥刚想插话,被丸子汤给截了下来。
停!我知道,你打刀疤没问题。你打独眼也没问题。
问题是,独眼,刀疤,鬼三,他们加起来,你怎么打?
他们仨手底下,那可是整条街的人。
要我说,大家相逢是缘。
他啃完最后一口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吃一堑,长一智,这事儿就算了。
大不了,我请大家吃花生米。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半包快过期的花生米。
一旁的鸽子兴奋起来,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大家一阵沉默。
少爷先开口。
可以看看你们的笔记么?
少爷很有礼貌,得到了许可之后,小心翼翼的翻看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少爷把两本笔记合上。
问题的关键在沙堆。
少爷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敏锐。
所有的势力都因沙堆而起。
只要有人动沙堆,他们就会团结起来。
想要进沙堆,要么加入他们。
要么,打败它
切。
丸子汤撇了撇嘴。
还不是老样子。
不,不是打败他们,是打败它,那个沙堆。
你疯啦?
没有。
与其说他们三个在把控沙堆。
倒不如说,他们三个被沙堆把控着。
即便没有鬼三他们,只要沙堆还在,就会有鬼四,鬼五。
他们三个,只是傀儡罢了。
争来争去。
大家各受其苦。
这套系统有问题,得换。
丸子汤没有说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又摸了摸少爷的。
那你准备怎么换呢?
一旁的小眼镜插话道。
得,又疯一个。
丸子汤翻了翻白眼。
沙堆归所有人,每个人都能玩。
你,你,你,都可以。
少爷指了一圈。
双胞胎厚重的眼镜下,闪出了光。
要怎么做?
大眼镜问。
少爷环顾四周,顿了一下。
打!
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丸子汤一下跳了起来。
打个屁!
疯了吧?!就凭你???
小眼镜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还有我。
啥??
我跟哥哥的沙包也被抢走过。
我们想拿回来。
大眼镜站在了小眼镜身边,表示支持。
傻逼,会死人的!!
一直靠在窗边的狗哥,点上一根烟,猛抽了一口。
窗外,夜色已经降临,他对着路灯的方向,吐出烟圈。
成,知道了。
我去准备准备。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为什么帮我?
少爷双手插兜,情绪看不出起伏。
喏。
狗哥从口袋里掏出颗纽扣。
丢给少爷。
是被刀疤弄掉的那颗。
系统什么的,我听不懂。
不过你要是想换,算我一个。
说完转身走了。
哎哎哎,狗哥,狗哥!
丸子汤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后面。
你准备啥去?是不是有秘密武器??
狗哥回头,神秘一笑。
我还有个朋友呢,他可厉害了!
第二天汇合。
大胖?!
大胖??!
大胖???!
双胞胎跟丸子汤三个人异口同声。
大胖憨憨一笑。
嘿嘿,你们都在啊?
大胖是古街上出了名的废物。
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但凡混街头需要的技能,他一个都不会。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的傻。
远近闻名,人尽皆知。
在这条街上,就没有谁,是不敢欺负他的。
哈哈,你们都认识啊?
这是我好朋友,大胖!
有他在,咱们稳了!!
狗哥一把搂住大胖,笑得格外灿烂。
而大小眼镜和丸子汤则一脸尴尬,笑不出声。
另一边,少爷文质彬彬的,抱来了一大摞书。
喂!大哥们??!
闹呢??
丸子汤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
一边是古街最废的大胖,一边是抱着书的书呆子。
相比之下,拿着拳击手套,瑟瑟发抖的大小眼镜,已经非常专业了。
那啥!先说好,我就是个带路的!
你们打归打,跟我可没关系。
少爷依旧没搭理丸子汤。
每人发了几本书,让他们绑在胳膊上和腿上。
并教了几招常用的格挡,给大小眼镜他们。
当发到狗哥那里时,他后退几步,连连摆手。
我就算了,还是给大胖吧。
我对带字儿的东西过敏。
于是那套兵法全集,都绑在了大胖身上。
整整围了一圈。
就这样,这支奇怪的队伍,一步一步走向了最西边的沙堆。
此时的刀疤,还在沙堆上,不知从哪又抢来一辆遥控车,正玩得不亦乐乎。
看到大胖他们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沙堆上滚下来。
直到狗哥从大胖身后走出来。
刀疤才止住了笑。
妈的!又是你!
他小声吩咐旁边的小跟帮,让他去叫人。
然后自己站在沙堆上,往下扬了一把沙子。
一群新来的,给你们脸了!
狗哥他们站在下面,不急不躁,一动不动。
因为少爷吩咐过。
要等。
理论上讲,趁着刀疤人少,现在就该一举拿下。
但少爷说了,所谓战略,就是反直觉。
他们要等,等人最多的时候再打。
慢慢的,人来了。
不只是刀疤的人,还有鬼三,独眼。
为了维护沙堆,三巨头齐聚,整条街的野孩子,全都凑到了一起。
我们来这里,只说一件事。
少爷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沙堆是大家的。
谁都能玩。
那些野孩子们不约而同都愣住了。
本以为狗哥这些人是来抢山头,没想到,是来立规矩的。
刀疤朝地上吐了口痰。大骂一句。
去你妈的。
然后借着地势,猛冲下来。
结果刚下沙堆,狗哥一脚,又把他给踢了回去。
楞什么?
上啊?!
刀疤对着自己那群小跟班骂道。
然而那群人多少有些犹豫。
一来是知道狗哥厉害。
二来他们也想玩沙子。
打不打得过,先另说。
但狗哥要赢了,至少没坏处。
看到刀疤的人怂了。
独眼和鬼三也有点慌。
身先士卒,第一个就上去了。
他们身后稀稀拉拉跟着的几个心腹,多多少少有凑数的意思。
大战在即。
规模,比想象中小了很多。
更多的人都在观望,而丸子汤早就不知窜到了什么地方。
剩下的大小眼镜则紧靠着狗哥两侧,不住的发抖。
狗哥抽完手中的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弹飞。
眼神发狠,透着认真。
然而对方毕竟人多,很轻易地,就把狗哥围了起来。
这个时候,大胖的存在,突然变得格外重要。
他就傻傻的在里杵着,在人群中,像一根通天的柱子。
狗哥的后背死死贴着大胖的身体。
其他人没办法从后面偷袭。
而大胖的两侧,还有大小眼镜在观察敌情。
随时报告方位。
他们四个,组成了一部奇怪的战争机器。
佛挡杀佛,毫无破绽。
一旁的少爷,则站在沙堆上,俯瞰众生,不动如山。
小孩子打架,哪听说过用兵法的。
少爷这一套,简直是降维打击。
没一会,三巨头的联盟就瓦解了。
打头阵的几个小跟班,被揍得皮青脸肿。
其他没有参战的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以后这里,谁都能玩。
不服的,来找我们。
少爷站在沙堆的最顶端,淡淡说出这句话。
大家伙一阵欢呼。
起先多少还有克制,但看到三巨头们无奈的默许。
其他人终于安耐不住,一拥而上,冲进了沙堆,疯狂打滚。
自此,狗哥他们一战成名。
东街成为了古城路一股新兴的势力。
那天傍晚,阁楼上。
大胖气喘吁吁的爬上来,告诉少爷。
东西都分完了,刀疤抢来的玩具,已经还给大家。
但没有找到钢笔。
少爷没有表情,但眼睛里还是透出了失落。
那什么,我提议,咱们也取个名字!
看少爷不太开心,狗哥故意把话题扯开。
好!
好!
好!
大胖跟大小眼镜举手同意。
你读书多,就你来吧。
狗哥撞了撞少爷的肩膀。
算,算我一个!
楼梯口那里,传来弱弱的一声。
丸子汤不知什么时候,也混了进来。
哈哈,好啊!
咱们六个搞一个组织!
不行!
少爷突然异常坚定。
语气中,第一次带出了情绪。
不能带他!
哎,别那么小气嘛。
他人也挺好的~
你不懂,这人留着,早晚是祸害。
没…没这么严重吧。
你以为刀疤为什么要把玩具埋在沙堆里?
真的是因为能变古董?
别傻了,是有人告诉他,这样可以躲过家长的盘问。
如果当初没有埋那么多玩具,沙堆也不会是现在的沙堆。
你猜,那个给刀疤提建议的人,是谁?
丸子汤低头,一声不吭。
他是靠混乱吃饭的人。
把水搅混是他的本能。
留下他,咱们也得乱。
大家沉默,只有一旁的鸽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着。
以为丸子汤又来送吃的了。
突然,狗哥走到丸子汤旁边,一把卡住他的脑袋。
这样,以后这小子要是坑你们,算我的!
说完,对着丸子汤的脑袋就是一阵乱揉。
喂,听见了吧?
丸子汤满脸堆笑,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少爷。
是只钢笔,上面刻着三个字。
桃子赠。
少爷犹豫了很久,终于,接下那只笔。
从此,他们六个取名,古街六君子。
也就是在那一天。
悄无生息的,工地的机器开动了。
再后来,故事里多了一个人。
那就是我。
他们称之为小胖。
因为喜欢看电影,在我的影响下。
古街六君子,变成了东街七武士。
我排行老七,是大家的宝贝。
当然,不仅是因为长得帅,还因为我家店里有台电脑。
现代文明彻底击败了原始乐趣。
很快就没有人在乎什么沙堆了。
甭管东街西街,所有孩子全一窝蜂的挤在我家店里,玩游戏。
大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意外的展现出射击天赋。
在丸子汤的提议下,我们利用网吧的开业活动,赢下了不少免费时长。
再由他来倒卖。
日子过得快乐而又充实。
直到工地的轰鸣声,压过了街上的嘈杂。
我们才突然意识到,街头那个沙堆,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
随之替代的,是运转的机器。
和外来的小混混。
他们寄生在工地上,靠偷钢筋建材为生。
比起他们,我们是一群太过乖巧小绵羊。
最先遭殃的是刀疤。
平常都是他抢别人的东西。
真正的小混混来了之后,他反倒成了第一个被勒索的。
玩具什么的,混混们不在乎,他们要的是钱。
当然,如果能换成钱的话,那些人也不介意。
刀疤的家底被彻底掏空了。
整天躲在自家臭豆腐店里,不敢出来。
鬼三是三巨头里,最有头脑,也最阴狠的。
自从工地上的小混混出现之后。
他便随身带着一根甩棍。
有天,有人看见他从小胡同里走出来,一瘸一拐的。
像是吃了大亏。
不过对方好像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放出狠话,说要卸鬼三一条腿。
但自打听说了鬼三爸爸的名号,混混们便也不再说什么。
最惨的是独眼,平时那股阴险劲儿,吓小孩成。
在真正的混混面前,就是过家家。
也不知他们从哪听说,独眼少颗眼珠。
于是抓住他,验证了一番。
发现眼罩下面的眼睛,好好的。
那帮人一时兴起,顺手抓起把沙子,倒在了他的眼睛里。
后来那只眼睛发炎,假独眼差点成了真的。
至于东街,因为离工地远,所以一时还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不管怎么样,整条街的格局,已经彻底变了。
曾经喧闹的街头,一片肃杀。
为了不惹麻烦,大家能躲则躲,不再出门。
就连大人们也愁眉苦脸的。
因为改道的事情影响了生意,他们一个个对未来,充满担忧。
当时我年纪小,还带着一脸天真。
我问少爷,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团结大家,跟他们干上一架?
少爷摸了摸我的脑袋,惨笑一下。
小胖啊,有福同享容易,有难同当难。
他说,在战争年代,只要一颗子弹,一把枪。就能奴役上百人。
因为没人愿意第一个死。所以大家都得死。
这是人性。
短视者,可以以利诱之。
但怕死的,没有办法。
这次,他做不到。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天,少爷去找过刀疤。
不是去打架,也不是去嘲讽。
是结盟。
少爷站在门口,双手插兜,不带表情。
刀疤坐在里面,大口吃着他的臭豆腐,一言不发。
整条古城路,最蛮的就是你,现在躲来躲去的,不是办法。
那帮人我看过了。
年纪更大,身体也壮,好勇斗狠。我们不是对手。
但他们人少,是外来的。
不是没机会。
少爷一字一顿,慢慢的说给刀疤听。
直到碗里的臭豆腐被一个不剩的吃完。
刀疤抹了抹嘴,随手把餐纸丢到地上。
有个屁的机会。
你怕了?
短短的三个字,一下激怒了刀疤。
他揪住少爷的领子,恶狠狠地说道。
有本事,自己上啊。
躲在别人后面瞎指挥,你他妈当然不怕。
少爷一个反手,化掉了刀疤的劲。
摸了摸领上的扣子,还在。
然后转身,走了。
留下刀疤,站在原地。
不好意思,看错人了。
少爷声音很小,也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听到。
下一个是独眼。
伤的很重,差点变成了真的独眼。
那天,独眼的哭声,半条街都听到了。
找我没用。
我脸丢大了,不会有人跟我了。
不等少爷开口,他已经起身送客。
最后找的是鬼三。
他家店,离工地很近。
坐在门口,就能看到工地上发生的一切。
看店的,是鬼三的爸爸。
叫郭爱民。
曾经是个军人,带着一股正气和威严。
他认得少爷,而且对少爷的爷爷尤其尊重。
郭山,出来,朋友来了。
从里屋走出一个阴郁的少年。
看得出,脸上还带着伤。
显然,他有些惊讶,不明白这死对头到访的意义。
直到少爷说出了他的想法。
你们东街,说白了,也是以暴制暴。
你以为你改变了系统,但其实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让大家怕你们。
现在更大的暴力来了。
你那套不行了,别挣扎了。
少爷一时语塞。
鬼三说得对。
如果这条街上,还有一个人能看懂少爷的战略。
那就是鬼三了。
他直接指出了少爷的盲点。
少爷无能为力。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鬼三一脸阴郁,慢慢吐出四个字。
人性无解。
少爷抿了抿嘴唇。他明白,对方说的是。
没有。
从那之后,全市闻名的无主之地,古城路。
就像被去了势一样,萎靡不振,浑浑噩噩。
唯一还算有一点生机的,是赵乐。
他是旁边高档小区里的孩子。
不知为何,那帮孩子都不愿意跟他玩。
于是他走上街头,拜在了刀疤门下。
但又因为性子软,一打架,就哭鼻子。
刀疤觉得丢人,就把他赶了出去。
这人和丸子汤也结过仇。
为了整他,丸子汤带着我们去他家的丝巾店里,拉过屎。
一时间,流传开来,他成了整条街的笑话。
然而风水轮流转。当工地开工,当外来的小混混走上街头。
他成了第一个带路的。
街上所有人的底牌,他都熟。
谁家有什么好东西,他全报给了那帮混混们,还拜了他们当大哥。
作为混混的代理人,他权力无限,风光无两。
曾经欺负他的人,都被他整了一个遍。
尤其是刀疤。
哭!他妈的,我让你给我哭。
赵乐拍着刀疤的脸,一字一句,恶狠狠的说。
仿佛要把之前所有受过的委屈,一股脑全发泄出来。
你不是横么?
怎么不横了?
刀疤蛮横的脸上,硬是挤出微笑。
给,家里刚做的臭豆腐,尝尝。
赵乐猛地把他推开,碗掉在地上,被摔出了豁口。
去你妈的,臭得跟屎一样!
说完,扬长而去。
拐角处,他碰上了丸子汤。
赵乐怒气不减,揪住他,把他拽进了小巷子。
模仿着狗哥的样子,他像模像样的点上根烟。
朝丸子汤脸上吐了一口。
哎,你小子跟他们混,捞了不少吧?
拿点出来。
丸子汤眼神躲闪,咬紧牙关。
结果赵乐一巴掌就下去了。
拉屎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怂啊?
就在他得寸进尺,准备继续的时候。
一个烟头落下,星光四溅。
狗哥带着我们,出现在巷子里。
只见他飞起一脚,赵乐又飞了出去。
不过这次倒没哭,可能是跟了混混,底气硬了不少。
赵乐说我们这帮人完了。
东街迟早一锅端。
没成想,威胁不起作用。狗哥比他还硬。
老子混工地的时候,还没你呢。
说着就是一顿猛揍。
直到赵乐说,为丸子汤这种人出头,不值。
原来,丸子汤在我们这里,也没少耍心眼。
之前大胖靠打枪赚来的网吧时长。
他卖的价钱,远比声称的要多。
而那些钱,全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还有那只笔。
刀疤他压根没见过。
拿笔的那个人,是丸子汤。
去你妈的!
没等赵乐说完,狗哥骂骂咧咧,一脚踹在他脸上。
行,你们等着!
赵乐放下一句狠话,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少爷则静静的站在那里,听完所有的一切。
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狗哥追上去,想要说些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少爷留下一句话。
“winter is coming”
啥??
狗哥一下愣住。
回过神来的时候。
少爷已经走远。
狗哥戳了戳我,问道。
小胖,少爷他说啥?
我挠了挠头,屁颠屁颠的跑回店里。
打开电脑查了查。
window is coming
winner is coming
文特椅子康明
终于,让我给查出来了。
语出,《冰与火之歌》
“凛冬将至”
不知为何,有寒意升起。
我跑去找狗哥,想要告诉他那句话的含义。
但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一身脚印,满嘴是血。
狗哥!你咋了?!
过了半天,狗哥才回过神来,艰难起身,对我笑了笑。
没事,摔了一跤。
挺丢脸的,别跟他们说。
说着,一只手架在我肩上,一瘸一拐的回了五金店。
店里的小女孩看到狗哥。
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她是狗哥的妹妹,整天跟在狗哥屁股后面。
被我们戏称为小尾巴。之前被抢棒棒糖的就是她。
她是爱哭鬼,动不动就哭。
以前最会哄她的是丸子汤,因为惹她最多的,也是他。
但以后,他不会出现了。
正如少爷所说,那个人是整个系统,混乱的根源。
现在,凛冬将至。
“winter is coming”
自那之后,东街七武士,分崩离析。
很长一段时间里,狗哥萎靡不振,少爷闭门不出。
丸子汤则销声匿迹,狗哥不许我们提他。
只有混混们带来的恐惧,还在持续着。
直到有一天,丸子汤也惹上了他们。
对方放言,要搞死他。
我瞒着狗哥,偷偷去找他。
却看见小尾巴和他玩得正开心。
只见小尾巴一手攥着棒棒糖,一手拿着泡泡机。
快乐得不像话。
丸子汤号称古城路,最会赚钱的男人。
现在我总算弄清楚,那些钱都去哪了。
我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他,值么。
他摸了摸后脑勺,看向小尾巴。
只见她踉踉跄跄,跑了过来。
丸子哥,丸子哥,你看!
这个泡泡好大啊!
丸子汤笑得很灿烂。
喏,你按那个按钮,它还会唱歌呢。
说着他帮忙按了一下,儿歌响起。
小尾巴兴奋的尖叫起来。
仿佛他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仿佛他是个大英雄。
嗯,听话,玩去吧。
他双手插兜,淡淡的说道。
看得出,是在刻意模仿少爷。
那工地的事怎么办?
少去呗,还能怎么办。
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说着,丸子汤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狗哥他们….
狗哥啊,上次摔了一跤,养伤呢。
放心,有他在,那帮混混不敢来!
丸子汤勉强笑了笑,有些凄惨。
那,少爷…
他还是喜欢在天台看落日。
不过,不怎么跟人说话就是了。
听到天台,丸子汤的眼睛里终于放出了点光。
嘿嘿,那把锁,还是我开的呢。
看来我还有点用….
确实,丸子汤开锁是一绝。
阁楼顶上的门,就是他用铁丝给打开的。
那个地方,少爷很喜欢。
常在那里看书。
大胖他,没生我气吧….?
还没等丸子汤问完,他脸色突然一变。
坏了。
小尾巴追着泡泡,朝工地的方向跑远了。
我俩奋起直追,一路狂奔。
当路过臭豆腐店的时候,刀疤正帮客人收拾碗筷。
当路过眼镜店的时候,独眼正一个人孤独的发呆。
当路过户外用品店时,鬼三正擦拭着他的那根甩棍。
那天,少爷站在天台上,看到一胖一瘦两个小黑点,用最快的速度,贯穿了整条街。
到了工地,小尾巴和我们玩起捉迷藏。
好在丸子汤熟悉她的套路,在一堆钢筋水泥里,抓到了她。
她咯咯的笑着。
我们长出一口气。
结果背后一声骂娘。
妈了个巴子,有点东西啊!
还敢来?
只见一个混混,从一旁走出来。
灰头土脸的,胳膊上还有纹身。
上次丸子汤惹的就是他。
之后,陆陆续续,又走出三四个人,个个拖着钢筋。
流里流气的。
丸子汤强装镇定,把小尾巴往我怀里一放。
示意我先走。
我有些犹豫。
只听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跑,傻逼!
如梦初醒,我抱着小尾巴跑开了。
跑出工地后,我把她放下。
吩咐她,无论如何,一定把狗哥叫来。
不然会死人的。
说着,朝她的小脸蛋,使劲掐了一下。
她大哭着朝五金店的方向跑去。
一路响天动地,如同防空警报。
听到动静,鬼三走到门外,看向工地的方向。
独眼则无动于衷,依旧在店里发呆。
刀疤认得这声音,但还是默默洗着他的碗。
当我拿着板砖折返回去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丸子汤躺倒在地上,被打得很惨。
一旁的小混混使劲踩着他的脑袋,带着近乎疯狂的愤怒。
因为混混的右手,险些被咬断筋肉。
看到我回去,他们把火撒到了我的身上。
死胖子,还他妈敢回来!
说着,那人就要朝我走来。
然而刚迈出没有半步,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丸子汤抱住了他的小腿,死死咬了上去。
表情狰狞,像野兽,是我没见过的样子。
一旁的小混混,赶忙跑去帮忙,但三四个人合力,也没能把他拽开。
这群嚣张的恶煞,对着一个被打倒的小孩,毫无办法。
于是他们轮番,狠踹他的脑袋。
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在那一刻,变的异常缓慢。
洗碗的刀疤,洗到了那个有豁口的碗,怔在那里,没有继续。
眼镜店的门外,站了一群小孩,静静的站在独眼背后。
门口的鬼三,看了眼柜台,里面横列着一排甩棍。
天台上,少年的眼角动了一下。
有风刮过,风从南边来。
工地上的殴打,还在持续着,或许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整条街上,最卑劣的瘪三。
会这么抗打,像蟑螂一样。
小尾巴的哭声终于停下。
狗哥在店里,一个飞身,越过了柜台。
门口,大胖已经在等他了。
在赶去工地的路上,大小眼镜也加入其中。
臭豆腐店里,传来清脆的一声。
刀疤把碗摔在地上。
眼镜店里,独眼回头,看到曾经的跟班,一个个的,都带着眼罩。
鬼三听着工地上的嘲笑与谩骂,深吸一口气,拿走了柜台里,所有的甩棍。
天空中飞过一群鸽子。
天台上的少年,不见了踪迹。
工地上,谩骂还在持续。
丸子汤终于支撑不住,躺倒在地。
而我也挨了几拳,近乎昏厥。
一个垃圾!
一个肥猪!
就这?
还他妈有谁???
踩着我的脸,那个混混大声叫喊着。
风吹过泥土,带着铁锈的味道。
我看到远远的天空,有白云几朵。
突然有声音响起,我的眼眶一下红了。
我!
一个站在那里,抽着烟,一身匪气。
紧接着,从他的身后站出一个人,双手插兜,一脸微笑。
我!!
再然后,是一个胖子,手里拿着弹弓。
我!!!
再然后是大眼镜。
我!!!!
是小眼镜。
我!!!!!
小混混看着狗哥的脸,带着轻蔑。
艹,上次没打服你是吧?
就你们这点….
话说到一半,他的脸色变了。
还有我!
听声音是鬼三。
他的人,人手一根甩棍。
还有我!!
然后是独眼,带着一帮人,都带着眼罩。
像群海盗。
草你妈的,还有我!!!
最后来的是刀疤。咋咋呼呼的,把衣服往上一撩,露出那道疤。
还有我!
还有我!
还有我!
…
…
…
四面八方。
东街西街,悉数来齐。
工地一时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丸子汤满脸是血,望着天,躺在地上。
哈哈大笑。
笑中有泪,泪中带血。
我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开心过。
那个被咬的小混混,气急败坏,一脚踩在了他的嘴上,想让他闭嘴。
但他还在笑,止不住的笑。
狗哥把烟头摔在地上。
怒吼一声。
艹。
野兽咆哮,震耳欲聋。
其他人应声而上。
于是古街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群架,就这么开始了。
杀意四起,昏天黑地。
大胖拿着弹弓,专瞄对方的要害。
大小眼镜在旁边,负责装弹,配合默契。
鬼三带着人,以三三阵型,冲散了对方。
混混们被打得手足无措,各自为战。
那群海盗们,则用人海战术,扑倒了其中一个
然后轮番往他的眼睛里扬沙子。
最吃亏的是刀疤,因为身高和体重的压制。
他被最壮的混混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突然一个横踢,少爷救下刀疤。
喂,看好!
揪领子,是这么用的。
说着,少爷揪起那人的领子,一个过肩摔。
把他扔了出去。
刀疤目瞪口呆,直接傻了。
他不知道的是,少爷的柔道,是省队教练教的。
真打起来,不输狗哥。
至于狗哥。
则彻底发了狂。
带着不要命的狠劲和杀意。
即便是野兽见了,也要怯上三分。
一场大乱斗
打得工地上沙尘飞扬。
最终,那几个带着纹身的小混混,被吓破了胆。
丢枪弃甲,连滚带爬。
丸子汤被狗哥架起来,由整条街的人护送,回了古城路。
大家一路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荣光。
没有隔阂,没有纷争。
只有胜利的喜悦和荣誉。
少爷的脸上也挂了彩。
鬼三走到他的身旁,递上一片创可贴。
看着人群中,被包裹的丸子汤。
他阴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们家这小子,现在可是古街之魂。
少爷笑了笑,锤锤他的肩膀,以示敬意。
那天下午,少爷包场。
请大家在丸子汤家的麻辣烫店吃东西。
一群野孩子,鼻青脸肿的,互相吹着刚刚的牛逼。
古街从未如何和谐过。
不过狂欢的人群中,没有看到少爷的身影。
很多年以后,狗哥告诉我。
那天,少爷其实在天台。
夕阳落下。
他坐在高处,看着远方的工地发呆。
那些机器不知疲倦的运转着,带着现代文明的野蛮与秩序,奔涌而来。
那会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没有人能预测,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像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被裹挟到何方。
喂,想什么呢?
一只手搭在少爷的肩上。
狗哥吃着冰棍,大大咧咧的问道。
少爷回过神来,露出微笑。
没什么。
他指了指西街的尽头。
你看那落日,多美。
28.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种怎样的体验?
我见过最会胡说八道的人。
是一个女孩。
她的床位在我隔壁。
编号13。
那个时候,我生了场大病。
家乡的医生说治不了,建议去北京。
于是我们一家人,踏上了求医之路。
最后收治我的,是北京儿童医院。
在病房里,我的位置靠窗。
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而那个女孩,就在我的旁边。
我的编号14,她的,13。
当年北京儿童医院有个规定,家属不得陪护。
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探望时间。
所以入住那晚,是我第一次独自过夜。
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在生死未卜的境况中。
晚上十点,准时熄灯,恐惧汹涌而来。
我清晰的记得,那时胸口发闷,眼眶发热。
眼泪不自觉的,就滑落在了枕头上。
喂!
你可千万别哭!
旁边的声音,一下把我的思绪打乱。
我擦了擦眼泪,有些倔强。
谁说我哭了?
那人松了一口气。
没哭就好,我能不能翻盘,可全看你了。
我当时一头雾水。
后来才知道,每个新来的孩子,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头一晚,准哭。
有人是前半夜,有人是后半夜。
还有人,是一整夜。
她告诉我说,病房里的人都下了注。
赌我前半夜必哭。
赔率很高。
让我稳住。
我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问她赌注是什么?
她说是积分。
每周分数最高的人,可以得到一个勋章。
攒够7个,就可以离开这里。
我眼睛一亮,问她能不能带我一个。
她犹豫了好久。
先撑过今晚再说,一切听我指挥
她刻意把声音压低,搞的很神秘。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
即便房间很黑,没有人看得到。
第二天一早,护士推餐车进来,每人是固定的配餐。
低盐,低油,低蛋白,无肉。
饭菜吃起来,像棉花一样。
快,最后一个吃完,要扣一分。
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在旁边小声提醒。
我皱了皱眉头,咬紧牙关,终于在12床的男孩之前,吃完了所有东西。
小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只见她偷偷把餐巾纸收了起来,然后伏在我耳边。
还有最后一关,如果过得去。
我就让你当我手下。
我一脸兴奋,等待着最后的考验。
一小时后,护士拿着药瓶进来。
输液开始。
原来最后一关是扎针。
我不由笑了笑。
当年在地区医院,我可是一天被扎七针的。
这种历练,小儿科。
我不仅不怕,甚至还敢盯着看。
倒是10床那个小胖子,针还没扎进去,就嚎啕大哭。
听小女孩说,那个胖子,每天都要折腾这么一遭。
扎针结束,我顺利通过考验。
趁着输液无聊的时候,她给我讲解了具体规则。
每天在病房里,有各项任务,可以赚取积分。
有的必做,有的选做。
必做的主线任务,做不好会扣分,所以要小心。
再然后,就是整个病房的势力分布。
一共六床,一边三个。
9号床靠门,人称大姐大,是整个病房年纪最大的人。
听说如果再长一岁,就不能在儿童医院里住了。
10号床居中,外号奥特曼,就是那个每天扎针都要嚎啕大哭的小胖子。
之所以叫他奥特曼,是因为他相信奥特曼是真实存在的。
谁跟他讲道理,他跟谁急。
11床靠窗,外号脏话王,经常骂骂咧咧的,聒噪得很,脏话一整天可以不带重样。
之前总跟奥特曼吵架,把那小胖子骂哭过好几次。
12床,跟大姐大对着,靠门,属于我方阵营,外号闷葫芦。
听说自打住进来,一句话都没说过,拒绝和任何人沟通。
至于我,编号14.
因为有台游戏机,游戏打的不错。
所以她思考了一下,赐我名号,俄罗斯方块。
作为她正式的小跟班,她和我透露了一些对手们的情况。
别看他们一个个平平无奇。
但其实,各怀绝技。
大姐大,没有短板,各项指数,稳得一批。
奥特曼虽然娇气,但吃饭环节格外生猛,每次都第一。
脏话王不怕疼,输液的时候,流速开得很快,永远是第一个输完的。
但最可怕的,其实是闷葫芦。
别看他一声不吭,但整个病房里,他是唯一没有掉过眼泪的。
在这群人里想要拿到积分,没那么容易。
只能出奇制胜,留意那些支线任务。
昨天我表现很好,她下注成功。
一下拿到了五分,反败为胜。
还有一天,如果顺利,这周的第一就是她。
她会拿到她的第五个勋章。
听其他人讲,她是这个房间里,资历最老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病友们流水一般的来来去去,只有她一直扎根在这里。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依稀搞明白当年的那个病房。
那里更像是一个过渡地带。
症状更轻的人,在上一个房间,那里有8个床位。
症状更重的人,在下一个房间,那里只有4个床位。
向右走是生,向左走是死。
这就是医院的残酷。
我们所有人都在等待命运的选择。
但只有她小声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只要拿够了勋章,就可以离开。
勋章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
那时的我,真的信了。
突然就升起一股力量,甚至还带着几分兴奋。
任凭她指挥。
中午父母来探视的时候,眼圈是红的,肉眼能看到他们的疲惫。
或许是北京太大,他们被吓坏了。
但我却一脸精神,告诉他们不用担心。
我交了新朋友,很快就能搞定一切。
来看小女孩的,是她的爸爸,带着尘土,一身厚重。
全程都没有讲话,只是默默盯着女儿,看她手舞足蹈。
听她讲故事。
她的故事离奇,也不知道都从哪听来的。
她说她路过沼泽的时候,救下了一名骑士,骑士为报恩,愿誓死追随。
于是他们两个一起,踏上了刺杀之路。
因为只有斩断恶龙,天下的阴霾才能散去。
看着她口若悬河的样子,我不由羡慕起来。
不愧是拥有五颗勋章的人。
不出意外,她会是我们中最先出去的那个。
但我错了。
我低估了拿勋章的难度,也低估了对手们的实力。
下午,是输液环节,最后发力的时候。
一般下午四点那会,就能角逐出第一。
病房的表,一针一针的滑动。
大家默不作声,战争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着。
突然一声叫骂。
狗日的,第一还得是老子!
11床的脏话王,照例第一个喊起来,嚷嚷着让护士姐姐拔针。
之后陆陆续续的是大姐大,闷葫芦,奥特曼,我。
最后,是她。
等她拔针的时候,窗外的太阳已经落下。
她看起来有些失落。
因为最后一个拔针的,会被扣分。
这样一来,她又被反超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已经没有主线任务可以做了。
恐怕第五颗勋章,悬。
她闷不做声,默默撕着手里的餐巾纸。
撕成一条一条的。
对了!
我突然想到。
还有晚饭呢!
她却提不起兴致。
没用的,你又不是没见过那家伙吃饭。
女孩看了眼10床的奥特曼,撇了撇嘴。
那家伙跟牲口一样,吃饭都不带嚼的。
别管了!交给我!
我心里默默盘算着。
等到吃饭的时候,奥特曼那里声音最大。
哼哧哼哧的。
我故意大声跟他讲话。
喂,胖子!
你知不知道,奥特曼是假的?
你才是假的!
你全家都是假的!
奥特曼满脸通红,像是要急眼的样子。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本杂志。
指着上面的照片。
看到没有!!
如果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有照片?!
笨蛋,那都是画出来的。
放屁,这就是照片!
一来二去,我俩吵了起来。
最后护士姐姐跑进来,把我俩熊了一顿,让我们别吵吵。
等事情平息的时候。
编号13的饭已经吃完了。
那是唯一一次,她拿到了吃饭的第一。
只不过代价是,我成了倒数。
但不管怎么样,小女孩以一分之差,赢得了她的第五颗勋章。
那晚她很开心,熄灯之后,和我聊了很多。
她说,我的英勇行为赢得了她的尊重,她会把我记录在册。
让我加入这场游戏。
她还说,我要努力,等她走了之后,可以接替她的位置。
病房里的大姐大太高冷,整天板着个脸。
奥特曼又太娇气,难堪大任。
脏话王骂过她,她不喜欢。
闷葫芦不说话,没办法沟通。
所以想来想去,我是接班最合适的人选。
说着她把手伸了出来,勾住我的小拇指。
拉钩,以后我们就是盟友了。
下周任务一起做,分数共享。
好!
我又一次郑重的点了点头。
即便黑暗之中,没有人能看到。
那晚过去,新一周开始,
第六颗的难度,比第五颗还要大。
因为出了点变化。
奥特曼的爸妈,因为心疼孩子每天都要扎针。
于是接受了护士的建议,买了软管针头。
那是可以留在血管里的针头,只用扎一次,一周之内可就能反复使用。
也就是说,奥特曼不会再因为疼哭,而被扣分了。
原本最弱的他,一下成了劲敌。
小女孩的竞争压力,大了很多。
其实扎针这种事情,小孩子都会怕的,即便是脏话王,一开始的时候,也会哭鼻子。
他也是到后来,才用说脏话的方式,缓解恐惧。
中午探视的时候,家长们聚在一起,聊天,交流心得。
奥特曼的父母给大家推荐了软管针头。
爸妈们纷纷附和,表示确实是好东西。
只有小女孩的爸爸沉默不语。
直到我妈跟他聊起来,他才声音沙哑的来了一句。
小孩子淘,容易跑针,不划算。
我记得那根软管针头的价格是70块
顺利的话,可以用一周。
一天一次,每次疼痛的价格是十块。
明码标价。
我用了,效果很好。
但她爸爸说得对,小孩子淘气,隔一天我就跑针了。
其实护士也说不清,为什么我扎了软管以后,反而变得好动。
限于当时词汇的量,我需要很久以后才能解释明白。
什么叫不能叛变革命。
这是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能明白的东西。
那时,为了拿到她的第六个勋章。
我们决定奇袭。
兵行险招。
在输液的时候,偷偷把流速开到了最大。
看着她输液瓶里的水滴,几乎连成一条线。
我很是担心。
那样的速度,会很痛。
我曾经试过,整条胳膊都是凉的。
就算是万年第一的脏话王,也忍受不了那样的速度。
但为了拿到那一分,她咬着牙,勉强微笑。
我在旁边偷偷问她。
你真的不怕痛么?
她呲牙咧嘴的告诉我。
天上有12星座,象征着12神。
但其实,还有第十三个星座。
13是地狱之子,从烈火中出生。
所有神都怕它,因为它是战神,无所畏惧。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床头的编号。
来,你看看,这是几?
13
没错,我就是编号13,不怕的。
她咧着嘴,也不知道是在疼,还是在笑。
总之毫无悬念的,她成了第一。
比分扳平,战争继续。
然而一天后,她加药了。
用药量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了两瓶。
如同一道霹雳,直接击溃了最后的防线。
从今往后,在那样的用药量下,即便用最快的流速,也不可能得第一了。
那时,距离结束还有两天。
我眼睁睁看着她的分数被反超。
我以为她会失望,乃至痛哭。
因为听她讲过,她一定要在生日之前,离开这里。
她爸爸答应过她了,只要病好了,就会带她去天安门。
下下周是她的生日。
错失这周的勋章之后,按时逃离已经无望。
生日愿望,怕是要落空。
我小心的安慰着她。
却只见她嘴角露出微笑,不停的撕着手中的餐巾纸。
仿佛胜券在握。
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勋章凌驾于规则之上。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
但其实还有后半句。
她停下手中的工作,一字一顿。
勋章凌驾于规则之上。
我,凌驾于勋章之上。
她坐在床上,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那一刻,有风吹来
风从而我耳旁飞过,刮起她的刘海,微微舞动。
年幼的我一下被震在那里,说不出话。
直到护士姐姐进来,关上了窗户。
她小声告诉我,不用担心,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就算拿不齐勋章,她也要逃出去。
说着,她掀开了她的枕头。
下面是一大堆纸编的绳子。
生日前一天,她爸爸会在楼下接应。
她会用这根绳子,从窗户滑下去。
看着那些绳子,我惊呆了。
原来她藏下那些餐巾纸是为了这个。
纸绳的编造工艺并不复杂,但很繁琐。
首先需要把小纸条,搓成小细线。
然后把三根小细线搓成一根粗线。
接着把三根粗线搓成一根细绳。
再把三根细绳搓成一根粗绳。
最后,三根粗绳搓在一起,会成为真正的绳子。
我一开始不信,说她骗人。
用纸编成的绳子,肯定是要断的。
结果她自信的丢来一段粗绳。
那是由27根小细线搓成的。
我拽了拽,根本拽不开。
而真正的绳子,是三根这样的粗绳搓在一起。
别说小孩,一个成年人也撑得住。
编一段十厘米这样的绳子,需要最少一个小时。
她已经编了一个月了。
既然勋章无望,那就去他妈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
看到这里。
我一下燃了起来,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
之前我还总纳闷,她为什么每天都要拿着纸条撕啊撕的。
还以为只是她无聊的消遣。
没想到竟是如此宏大的计划。
在那之后,我们的联盟,有了新的调整。
我继续抢夺勋章,而她开启逃亡计划。
偶尔我也会帮忙,搓几根细线给她。
她的要求很严,总要手把手的教我,她才放心。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的病情也开始加重。
医生决定用激素冲击疗法。每天的用药量,直接加了一倍。
只要我醒着,就是在输液。
而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胖。
没几天的时间,就变成了病房里的第二个小胖子。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奥特曼刚住进来的时候,其实比我还瘦。
这是激素的副作用,避免不了。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开始疯狂的打游戏。
游戏机是我爸买的,里面游戏不多,
真正能玩的,只有一款。
俄罗斯方块。
游戏机的右上角,有四个零。
每消掉一行,就会加一分。
我有个执念,想要知道9999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住院以来,一直打啊打,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我把分数打到了九千五百分,离终点还有五百分。
但那天下午,大家被安排做集体化验。
我只好暂停,和大家一起排队抽血。
六个人排排站,我前面的是闷葫芦。
和编号13说的一样,他从来不说话。
那时他的比分排名第二,我偷偷在他耳边,表示了尊敬。
你很强,但赢的会是我。
闷葫芦白了我一眼,像看傻逼一样。
身后的大姐大,则冷言冷语的评价道。
得,又疯一个。
就连奥特曼也捂嘴偷笑。
于是在那短短二十分钟的化验时间里,我听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没有所谓的积分,也没有所谓的勋章。
更不可能攒够了勋章就能离开。
编号13是个疯子,这一切不过疯妮子的幻想罢了。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对抗痛苦的方式。
10床靠信念,坚信奥特曼会来救他。
11床靠脏话,用暴力对抗命运的残酷。
12床靠沉默,拒绝和这个世界产生联系。
13床靠幻想,用胡说八道的故事麻痹自己。
至于大姐大,她才是最清醒的那个。
这种病,只有小孩子才有治愈的可能。
她这个年纪,微乎其微。
所以她决定放弃了,离开医院,听天由命。
那天回到病床,我带着愤怒。
告诉编号13。
这个医院想走就走,根本不用勋章!
天上只有12个星座,没有13!
13代表的是厄运,大家避之不及!
你就是个大骗子,王八蛋!
一口气我说了很多。
她耸了耸肩,没有丝毫的愧疚。
反而瞪大了眼睛,带着笑意。
大姐大说的你也信啊?
她可是老狐狸了。
我拿起游戏机,把声音开到最大,不再理她。
就像大姐大说的。
编号13就只会胡说八道。
谁信她,谁就是笨蛋。
我宁愿把时间花在游戏上,也不想再听她编故事了。
那天下午,我终于把俄罗斯方块打到了9999分。
还有一分,就能看到终点。
我整个人是激动和颤抖的。
这一刻终于来了。
当下一格的俄罗斯方块消掉,我眼睁睁地看着9999的分数清零,然后重新积分。
游戏仍在继续,没有丝毫的变化。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分数变成了0001,然后是0002。
一瞬间我感受到了虚无,无助,崩塌,乃至愤怒。
所有的情绪扑面而来。
我摔烂了游戏机,嚎啕大哭。
那是我至今都很难解释的行为。
9999之后是0000。
所有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和虚无之中。
或许我那时哭的,不止是游戏。
哭声很大,惊动了医生和护士。
他们安慰了很久都没有用。
病房里的其他人,沉默不语。
那晚无言,安静的吓人。
我没有骗你,都是真的。
黑暗中,她把脸朝向我,小声安慰。
我拒绝回应,没有理她。
就像闷葫芦一样,拒绝再和这个世界发生联系。
第二天探视,她拉着他爸爸的手。
向我证明,那些故事都是真实的。
从勋章制度,到逃亡计划。
他爸爸说的,和她丝毫不差。
甚至还有更详细的讲解和说明。
我一下动摇了。
毕竟和大姐大比起来,家长更加权威。
直到他爸爸用更熟练地手法,帮她编绳子。
那一刻,我彻底被说服。
逃亡计划,真的存在。
编号13会在两周后,离开这个地方。
但紧接着,他的爸爸眉头紧皱,告诉我们,事情可能出了点变故。
最近北京的天气不太好,很有可能逃亡那天,会下雨。
我们的绳子毕竟是纸编的,到时候怕是会有危险。
编号13一下急哭了,我也跟着焦虑起来。
他的爸爸安慰她,没关系,还有明年呢,明年生日一定!
他走后,小女孩盯着绳子,看了好久。
我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她咬了咬牙,说有办法。
把三根绳子编在一起,变成超级绳子。
到时,就算雨水会化开绳子,也需要很久很久。
只要动作够快,时间够了。
看着那堆绳子,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按她这个编法,243根细线,才能编出一根超级绳子。
用时会是之前的三倍。
这个任务一个人不可能完成的。
即便不吃不喝不睡。
等等,如果不是一个人呢?
她眼里放出了光,看向我。
我笑了笑。
于是我俩开启了疯狂模式。
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用来搓细线了。
输液的时候,因为只有一个手能动。
所以我们输液,一个扎左手,一个扎右手。
空出来那只手,正好和对方合力,一起编绳子。
而这一切,她都是瞒着她爸爸的,因为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想要证明。
在绝对的意志面前,即便是命运,也会不堪一击的。
随着技法的熟练,我们编绳子的速度越来越快。
眼看着那根绳子越来越粗,越来越长。
但不知道为什么,编号13的话,好像慢慢变少了。
那是一个下午,破天荒的,她的爸爸出现在病房。
在非探视时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
为了保密,编绳子的事情,只能被迫暂停了。
然后,编号13就被医生推了出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趁着他们都不在。
我继续卖力的编起了绳子。
一直到晚上快熄灯的时候,她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她是趴着的。
脸色惨白,护士姐姐说她刚做了手术,要休息。
让我不要打扰她。
我小心翼翼的不敢说话。
把下午编好的绳子,放在了她的床边。
她笑了笑,露出惨淡的笑容。
我鼓起勇气问了她一句,疼么?
她犹豫了一下,眼睛看了看床头的编号。
她的意思是,我可是编号13!
我笑了笑。
明白啦,今晚我加班,把下午你的那份,帮你补回来!
说干就干,熄灯之后,我在被窝里偷偷编了好久好久。
一直到大拇指有些抽筋,眼皮重的实在睁不开。
终于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凉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而隔壁的床位是空着的。
或许又在做手术吧,我没有在意。
那天一整天,都过得昏昏沉沉的。
几乎整个白天我都在睡觉。
一直到晚上,编号13都没有回来。
那晚我睡不着了,想了很多。
想她会不会出事了,想她会不会死掉了。
想来想去,越想越怕。
第二天中午,爸妈来探视的时候,我问他们,知不知道邻床的小女孩去哪了。
我妈眼神有些慌乱,告诉我说,他们出院啦。
本来想跟我道别的,结果我白天睡过去了。
我心里一阵遗憾,感觉友谊遭到了背叛。
但转念一想,我妈在骗人。
他们根本不是白天走的。
而是晚上。
编号13的计划提前了,那晚她用绳子离开了医院。
他的爸爸在外面接应她。
该死!那天不该睡着的,应该去送送他们。
我看着手里那根熬夜编好的绳子,有些落寞。
少了我这段,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有摔着。
再后来,13床住进了一个新的小男孩。
第一晚,熄灯之后,那里传来了小声的啜泣。
黑暗中,我告诉他,你可千万不能哭。
我能不能拿勋章,可全看你了…
从那之后,很多年过去,我奇迹般的长大,恢复了健康。
从古城路上的小胖,到高中时的社长,再到后来的藏山。
一路走来,认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情。
我把他们一个个的都编成了故事。
朋友问我,你这么喜欢讲故事,它能改变人生么?
我说可以啊,只要相信就能改变。
他问为什么?
我说过去发生了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诠释。
当拥有了重塑过去的能力,就可以改变未来。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一家奶茶店。
下意识的搓着绳子。
和我聊天的朋友,笑我有多动症。
我低头才发现,满桌子都是我编好的纸绳。
恍然间,我又回到了那个病房。
黑暗中,有两个小孩,面对面躺着。
隔着病床的挡板,他们说着悄悄话。
喂,如果我死了,你要记得我。
你也是。
拉钩?
拉钩!
29.你经历过什么样的励志故事?
我见过最没存在感的人。
是我自己。
在古城路上,古街六君子,我排老七。
古城路是我们这里的一条商业街,整条街都是仿古的建筑。
街上的大人们经营着各种营生,而小孩们则构成了无序的世界。
我是后搬进去的。
我搬进去的那会,东街和西街正打的火热。
当时的古城路,以路中央的花坛为界。
东边的头头是狗哥,西边的头头有三个。
我从小在大院里长大,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七岁那年,第一次被人欺负。
替我出头的,是狗哥。
那是一群西街的小混混,笑嘻嘻的把我从店里骗出来。
然后一个转角,就突然变脸。
掐着我的脖子,问我要保护费。
没等我反应过来,狗哥一个土块拍在那人脑袋上。
让他们滚回了西街。
留下一句。
“有事去街头五金店找我”
扬长而去。
我没见过这种架势,被街头的情形吓坏了。
每天躲在店里,不敢出门。
就像患上了人类恐惧症一样,生怕每个笑脸背后,都藏着恶意。
那时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隔着玻璃,看外面人来人往。
直到某天,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和街上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到哪都自来熟。
和我也不例外。
“哎,新来的吧?
要不要一起玩?”
他在我家店外,贴着玻璃。
夸张地做着口型。
我把头转过去,当做没看见。
结果下一秒,他就走进店里。
“一起玩啊。”
我认出那人,是跟狗哥一起的。
心有余悸,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我又打不过你,怕什么?”
他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肉,瘦的皮包骨头。
我嘴硬。
“谁说我怕了?我那是不想出去玩。”
说着拿出自己的战斗陀螺,表示要玩可以,但得在店里。
只见他一脸轻蔑。
“那玩意早不流行了,现在流行的是这个。”
说着掏出一盒棋。把里面的棋盘纸平铺在地上。
“这是啥?”
“这叫围棋。 《棋魂》看过没?”
我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
“哎,怎么什么都不懂! ”
他透过玻璃,给我指了指街上的麻辣烫店。
“改天来我家玩,有dvd,五毛钱一集。看得多有优惠。”
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听他讲解围棋的规则。
“黑棋先下,一次只能下一颗,谁的五个子先练成一条线,谁就赢。”
“它不是叫围棋么?围字体现在哪?”
“哎呀,你问题太多了。赶紧下!”
然后第一局,稀里糊涂的我就输了。
只见他哈哈大笑。
“好,看来你学会了! 下一把我们下注。”
说着,就要跟我赌一包花生米。
我本人对赌博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这棋还挺好玩。
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结果那天下午,我赢了16包。
天快黑的时候,那人已经失去理智了。
只见他的手微微颤抖,把棋子放回旗盒。
默默叠起了棋盘纸。
“嗯?不玩了么?”
他闭着眼,虚弱地摆了摆手。
看起来有些疲惫。
“那… 花生米…”
“这样,老哥!”
他突然把眼睛睁开,一把把我搂住。
“我看你仪表堂堂,想必也不是喜欢吃花生米的人。对吧?”
我点点头。
他把脑袋凑到我耳朵旁边,生怕别人听见。
“那什么,我吃点亏,以后你来我店里看动画片,不收你钱。”
说完,看了看四周。
搞的很神秘。
“一般人,我可不这样,保密哈”
紧接着,一溜烟,人跑了。
我妈招呼完客人,看我眼里闪着光。
问我这么开心,是不是交了新朋友。
我有些兴奋,点了点头。
算是吧。
第二天,我去了那家麻辣烫店。
店里有台电视,播着动画片。
旁边坐了一圈小孩。
看见昨天那人也在,我刚想打招呼。
结果他一个箭步,窜到我面前,捂住我的嘴。
对着其他人尴尬的笑道。
“那啥,这我新朋友,照顾一下,咱从头看吧”
有个大胖子,憨憨一笑,表示同意。
另外一对双胞胎也没什么意见。
除了一个少年,面色冷酷,就像没听见一样。
“少爷? 要不咱… 咱温习一遍?”
没等那人回应。
门口出现了一个大孩子,抱着一堆玻璃瓶的可乐,走进来。
我定睛一看,吓得后背发紧。
那是狗哥,东街一霸。
听传言,早前混工地的,打死过人。
整条街上,最能打的就是他了。
我站在原地,逃也不是,留也不是。
直接傻了。
“哎?这不之前那小胖子么?你也来啦?”
说着,往我手里塞了一瓶可乐。
“快快快,赶紧喝,冰的!”
然后一屁股,坐在那个冷酷少年的旁边,戳了戳他。
“哎哎,我刚刚错过啥了?讲讲!”
那个少年还是一声不吭,起身,把DVD换了。
从第一集开始播放。
狗哥一脸懵逼。
“不是,我就出去一会,不至于,不至于!”
那少年也没解释,看了我一眼。
又看了看我身边那个小个子。
那小个子反应过来。
“啊啊,对,狗哥,介绍一下,新朋友,来看动画片的。要不照顾一下,咱从头看?”
说着,把我推了过去。
“他,叫,叫….. 叫小胖!对吧,小胖?”
于是,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得到了我的新绰号。
小胖。
而那群人,我也慢慢都认识了。
和我下棋的那个,叫丸子汤。家里开麻辣烫店的。
胖胖的家伙,叫大胖。家里开小卖铺的。
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叫大眼镜和小眼镜,家里卖衣服的。
至于那个冷酷少年,大家管他叫少爷。
是古城路上,公认的高纬度生物。
也是我小时候,最怕的家伙。
听人说,他爷爷是古董大王,整条街的古董店,都是他们家的。
他总能搞到一些高级且新奇的东西,包括那一整套的《棋魂》光盘。
如果不是他借给丸子汤,大家听都没听过。
也正是那套光盘,掀起了古城路上的下棋热。
但围棋这东西有点复杂,除了少爷,没几个人能搞懂,于是大家降维,玩上了五子棋。
丸子汤教我的那套,就是五子棋的下法。
他靠那副棋,坑蒙拐骗了不少人。
当然,都是瞒着狗哥他们的。
狗哥一行六人,号称古街六君子。
丸子汤排行老六,除了他以外,全是好人。
在混乱无序的街头,他们是一股清流。
从不对弱者拔刀。
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排行老七。
在去古城路之前,我生过一场大病。
从北京治疗回来,体重涨了二十斤。
医生叮嘱,不可以剧烈运动。
尤其要小心感冒发烧。
所以那个时候的我,更像是一个瓷娃娃。
摸不得,碰不得,所有人都小心呵护。
不管玩什么,我永远是被让的那个。
踢球的时候,狗哥会锤丸子汤的头,逼他把球传给我。
探险的时候,我会被大胖护着,裹在最中间。
即便打架的时候,少爷也会把我安排在一旁,坐着围观。
现在回忆起来,那都是很温馨的时刻,毕竟我被他们照顾着。
可对当时的我而言,并不是。
我那时只觉得自己是个客人,是整条街上,最没存在感的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我不惜找茬。
独自一人站在西街的地盘上,叫嚣挑衅着。
我本以为会有一场战斗。
但对面的小混混压根没有回应。
只有几句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这小子谁啊?”
“不知道,有病吧”
“估计又是旁边小区跑出来的傻子…”
聊着聊着,几个人就走远了。
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看都没看我一眼。
羞愧,愤怒,沮丧,无力,所有的情绪一涌而上。
我埋头坐在街边的台阶,忍不住落泪。
在病房里的时候,我是最坚强的那个。
但出了病房之后,却人人看我是柔弱。
终于在那一刻起,我憎恶起命运。
为何赐我这般境遇,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小胖?”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看到狗哥。
“谁欺负你了?妈了个…”
说话间,撸起袖子就准备干仗。
我看着他,撇了撇嘴,眼圈一红,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狗哥有些慌,不知所措。
我掉着眼泪,告诉狗哥,我住院那会,一天扎七针都没这么哭过。
今天只是特殊情况,我可不是爱哭鬼。
我啜泣着,诉说过往种种。
竭力想要证明,自己也是很厉害的。
他一边听我讲,一边点上根烟。
半晌,眯起眼,把烟弹飞。
然后拍了拍我的脑袋。
“既然这么厉害,走,我们打一场!”
狗哥的皮肤黝黑,是干过重活的身板。
他提小鸡一样,把我从台阶上,提了起来。
虽说有点害怕,但我还是强撑着,跟他去了五金店。
店里昏暗,阴凉。
狗哥翻箱倒柜的,我以为是要上家伙。
但他从里面拿出一盒棋,和两个小板凳。
“听丸子汤说,你下得不错,摆棋!”
我楞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怕了?”
狗哥微微挑衅。
听到这里,我一口气提上来,执子,落座。
一共三局,我三胜。
下到最后,狗哥抓耳挠腮的,想悔棋,又不好意思说。
我看着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
“狗哥,没用的,你悔了这步棋,还是输。”
我给他指了棋盘的另一处,他才恍然大悟。
他双手抱拳,厉害厉害。
我抱拳回礼,哪里哪里。
然后他起身。
“走吧,下一家!”
啊?
我一下被狗哥搞蒙了。
只见狗哥领我出门,站在街上,伸手,指向西街的尽头。
“来,从这里开始,打过去。”
刚刚胜利的喜悦,一下被狗哥的这句话给冲淡了。
不服就干,是狗哥的人生哲学。
不管遇到多厉害的对手,他身上永远带着一股莽劲。
但我不是狗哥,我做不到。
每一家店对我而言,都是一个陌生的洞穴。
没人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
相比于危险本身,未知要更可怕一些。
狗哥的心意我领了,但一路打过去,还是算了。
回到店里,我继续坐在我的窗边,看人来人往。
直到我妈扯着嗓门,大骂我浪费纸张。
这时低头,才发现,我已经用卫生纸,编了好多绳子。
这是在医院里,一个朋友教我的。
她在我的隔壁床,编号13.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习惯保留了下来。
每当走神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编绳子。
记得编号13曾说过。
要活下去,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命运也会不堪一击。
她是我见过最有力量的人,但最后真正活下来的,却是我。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活下来的是她,会怎么样呢?
她会怎么做?
突然,我改主意了。
我跑去五金店,找到狗哥,借了他的棋。
狗哥咧开嘴,跟在我的身后。
下一家,丸子汤!
当我气势汹汹的踏进店里。
丸子汤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
听说要跟我下棋,他连连摆手。
在挨了狗哥几拳之后,他才极不情愿的关了电视。
执子,落座。
我黑,他白。
执黑先行。
说起来,丸子汤是我的老师。
还是他教会的我下棋。
他的棋路,一个字,活。
从不按套路出牌。
明明该堵这里,他偏偏堵那里。
明明应该防守,他偏要进攻。
虽说他棋艺不精,但这种下法,确实会扰乱节奏。
靠着一手浑水摸鱼,他和人赌棋,赢过不少零食。
“哎哎,先说好,咱们一局一….”
丸子汤看了眼狗哥,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老老实实下棋。
结果没有悬念,三局三胜。
但我赢得并不轻松。
丸子汤的棋艺见长,比之前更加灵活。
他的棋子和棋子之间,很少连在一起。看起来没有伤害,但反而变幻无穷。
空隙与空隙之间,各种设套,各种陷阱。
简直被他玩出了花儿。
幸亏对手是我,若换做狗哥,一定会输的很惨。
下一家,大胖!
丸子汤和狗哥跟在我后面,一起进了小卖铺。
大胖已经坐在那里,恭候多时。
想必是狗哥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
“不许让我!”
我仰着脸,对着大胖,一脸傲娇。
大胖憨憨一笑,算是回应。
大胖是整条街上,脾气最好的人。
谁欺负他,他都不生气。
干什么都慢条斯理的。
像只大乌龟。
第一局,我执黑先行。
在棋盘上只有一子的情况下,大胖愣是思考了一分钟,才落子。
看得丸子汤,抓耳挠腮,恨不得跳起来。
五子棋这种游戏,先手是有巨大优势的。
小时候不懂,总以为黑色是幸运色,执黑容易赢。
长大了才知道,高水之间的对决,先手必胜。
第一局,我执黑先手。
说的狂一点,只要黑子在我手上,我还从没输过。
但那一场,是个例外。
大胖不紧不慢,稳扎稳打,顶住了我所有的进攻。
一时间,竟有了下围棋的感觉。
外面一圈,都是白色,我被死死围在里面,没有活棋。
而新战场的开辟,也各种不顺。
始终无法形成有效进攻。
终于在棋盘将满的时候,我有些急躁。
一个落子,考虑不周。
失误了。
大胖没有放过这次失误。
死死咬住不放。
攻守之势,易也。
那局,我输了。
我脑门冒汗,看向大胖。
大胖依旧憨憨一笑,没说什么。
我心里不免敬佩。
他的棋路,一个字,稳。
稳如磐石,岿然不动
第二局,我尝试静下来,试着模仿大胖的节奏。
落子慎思,绝不冒进。
那一局打得格外缓慢。
打得丸子汤昏昏欲睡,狗哥鼾声四起。
终于,我等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机会。
出手封喉,一子致命。
然后长出一口气,对着大胖也憨憨一笑。
随后第三局,我执黑先手,步步为营。
这次,我没有犯错。
一番缠斗,胜。
我起身抱拳,对着大胖点头行礼,承让!
大胖摸摸后脑勺,憨憨一笑。
然后拿了一堆零食,跟在我的后面。
下一家,大小眼镜!
他们有一个秘密基地,在一个废弃的阁楼上。
兄弟俩每天在里面,观察街上发生的大事小事。
那里被人称作“鬼屋”,阴森,寒凉。
我踏进去的时候,差点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们兄弟一站一坐,我摆好棋盘,一时竟分辨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第一局,对方先手,执黑先行。
我作为防守方,靠着稳扎稳打的棋风,静等对手犯错,然后一击致命。
狗哥和丸子汤在一旁观战,聚精会神。
而大胖,则吃着薯片,一脸欣慰。
那局,几乎没有悬念。
胜!
我以为大小眼镜不过如此,接下来会一顺百顺。
但结果出人意料。
第二局,我执黑,在巨大的先手优势下,却逐渐落了下风。
明明没有大的失误。
但优势被一点一点蚕食。
我不由默默复盘,观察起他们。
这时才发现,他们的棋路,一个字,细。
每一步的选择,都很细腻。
他们总能在模棱两可的选项中,选出稍微好那么一丢丢的。
然后不断累加。
我的确没有大的失误。
但那些微小的细节,最终汇聚成网,朝我扑面而来。
一时间,我竟有些招架无力。
好在随着棋盘上的棋子变得多,他们兄弟二人的算力有点跟不上。
甚至有了分歧。
最终,险胜。
我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大眼镜从身后掏出一本棋谱,递给我。
“过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天。
少爷那关不好过,当心。”
我接过棋谱,上面有各种圈圈点点。
这是他们的做事风格。
永远在观察,永远在记录。
我抱拳回礼。
“多谢!”
大小眼镜收好棋子,跟在后面。
下一家,少爷!
那是我儿时最害怕的人。
虽然没见他发过脾气,但我总下意识地,躲他远远的。
听别人说,他是改变了古街格局的那个人。
包括古街六君子这个名字,都是他给取的。
没有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可能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敢暴露在他的面前。
害怕在他眼里,我就是个笑话。
害怕自己,从未被接纳。
古董店外,少爷负手读书,一副书生气。
看到我们一行六人走来,他笑了笑,把书放下。
请我们入店。
店内古色古香,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味道。
我执子,落座。
小心翼翼的把棋盘纸铺开。
结果少爷拦住我的动作。
替我把东西收了起来。
然后从店里拿出木质的棋盘摆上。
那是他平时下围棋用的。
我摸了摸他的棋子,冰冰凉,有玉的质感。
只见他面带微笑,推黑子给我,让我先行。
那是我第一次用这么高级的棋具。
一时竟有些紧张。
围观的大胖继续吃着他的零食,一旁的丸子汤时不时的蹭上两口。
大小眼镜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聚精会神的看着棋盘上的厮杀。
只有狗哥不断走神,望着店里那些古董,东摸摸,西看看。
少爷的棋路,难以概括
初交手时,只觉得平平无奇,甚至,还会有几手失误。
但越往后下,越感觉暗藏杀机。
那几手看似不经意的失误,蕴藏着巨大的杀意。
原来早在开局之初,他就已经谋划好了全局。
没有悬念,第一局,我输。
输的惨不忍睹,毫无胜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结果发生,无能为力。
第二局执子,我白,他黑。
在拿起棋子的那个瞬间,我的手是颤抖的。
恐惧,无力,蔓延心上。
对战少爷,我不知道怎么赢。
或者说,真的有人能赢他么?
我看了眼狗哥,看了眼大胖。
看了眼身后的所有人。
事已至此,不行也得行!
落子中宫,对局开始。
少爷不紧不慢,每一手都看似无意。
但我知道,他的棋,杀意在十步之外。
作为防守方,我顶着巨大的压力。
每一子,都不敢大意。
随着落子增多,局面开始变得胶着。
我自诩脑子好使,算力惊人,可这回面对少爷,还是有点手足无措。
渐渐地,我竟然开始犯迷糊,跟不上当前的局面。
直到一个落子,惊出一身冷汗。
啊,下错了!
落子无悔,我只能强装镇定。
显然,少爷有些惊讶。
这一手棋,出乎意料,他玩味地看着当前的局面。
而我的思路却被打开了。
丸子汤的隔子而下,连环设套。
在我脑海中瞬间浮现。
既然实打实的硬下,没有胜算,那就只能靠奇袭了。
于是我的棋风大变,开始天马行空。
终于趁少爷一个没注意,我落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横三竖四,绝杀。
少爷笑了笑,认输。
大眼镜在一旁感慨
“这一手,真贼啊”
“嘿嘿,我教的!”
丸子汤指着那一手声东击西,自鸣得意。
我却低着头,不敢看少爷的眼睛,自知雕虫小技,全靠侥幸。
“下棋到最后,拼的是势。”
“每一步落子,都会带来势的变化。”
“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下棋,手要细,眼要粗”
收子的时候,少爷看似自言自语,我默默记在了心里。
闲笔也好,失误也罢,对于全局而言,可能恰恰是最优解。
少爷用的,是战略思维。
从这个角度而言,刚刚那一手失误,反而最好的落子。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执黑,先行,落子,开局。
第三局决战,生死一线。
我用了毕生所学,将所有的一切融会贯通。
莽中带稳,稳中带活。
活中有细,细通全局。
那一局下了半个小时。
下出了前所未有的胶着。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下围棋。
终于,棋盘塞满,无路可走。
和了。
这是我第一次把五子棋下和,场面颇为壮观。
“这… 这怎么算??”
狗哥扒开人群,凑了上来。
只见少爷把白子放下,语气里带着淡然。
“算我输”
“啊??”
“黑子势头胜我半分。
如果棋盘再大一点,我赢不了。”
少爷话音刚落,丸子汤拉着大胖一阵欢呼。
狗哥疯狂的搓着我的脑袋。
只有大眼镜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冷静。
“再往前走,就是西街了。”
我点点头,刚要转身。
突然听到少爷的声音。
“慢着,拿塑料棋去,不像话。”
只见他把棋子收好,连同木质棋盘一起递给我。
“喏,不许丢脸!”
他没有表情,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我看着店里的大家。
狗哥,丸子汤,大胖,大小眼镜,还有少爷。
莽,活,稳,细,谋。
我伸手抱拳,行大礼
“谢谢哥哥们指路,去了!”
说着,独自一人走出古董店。
踏上西去之路。
古城路有东西之分。
西街和东街,完全不同。
整条路,因为是自西向东而建,越往西,年代越久。
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那里是一切混乱的根源。
而在那极度混乱之中,曾经杀出过三个人,并称三巨头。
刀疤,独眼,鬼三。
听名字就不是善茬。
他们三个各成一派。
刀疤家里卖臭豆腐的,靠着肚子上的一道疤,横行霸道。
独眼家里卖眼镜的,因为视力矫正,一只眼被遮着,看起来阴险狡诈。
鬼三家里卖户外用品的,军人世家,浑身上下透着阴冷,是出了名的手黑。
就是这么三个人,在狗哥来之前,统治着整条街。
每一个新来的东街小孩,都要被迫拜码头,被迫交保护费。
那时对西街的恐惧,是根植在我骨子里的。
是内心深处最灰暗的记忆。
我还记得那天,当我第一次踏入这条街时。
刀疤带着人,笑嘻嘻的把我从我妈身边骗走。
然后一个拐角,就突然变脸。
其中一个人解开裤子,对着我撒尿。
刀疤则卡着我的脖子,一字一顿的教我规矩。
说想要日子舒坦,每天要交钱。
当日种种,历历在目。
下一家,臭豆腐店,刀疤!
他家店面不大,外面有桌子。
我去的时候,他刚好跟一帮小跟班在下棋。
咋咋呼呼的,跟大人们猜拳似的。
看到我来,刀疤有些惊讶。
“呦,小孩,交钱来啦?”
“我是来下棋的。”
我把少爷给的棋盘,放在桌子上。
“今儿我要打一条街!”
话音刚落,嘘声四起,刀疤的小弟们吹起了口哨。
刀疤猛地起身,踹翻了我的凳子。
“妈的,翻了天了!”
说着就要朝我挥拳。
结果一个小弟窜出来,拦住刀疤。
“大哥大哥,这小子跟狗哥他们走得可近。”
轻声耳语的这个人,叫赵乐,是高档小区里跑出来的。
听人说曾被狗哥一脚踹飞过,对东街怀有深深的恐惧。
听到狗哥这个名字,刀疤的煞气一下减了三分。
“下,下棋是吧?”
刀疤示意赵乐把刚刚踢倒的凳子,给我扶起来。
然后坐在我的对面。
“他妈的,老子下死你!”
然后直接抢过黑子,就要先行。
我没有阻拦,落座,执白。
对局开始。
只听啪的一声,刀疤直接把黑子砸在了棋盘上。
仿佛所有的怒气都凝聚在了指尖。
听得人心里一紧。
刀疤的小弟则围在四周,形成巨大的压迫。
每下一子,他们便各种欢呼,各种倒彩。
西街是蛮荒之地,鬼怪从生。
在这种环境下,难免受影响。
我棋路不顺,磕磕绊绊。
赵乐他们见状,来了兴致。
一个个故意嘲讽,学我说话。
“今儿~ 我要打一条街~”
“一条街啊一条街~”
甚至还编起了童谣,组团唱。
眼见刀疤的攻势越来越猛,他们也变得越来越欢脱。
我只能硬着头皮,毫无章法的防御。
突然,一个大人从我们身边走过。
顺手把烟头,扔在了一边。
烟头弹在地上,险些烧到刀疤。
我本以为按他的性子,会勃然大怒。
但结果,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弱者发怒,只会拔刀向更弱者。
突然之间,我就看穿了他们的虚弱。
和狗哥比起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小丑罢了。
刹那间,心神归位。
状态回来了。
既然狗哥信我能打这条街。
那我就把这条街打下来给他看!
西街第一战,哪有输的道理!
其实说起来,刀疤下得并不好。
他的小弟们,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不敢赢。
在无视了他的霸道和吓唬之后。
我很快就赢下了第一局。
他恼羞成怒,差点掀了棋盘。
得亏是提前告诉他,棋盘是少爷的,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第二局他耍赖,自知没有胜算,拉了小弟赵乐顶替。
此人眼神里透着精明,像是刀疤的军师。
他的棋风步步透着小聪明。
为了不输,竟然模仿我的布局。
我下哪里,他下哪里,黏得人心烦。
好在我棋力惊人。
在绝对实力面前,那点小把戏,只会让他输的更难看。
最后一子落下,我胜。
刀疤气的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把他拍的眼泪直流。
那帮小弟们,再无人起哄,无人唱歌。
下一家,独眼!
刀疤向来看不惯此人。
听说下一家是他,便带着人,跟在后面,凑热闹。
独眼其人,阴险狡诈。
话里藏刀,难分真假。
谁也弄不清,他那眼罩后面到底藏是什么。
虚虚实实之间,对手们心有忌惮,跟班们马首是瞻。
下棋是智力活,跟这种人交手,说实话,心里没底。
来到眼镜店外,独眼正跟人玩玻璃珠。
看这边声势浩大,他倒也不意外。
“怎么?捧新人啊?”
没等我回应,刀疤抢先打断。
“捧你妈个屁,赶紧下!”
于是我摆好棋盘,但独眼却一动不动。
“下可以,先立规矩。”
他那只眼睛死死盯着我。
“赢了,东街归我,之前的保护费都给我补上。”
“输了呢?”
刀疤插话。
“咱俩不一样,我输不了。”
独眼连看都没看他。
一时间,我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独眼看穿了我的犹豫,笑了笑。
“原来东街,你做不了主啊。”
他做作的表示遗憾。
“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呢”
被这么一激,我突然就上了头。
啪的一声,落子中宫。
独眼一声喝彩。
“嚯,爽快!”
然后嘴角不经意的露出微笑。
那局对战,我执黑,先行。
就在我聚精会神的时候,独眼在一旁絮叨起来。
“街上的规矩你懂吧?保护费多少一天来着?”
“一块?那不行,我得涨价,怎么着也得五块吧”
“哎哟,那万一,那几个家伙不愿意给怎么办?”
我被独眼搞的心烦意乱的。
随口说了一句,我替他们给。
结果独眼又是一顿滔滔不绝。
“没看出来啊,小阔少。”
“那按人头算,这一天,怎么着也小五十了吧”
“这一局下的还挺值,不过你也不给怎么办? 我是告你家长呢,还是砸你家玻璃?”
听他这么絮叨,我的压力越来越大
额头冒汗,心思早就不在棋局上了。
“我说….”
“你他妈别说了!!”
一下没忍住,我爆了粗口。
“哎呦哎呦,急眼了!”
独眼似笑非笑,指着棋盘的左上角。
“我是说,看看这里,你输了”
刹那间,晴天霹雳。
独眼说的没错,是我疏忽了。
第一局,输。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此时,我下棋的心已经不纯粹了。
因为压上了负担不起的筹码。
棋局,变成了赌局。
我也终于理解了丸子汤那天,为什么会下到失去理智。
第二局,我执白,后手。
独眼因为抢了先机,每一步都咄咄逼人。
我则因为太害怕输,反而影响了发挥。
局面胶着之时。
刀疤在一旁吃起了花生豆,声音嘎吱嘎吱的,惹得独眼心烦。
两个人吵了起来,我则盯着花生豆出了神。
丸子汤和我的那十六场对局。
赌的就是花生。
他赢过无数人,却输我一个新手。
我突然意识到。
或许棋局的胜负,在棋局之外。
丸子汤当初压根不是棋输我,而是心输我。
他关心的东西太多,不够纯粹。
于是我重整思绪,砍掉那些无用的杂念。
世事纷扰与我无关,眼中只留黑白二子。
虽然独眼还在絮叨着。
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下棋就是下棋,仅此而已。
最后一子落下,胜。
我告诉他。
“还剩一局,如果我赢,我要看你眼罩后面。”
独眼脸色难看,刀疤则幸灾乐祸。
最后一局。
黑子在手。
我盯着独眼,一字一顿。
“三十子内不赢你,算我输。”
一时间,狗哥附体,霸气全开。
独眼的气势一下被压制了。
看着他飘散的眼神,我知道,这场,可以省了。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认输的话,眼罩可以留着。”
独眼听罢,犹豫了很久。
我则直接收起了棋盘。
“走吧,给我带路!”
最后一家,户外用品,鬼三!
此人原名郭山,古城路上,鬼一样的存在。
阴晴不定,晦暗难知。
比狗哥手黑,比少爷阴冷。
在他家门外,刀疤和独眼的人,自觉退了半步。
众目睽睽下,我鼓起勇气,敲了他们家的门。
结果他一句。
“不下”
将我拒之门外。
“为什么?!”
我大声质问。
鬼三没有回应,刀疤过来打圆场。
“小屁孩,能打到这里,可以了,收手吧”
我不为所动,目光没有离开。
独眼在旁边冷笑一声。
“非得让人把话说明白么?就你,不够格!回吧”
说话间,两拨人已经准备撤了。
只留我在门前,喃喃自语。
“我是一路打过来的”
“我是一路打过来的”
“我是一路打过来的”
…
“等会,这就撤啦?!”
我眼睛一亮,看向声音的方向。
是狗哥,没错了。
他叼着烟,身后跟着大胖和丸子汤。
双胞胎在一左一右。
正好迎着独眼和刀疤他们。
鬼三听到声音,也踏出房门。
只见狗哥大大咧咧的,对他嚷嚷。
“别那么小气嘛,会下棋,就过两招啊”
鬼三一脸阴郁。
“跟你们下,没那个必要”
狗哥一听就火了,撸起袖子就要干仗。
被丸子汤玩命拦了下来。
而鬼三则从腰间取下甩棍,猛地挥开。
“单挑还是叫人,随你”
他看向刀疤和独眼,眼神里透着轻蔑。
毕竟,他跟那俩人不一样,打架,从不带怕的。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一场恶战在即。
突然从人群中散出通道,走出一个少年。
双手插兜,面带微笑。
“赢了,棋盘送你,东街,随便来”
鬼三眉眼动了一下,认出那人是少爷。
“原来棋盘是你的,你也帮他?”
“何止帮他,我还信他,三局两胜,你赢他,就算赢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只听啪的一声,鬼三把甩棍怼在墙上,收了起来。
进屋,落座,执子,对局。
古城路上的小孩,几乎如数到齐。
第一局,猜子定先后。
猜中者,执黑先行。
前面说过,五子棋,先手优势巨大。
高手对决,往往执黑必胜。
因此,某种程度上,和鬼三的对决,就看谁先执黑。
然而,猜子的结果是,我输,他胜。
鬼三先。
只见鬼三气定神闲,落子中宫。
然后摁着棋子,在棋盘上,一路下滑,把棋子滑到了右下角。
他这是自废一子,以示轻蔑。
等于让出了先手。
我虽执白,仍算先行。
看到这里,狗哥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丸子汤死命摁着他的胳膊。
而我面无表情,安稳应战。
毕竟也是一路打来的,这么狂,吓不住我。
可惜这份自信,没撑太久。
不过五六个回合,我就发现,鬼三的棋力,高出其他人不是一星半点。
快准狠,没有多余的步骤,几乎不需要思考。
一旦把握时机,就是纯粹的进攻,进攻中带着进攻。
我被彻底打蒙了。
那是我第一次输的那么快,快到不敢相信。
仿佛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而且还是在我“先手”的情况下。
旁人唏嘘不已。
少爷默不作声。
鬼三还是一脸阴郁,冷冰冰的把黑子推给我。
我咽了口吐沫,硬着头皮,开了第二局。
执黑先行,我落子中宫。
鬼三,把白棋下在了我的旁边,然后摁着棋子,一路下滑,滑到了右下角。
又一次!
这次是在后手的情况下,自废一子。
等于直接在五子棋的对局中,让了我一手。
对我而言,是奇耻大辱。
他压根没把我当对手。
我强忍愤怒,告诫自己。
稳!要像大胖一样稳!
岿然不动,缓慢爬行。
借着开局两子的优势,我小心翼翼的下着。
每一手棋,都做着大量的计算和模拟。
像大小眼镜一样,观察记录,不断积攒势能。
终于,借着一个机会,我做成了一个连环局。
大势已起,可以进攻了。
两三子落下,四面开花。
胜局已定,鬼三无力回天。
一负一胜,平。
丸子汤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长吁一口气。
然而围观者轻蔑一笑。
“都让成这个狗样了,还下这么久,有什么了不起的。”
狗哥一下又火了,丸子汤再次死死抱住他。
我回头安慰道。
“狗哥,没事的”
语气里带着平静。
然后对着鬼三笑了笑。
“你的棋路,我看明白了,再下没什么意义了。你现在认输,不丢人。”
话音刚落,四周哄堂大笑。
除了狗哥他们,每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只有鬼三犹豫了一下。
他瞥了眼少爷,握了握拳头。
“少废话,下!”
“好!那这次,我要打三个。”
我点了点刀疤和独眼。
“你们三个一起,有一个赢,算我输。”
全场沉默,大家愣住了。
半晌,少爷敲了敲丸子汤的脑门。
丸子汤如梦方醒,一路小跑,屁颠屁颠的从古董店,又取来两幅棋。
棋盘摆好,鬼三把黑子推给了我。
“一打三,让你先。”
我没有推辞,接过棋子,落在中央。
然而手没有离开,摁着棋,一路下滑,滑到了棋盘的左下角。
然后同样的动作,在三个棋盘上,重复了三次。
全场无声。
我让出先手。
三巨头相继落子。
第二手棋,我又摁着棋子,再一次把它们滑到了左下角,重复了三次。
刀疤和独眼还好,但鬼三的脸上已经有些抽搐。
“可以开始了,请!”
三局同开,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不一会,就开始冒汗。
少爷轻轻碰了碰狗哥。
狗哥反应过来,踹了丸子汤一脚,让他给我扇风。
棋局胶着,三局盘棋乍看起来,我都处下风。
即便是水平最差的刀疤,也保持着巨大优势。
此时围观的人不免议论。
装逼遭雷劈。
太狂,活该!
但说这话的人,无一例外,都被踹了一脚。
鱼龙混杂中,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刀疤越下越狂,眉飞色舞间,止不住的炫耀。
“老子今天第一个赢你!”
独眼则相对稳重,一声不吭专心下棋。
倒是是鬼三,眉头紧皱,越皱越紧。
在棋局进行到最激烈处。
刀疤哈哈大笑,各种叫嚷。
人群中,一个少年双手插兜,默默离场。
“哎,哎,哎,怎么不看了?”
狗哥是第一个发现的,他喊住少爷,少爷则朝他摆了摆手。
“我去拿饮料,这回,我请!”
“啥?啥?啥?”
狗哥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我已经起身。
拿起三颗黑子。
走到三人面前,各落一处。
胜!
胜!!
胜!!!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我朝着人群外的少爷大喊。
“我要喝可乐,冰的!”
少爷没有回头,伸手,对我比了大拇指。
帅到炸裂。
以至于那个时候,我忘却了有关庆祝的一切。
只记得那个背影,和那个高高举起的大拇指。
如同烙印一般,挥之不去。
自那之后,古街六君子,正式更名—— 东街七武士。
当然,我也因此成为了西街“狩猎”的对象。
因为实力最弱,是他们的首选。
“就他,东街下棋那小子,干他丫的!!”
好几次,我被他们堵在角落,打成猪头一样。
每次等他们走后,丸子汤就会从角落里窜出来,架着我回家。
“我说你是不是傻,都被打成这样了还笑。”
看我一脸伤,还笑得这么开心,丸子汤总不理解。
我告诉他,这叫勋章。
“勋章个屁,就你这个战斗力,你不怕啊?”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后来一路成长,浮沉至此。
终于想明白了。
当然不怕。
因为我,从来不只是我。
我身后,还有六个呢。
莽,活,稳,细,谋
一路荆棘,鬼怪丛生。但凡交手,必是群架。
谢过哥哥们指路!
记下了,尽头见
30.平常的场景能写出什么脑洞大开的故事?
我们这里最和谐的地方。
叫锦绣花园。
那是有名的高档小区。
整个小区的建设,如同一个大型公园。
有花有草,有山有水。
该有的游乐设施,应有尽有。
在那里,集结了整座城市里,最有权势的人。
他们的孩子也大多有教养。
一个个彬彬有礼,互相谦让。
没有一点小孩的样子。
在那样一个小区里,大家平静而又快乐的生活着。
直到一些意外的发生。
那是小区里最火的设施,秋千。
因为只有两个,所以供不应求。
小孩子们为了都能玩到,于是自发的成立“委员会”。
监督大家排队使用,以确保机会均等。
然而诡异的事情是,最近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愿意靠近秋千。
曾经最热门的地方,如今无人问津。
大有秋风萧瑟,寂寥之势。
而且不仅仅是秋千,小区里的所有娱乐设施,都没有人再使用。
委员会在经历了一番讨论之后,决定派人去查。
毕竟那关系到委员会权力的来源。
他们选出的那个人,叫赵乐。
一个想尽了办法,也要加入委员会的家伙。
组织开出条件,只要查出原因,就给他这个机会。
于是,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严格意义上讲,赵乐并不是小区里的一员。
他是后搬进来的,和妈妈一起。
刚搬进来那天,他在小区里迷了路,是小区里的其他孩子,把他送回去的。
从询问物业保安,到调查监控录像,他们思路清晰,有条不紊。
一个个彬彬有礼,游刃有余的处理着问题。
那对赵乐的冲击是很大的,原来还有这样的同伴。
他本能的想要加入,成为其中的一员
只是彬彬有礼的背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组织有着坚不可摧的壁垒。
为了加入,他只能接下任务。
去调查异常的原因。
他要找的第一个人,是小不点。
整个小区里年龄最小的家伙,尤其喜欢玩秋千。
根据组织内部的资料显示,他光是申请就提过二十多次。
但最近,却一次都没玩过。
整个讯问过程很快,因为年纪太小,不管怎么问,对方就只有一个字。
“疼。”
怎么会疼呢?
赵乐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玩秋千而已,不应该啊。
他坐在秋千上,想了半天,直到一阵风刮过,背后的花丛,窸窸窣窣。
他感觉到了异样,好像在某个角落,有人在看他。
猛的回身,四下无人。
只在远处的拐角,看到半个背影。
赵乐一眼就认出,那是小光头。
于是一个箭步跟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一愣,回头,神色明显不对。
“哎,你刚刚盯着我干嘛?”
光头神色遮掩,却又理直气壮。
“有病吧,你谁啊?”
赵乐并不动怒,亮了一下手背的贴画,那是委员会授权的象征。
光头的气焰一下减了三分。
“行,你牛逼!问吧”
“盯我干嘛?”
“没盯你,盯的是秋千。”
“秋千?”
“对,那东西邪性,我看下一个倒霉的是谁 ”
“怎么讲?”
光头没说话,撸开袖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红点。
他只玩过一次,就这样了。
听人说,只要玩过的人,都会倒霉。
“会不会是巧合?”
“爱信不信,还有比我更惨的。”
光头努了努嘴,朝向小区里的一家美容店。
“不过那是个哑巴,你问也白问。”
说着光头就要走。
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补了一句。
“哎,对了,劝你离他们远点。”
“嗯?”
光头指了指手背。
赵乐明白,他说的是委员会。
那个支配着小区,仅仅靠贴画和印章,就能让人俯首帖耳的组织。
只不过这样的组织,为什么要远离呢,应该加入啊。
赵乐为此,已经付出了太多。
鞍前马后,乐此不疲。
只要这件事查明白,他就可以是其中的一员了。
想到这里,赵乐的干劲又上来了。
顺着那个光头指的方向,找到了美容店。
那家美容店,赵乐多少有点了解。
因为小区实在太大,为了方便住户的生活,引进了一些小型商铺。
那家美容店就是其中的一家。
店很小,只有两个床位,平时会有人来敷敷面膜,做做保养什么的。
店主是个年轻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
而赵乐要找的人,就是那个妹妹。
相传,自她来到这个小区之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所以其他孩子都管她叫小哑巴。
当赵乐赶到的时候,小哑巴正坐在店里,认真的串着珠子。
看得出,那是她最喜欢的娱乐活动。
喜欢到压根没发现赵乐的存在。
“喂,打听个事。”
赵乐看准空挡,成功插话。
他先是指了指自己手背的贴画,然后开始了例行询问。
小哑巴认认真真的盯着赵乐的嘴巴,听他说完。
然后一声不吭的,继续串珠子。
“听人说,你之前出了点事,能聊聊么?”
小哑巴的手停了下来,咬了咬嘴唇。
从口袋里拿出新的珠子,继续串。
赵乐叹了口气,心想,她可能真的是哑巴。
于是转身要走。
但还没迈出半步,他衣角却被拽了一下。
回头,他看到小哑巴在桌子上,用手指轻轻写下两个字。
“小心”
就在赵乐想要多问几句的时候,小哑巴又恢复了常态。
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眼里,只有她的珠子。
忙活了一天,毫无收获。
赵乐心事重重,准备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预感。
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他的家住17楼,每次坐电梯,都很不适应。
密闭的空间会让他窒息。
但没有办法,楼层实在太高。
他只能尽量减少坐电梯的频率。
电梯到了,他忍着不适,走进去。
等待电梯缓缓上升。
然而意外也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啪一声,电梯骤停,灯光全灭。
赵乐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才恢复正常。
门慢慢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男孩,以他的视角来看。
电梯里的赵乐嚎啕大哭,裤子也湿得透透的。
那个男孩叫郭一卓,行事特别,外号龟仙人。
他的叔叔很厉害,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来这里借住。
那天他刚从外面上辅导班回来,然后碰上了电梯故障。
再然后,就遇到了赵乐。
后来赵乐问他,当时的电梯究竟故障了多久。
他思考了一下回答。
三十秒。
刚好够他把裤子尿湿。
也就是说,赵乐连一秒都没撑够。
当然,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没有别人知道。
龟仙人护送赵乐回了家。
当赵乐平复好情绪,换上裤子,才猛然想起,小哑巴最后给他写下的小心二字。
关于那个秋千。
难道真那么邪性?
“这事我不想掺和,不过…”
龟仙人看赵乐心绪不宁,多嘴说了一句。
“电梯故障我以前碰上过,没有恢复这么快的。”
“你的意思是?”
“给你个方向,骷髅帮。”
这三个字,赵乐没有听过。
据龟仙人解释。
当初他刚到小区的时候,有两波人找上他。
一边是委员会,另一边,就是骷髅帮。
他虽然都不感兴趣,但看得出。
两边不对付。
如果赵乐是在替委员会做事,那捣鬼的人,大概率脱不了干系。
“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不重要,手段是障眼法,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那么做”
赵乐眉头紧锁,没想过事情会这么复杂。
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组织,真的会有那么大力量么?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哎,有个叫小哑巴的姑娘,听过么?”
听到这个名字,龟仙人眯起了眼。
“她啊,她可不是哑巴。”
龟仙人透过17楼的窗户,死死盯着下面的秋千,讲起了那个女孩的前世今生。
半年前,他刚到小区的第一天,看到有人围观吵架。
在那个美容店的门口。
起因是很小的事情,一个中年妇女敷完面膜后,起了痘痘,于是质疑店家的产品。
要求退款。
痘痘在鼻尖,不算太明显,非说是产品的问题,确实有些牵强。
但奈何中年妇女不依不饶。而店家,又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随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个女孩开始不断退让。
从赔礼道歉,到原价退款,再到后来的赠送礼品。
中年妇女看到有利可图,于是越发张扬,狮子大口一样,提出了天价赔偿。
年轻的女孩退无可退,一下被逼上绝路,眼圈泛红,不知所措。最后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这个时候,一个更小的女孩子出现,抱着她的脑袋,不断的安慰。
“没事的,没事的,她们坏”
相比于那群咄咄逼人的大人,这个小孩子反而更懂事一些。
舆论一下反转,开始有男人们出来打圆场。
“起痘很正常,说不定是上火呢。”
“人一小姑娘,不容易,算了吧。”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至于的”
渐渐的,中年女人的气焰被压了下去。
放下几句狠话之后,土匪一样,顺走了几款产品。
人群散去,一地狼藉。
只留下一个哭泣的女孩,和一个更小的同伴。
“明明是她不对,为什么?”
女孩抱了抱小哑巴。
“做生意嘛,没办法。”
小哑巴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搬家了。
就像姐姐说的。
做生意嘛,没办法。
生意人家里的小孩,总是很苦的。
小哑巴也不例外。
在很久很久以前,小哑巴也是有过朋友的。
只是频繁的搬家让她意识到,交朋友这件事很没有必要。
反正也是要分开,还不如不要在一起。
所以在小区里,她总是独来独往。
而秋千,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她会在夜晚没人的时候,坐在那里,荡啊荡。
有时候天色晚了,小区里的灯熄灭。
她还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
听说天上的每一个颗星星都隔着几十万光年。
它们隔遥相望,互不打扰。
一起映衬着孤寂的宇宙。
她很羡慕它们。
她以为她也可以像那些星星一样存在着。
但事实证明,不可以。
最先找上她的人,是委员会。
一个戴着眼镜,一本正经的家伙。
他告诉小哑巴,她是小区里的劣等民。
没有资格玩秋千。
大家都是要遵守秩序的,以后她不可以再碰。
小哑巴没有理会,继续荡啊荡。
她以为,她只要在没人的时候玩就好了。
但她没想过,这个行为,会触怒权威。
几天后,委员会前来制裁。
趁着小哑巴不备,其中一个人狠狠的推了她一下。
她从秋千上重重的摔了下来。
门牙磕在了地上。
“没经过我们的同意,你不许玩!”
义正言辞,有理有据。
小哑巴一下懵了,半晌才觉得痛。
一摸嘴巴,上面全是血。
然后嚎啕大哭。
其他人见状,作鸟兽散。
小哑巴一个人在那里哭了好久。
她本想跑回店里,但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姐姐忙碌的身影。
满脸堆笑的服务着那些大人们。
而那其中,就有那些孩子的妈妈。
她擦了擦眼泪,跑到公共厕所,忍痛,洗干净了血迹。
然后回去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摔了一跤。
姐姐有些心痛,问她疼不疼。
她笑着说,没事,还会长出来的。
但姐姐告诉她,这是恒牙。
人这辈子,只会换一次。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忍不住,又掉下眼泪。
“没事,没事,补一补就好了。”
姐姐安慰着小哑巴。
说等忙完了这阵,就带她补牙。
从那之后,除了吃饭,小哑巴就再也没有张开过嘴。
有段时间,甚至连门都不出。
姐姐一度担心她会太孤独,催促她多出门走走。
为了不让姐姐操心,她只好每天装作出去玩的样子,跑去小区最偏僻的角落里,坐着发呆。
那个角落,是极其边角的地方,不起眼到,连委员会都没有发现。
也正是如此,在那里,她有着久违的安全感。
角落里是一片竹林,她每天都会在石凳上坐很久,时间长了,她为每一根竹子,都起了名字。
风刮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是在和她聊天,只有她听得懂。
在那一刻,配着满天繁星。
她是有朋友的。
龟仙人告诉赵乐,有这种遭遇的人,还有很多。
真正的委员会,并没有他想象的美好。
他们权力的根基,来自于对核心资源的控制。
越多人认同他们,他们的权力就越大。
在他们的体系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外来商户家的小孩,处在最低位,连呼吸都是不配的。
“所以这就是你拒绝他们的理由么?”
赵乐对这件事最为看重。
他不能理解,委员会竟然也有主动的一天。
更不能理解,竟然会有人拒绝他们。
龟仙人解释道。
“画个圈给人,人可能不会动,但画个圈给狗,估计悬”
“规矩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就是那条狗”
赵乐反驳道。
“狗都是贱骨头,只要给点好吃的,总有一天它会守规矩。”
龟仙人皱了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那如果换成狼呢?”
“什么意思?”
龟仙人没再理会。转身走了。
“你是人,我是狗,至于谁是狼,自己查吧”
咣当一声,门被关上。
赵乐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秋千。
隐隐觉得,小区的天,好像要变了。
果然,几天后,出了件大事。
物业的保安找上一户人家,说他们家的小孩,动过电梯电源。
很危险,要批评教育。
孩子的家长不信,跟保安大闹了一场,直到对方拿出监控视频才作罢。
当晚,哭声震天。
孩子的爸爸是个暴发户,有钱,脾气大,听说皮带抽断了三根。
等到了第二天,赵乐才知道,原来那男孩就是小光头。
看他一瘸一拐的在小区里走着。
赵乐上前搭话。
“原来按停电梯的是你?”
小光头冷眼看他,哼了一声。
“骷髅帮?”
“对”
“之前鬼鬼祟祟的,现在怎么这么爽快?”
“因为没必要了”
小光头一瘸一拐的走着。
“对了,小不点也是我用弹弓打的。”
“告诉我这些干嘛?”
“让你回去交差用的,想找我的话,花坛见。”
小光头走远了,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赵乐一头雾水。
不过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人玩秋千,是骷髅帮在背后捣鬼。
只要有人接近,他们就会使坏。
流言起了之后,自然就没人再玩。
如果大家都不玩,委员会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赵乐屁颠屁颠的找上委员会,如实做了报告。
然而,事情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的加入,没有被通过。
“为什么?!”
一个叫尚飞的家伙,回复他。
“从一开始,就没说让你加入,只是给你个机会而已。”
“凭什么?”
“凭你不够格,谁知道你是不是骷髅帮的人?”
“我怎么可能是!”
“那你说说你妈是干嘛的?”
赵乐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终,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妈的,王八蛋!”
但还是被听到了。
这个举动,委员会如实记录在案。
不出意外,制裁会如约而至。
赵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在小区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当初他为了加入委员会,做了太多太多。
但结果,他从一开始就不够格。
组织里,看得家世和背景。
里面复刻的是成人世界的一切。
虽然所有的决策,都号称是全员投票决定。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投票权。
所谓的民主,压根就是个笑话。
无论赵乐怎么挣扎,他都不会是其中的一员。
突然,他想到一个人。
改变了行进方向,去了小花坛。
让他没想到的是,小花坛的附近,已经聚集了一帮人。
小光头站在中间,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
“你没事吧?”
“保安怎么会知道?”
“一定有人告密了!”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
“肯定是那帮乡巴佬干的,我就知道那帮人靠不住!”
“不许内讧!现在是关键时期。”
小光头语气严肃,声音压过了其他人。
“我们人数不够,再不团结的话,没得玩了!”
突然,小光头看到了赵乐,露出笑脸。
“喏,有新朋友。”
说着,拨开人群,朝赵乐走来。
“欢迎!”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因为他们不会让你加入的。”
赵乐的妈妈是小三上位,小区里已经传开了。
他在孩子堆里抬不起头,所以拼了命的,也要加入组织。
然而在这里,目之所及,所有的小孩,都是被组织排挤出来的。
他们自成一派,组成了骷髅帮。
在暗处秘密活动。
规矩凭什么是委员会定?
带着这样的信念,骷髅帮开展了一系列行动。
最近的秋千事件,就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
赵乐一脸疑惑,难道还有别的?
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龟仙人的身影。
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己也是被设计的。
从尿裤子这样的把柄,到给出线索的试探。
一步一步,请君入瓮,他没有后路。
怪不得他们那么确信,自己一定会加入。
只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就骷髅帮这么点人,到底能做什么?
龟仙人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其他人纷纷让路。
就连小光头,也退到了他的身后。
“上次的故事,我只讲了一半,你想要听的话,其实后面的比较精彩”
龟仙人的神色里,带着狡诈,一脸胜利者的模样。
赵乐站在他面前,静静听他讲述。
那是很久以前,小区的外面动工修路,为了运输方便。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开了一个小门。
门上有道锁,除了施工需要,那道门一直是关着的。
不知道从哪天起,门外的施工停下了,那道门就再也没人打开过。
直到某个小女孩,在竹林深处发现了它。
以及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她好奇的打开那扇门。
外面,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是一条街,街上有人来人往。
还有大量野孩子,撒泼打滚。
充斥着原始的活力。
完全不同于小区里的秩序。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条街是有名字的,它的名字叫,古城路。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狼?”
“对,未经开化,比那群乡巴佬,更野蛮。”
“乡巴佬”是骷髅帮的另一个派系。
因为原本的骷髅帮人数太少,龟仙人决定,吸纳那些外来商户的孩子,作为成员。
只要许诺他们一点甜头,那些孩子就会俯首帖耳。
如果再加上古城路的力量,不出意外,委员会凉了。
将会有大量的成员倒戈。
以后小区的规矩,是骷髅帮定。
“所以这才是你不加入委员会的理由,你要当老大!”
“我只是看不惯尚飞那小子罢了。副市长的私生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怎么确定小哑巴一定会把钥匙给你?”
龟仙人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没有回答。
只是挥了挥手,让大家跟他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美容店的门口。
小哑巴还坐在那里,穿着她的珠子。
龟仙人伸手,讨要那把钥匙。
小哑巴,爱答不理。
于是龟仙人,凑在她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小哑巴听完,咬紧嘴唇,眼里带着恨意。
死死盯着龟仙人,看了好大一会。
终于她攥紧钥匙,起身,去往那个偏僻的角落。
龟仙人带着他的骷髅帮,紧随其后。
赵乐跟在一旁,感慨着龟仙人的老辣。
那个人似乎把所有人都拿捏得死死的,每个人的要害,都牢牢握在他的手上。
赵乐,小哑巴。
甚至接下来的古城路也是,只要那帮野孩子,想进来,就必须要听龟仙人的话。
因为他可以随时关门。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
很难相信,他这样的人,取代委员会之后,真的会兑现他的承诺。
说到底,骷髅帮也好,“乡巴佬”也罢,都是他完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小竹林很快就到了。
那个一直以来无人问津的角落,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然而就在小哑巴准备开锁的时候。
委员会的人也到了。
他们踩着滑板,轮滑,甚至骑着山地车,在小竹林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在龟仙人的一脸诧异下,赵乐平静地走向委员会。
迎接他的,是一个叫尚飞的家伙。
那人伸出手,微笑着告诉他。
“欢迎加入!”
当时的场面一度沉寂。
赵乐低声,对着尚飞他们耳语了一番。
只见尚飞看着龟仙人哈哈大笑。
“跟我们斗,你可够不识抬举的。”
说话间,委员会的人已经动手了。
龟仙人和小光头,很快被反手架了起来。
其他人则逃跑的逃跑,溃散的溃散。
不过没关系,名单已经记下了,按照委员会的风格。
账,可以慢慢算。
制裁早晚会到。
小哑巴站在门前,看着眼前的发生的一切,面无表情。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
骷髅帮也好,委员会也好,本质没有任何区别。
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默默的打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那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把目光从眼前的纷争中移开,放在了那个小女孩身上。
只见她一脸漠然,缓慢的取下了那把锁。
这个时候,只有龟仙人意识到事情可怕。
但他的手被人架着,动弹不得,只能快速而又高频的乞求着。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
一连串机关枪一样的声音,并没有给小哑巴造成任何的影响。
她取下那把锁之后,连同钥匙一起,狠狠的扔出门外,扔向了古城路。
再然后,拍了拍手,她走掉了。
龟仙人一下瘫倒在地上,神情里带着绝望。
而在场的其他人,都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们不懂,就在刚刚的那一刻,在那个女孩转身之后。
风,已经起了。
门外的那条街,是我们这里一条有名的商业街。
街上的大人们经营着各种营生,而小孩们,则无序的生长着。
在那条街的东西交界处,有一座阁楼,被孩子们称作“鬼屋”。
鬼屋里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带着眼镜,默默观察街上的一切。
突然有一天,弟弟在望远镜里,看到了新奇的一幕。
那是在西街的尽头,一个沙堆的旁边。
一个小女孩不知从哪里走出来,默默观察着街上的一切。
当天,他像往常一样,记下日记。
结果第二天,同样的地方,那个女孩又出现了。
兄弟俩翻看了之前所有的记录,断定那个女孩子不是街上的小孩。
于是一股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
那个时候的古城路,因为改道的缘故,在西街的尽头,有一个施工现场。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施工没有继续,但施工用的沙子留了下来。
形成一个沙堆,变成孩子们玩耍的天堂。
而那个沙堆,慢慢的,被一个叫黑子的家伙,垄断了。
那里成了他的私人地盘,只有被他允许的人,才能在上面玩耍。
黑子人狠手黑,街上的孩子,就没有不怕他的。
有一个算一个,几乎全被他欺负过。
那个女孩不懂规矩,如果被黑子发现了,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弟弟动了恻隐之心,想去警告女孩。
但被哥哥拦住了。
他们是街上,食物链的最底端。
因为戴着眼镜,被人嘲笑作四眼崽。
想要警告女孩,就不得不上街。
但如果被人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顿欺负。
毕竟在街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欺负他们。
但弟弟告诉哥哥,正因为他们被欺负成了这样,所以不能再看到别人被欺负了。
然后毅然决然的,走出了阁楼。
一路小心翼翼的,走向西街的沙堆。
小女孩看街上的行人,看得出神。
突然被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拍了拍肩膀。
“喂,你从哪来的?”
女孩愣了一下,指了指背后一个不起眼的小铁门。
门是半掩的。
“快回去吧,街上不太平”
女孩就像没听懂一样,一言不发,也不动弹。
“这里很可怕的,回家吧。”
小眼镜看到阁楼上的哥哥,正在疯狂地给自己打手势。
心里知道,大概率,是有人来了。
情急之下,不等女孩回应,推着她,就往小铁门走。
女孩明显是抗拒的,但奈何,力气不够,于是两个人一起进了门。
门后,是那片小竹林。
刚进去的时候,小眼镜直接看傻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
小区里,有花有草,有山有水。
还有大把的娱乐设施。
安静,祥和,如同世外桃园一般。
而在一门之隔的古城路上,一个小小的沙堆,就能引起血雨腥风。
他不敢想象,如果让街上的人来到这里,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他转身,对着小女孩,一字一句的叮嘱着。
“不要开门,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只要不开门,他们就不会发现,你千万不要再出来了!”
说完,小心翼翼地把门开了一个缝,钻了出去。
临出去前,下意识地,又多瞥了一眼小区。
心里感慨,同时带着感伤:真好啊,还能有这样的地方。
小眼镜出门之后,没走多远,就被大黑拦住了。
“呦,四眼崽,稀客啊。”
小眼镜装傻,嘿嘿一笑,暗中调整了身体的方向,以免暴露铁门的方位。
“不过,这好像是我地盘吧?你他妈来这儿干嘛?”
说着,一把揪住了小眼镜的头发,摁在了沙堆上。
“你以为你们哥俩不出门,我就逮不着你们?”
“有种接着躲啊!”
一阵狂风暴雨的欺凌,被躲在门后的小女孩看了个正着。
透过门缝,她看到小眼镜也在看向这里。
镜片的反射,让他的眼里,好像闪着光。
没有人知道,那天小哑巴在想什么。
大家只知道几天后,她当着委员会,和骷髅帮的面。
毅然决然的打开门,扔掉了那把钥匙和锁。
然后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当时的龟仙人瘫坐在地上,神情异常。
赵乐感觉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凑了上去,问龟仙人,之前到底和小哑巴说了什么?
他语气里带着沮丧。
“我打听到,那不是她姐姐,是她妈。
所以我说,如果不交出钥匙,我就告诉别人,她是没爹的野种。”
突然有一个瞬间,赵乐理解了那个女孩的决绝。
“我以为她带我们来,是要交出钥匙的。”
龟仙人低着头有些懊恼。
“但事实证明,她不在乎。”
“哑巴也好,野种也罢,我们怎么叫她都没关系,她压根就不在乎。”
另一边,门外的古街上,一栋小小的阁楼中,哥哥问鼻青脸肿的弟弟。
你那天到底看到什么了。
小眼镜说,天堂。
他盯着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铁门,怔怔的说道。
“我们如果能生活在里面就好了。”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那扇门已经被打开了。
在那扇门的背后,一场审讯正在继续着。
“你不挺厉害的么,让一小女孩给耍了?”
龟仙人闭口不谈,眼睛看向别处,以示轻蔑。
“嚯,这么横呀,那刚才你怕什么啊?”
“说了你也不懂,有这个时间,劝你把门堵上!”
“我偏就不堵,你能怎么着?”
“门外的世界,你们理解不了,算我求你了,堵上吧”
“好!难得郭大少爷开口!”
尚飞大摇大摆的走向铁门,然后啪的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街上的人,吓了一跳。
一个在沙堆上玩耍的小屁孩,直接滚了下来。
尚飞看着街上的过往匆匆,仿佛在打量一个全新的世界。
片刻之后,他的嘴角莫名露出一丝微笑。
“你,过来”
他指着那个浑身脏兮兮,还流着鼻涕的小孩。
“从今天起,这地儿是我们的了”
尚飞看着那个小孩,一脸厌恶,有意的和他保持着距离。
“你去通知一下,所有小孩来这里登记。”
那个小孩子一下愣住了,盯着尚飞的脸,像是在看一个外来生物。
“明天下午之前,没登记的,后果自负,听懂没?”
尚飞指了指着自己的身后,强调道。
小孩顺着他的手,看了眼铁门的里面,把鼻涕往袖子上一抹。
突然咧嘴,嘿嘿一笑,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原来你怕的就是这个?”
尚飞回身,对着龟仙人,洋洋得意。
“一群没有开化的野猴子而已,我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文明。”
说着,让其他人放开了小光头和龟仙人。
表示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既然龟仙人这么害怕那条街。
那他就要让龟仙人亲眼看着,这条街,是怎么被征服的。
反正这封闭的小区也快玩腻了,换个地方也不错。
委员会的人说说笑笑的,渐渐散去。
仿佛围观了一场闹剧。
赵乐作为新人,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的后面。
突然,他想起什么,偷偷转身回去。
看到龟仙人还在原地,他松了一口气。
“电梯里的事….”
“放心吧,不会说的,反正也没意义了”
龟仙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这门外面…. 真那么可怕?”
赵乐将信将疑,试探性的问道。
龟仙人叹了口气。
他小时候在乡下最差的学校上过学,长大后才被叔叔接到了这里。
儿时的生存环境,教会了他一点。
适者生存。
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人是没有底线的。
“你们压根就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世界。”
龟仙人留下一个背影,渐渐走远。
“回去吧,时间不多了,以后少出门。”
赵乐愣愣的站在那里。
听见竹林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野蛮和落后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此刻,赵乐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
起风了。
未完待续…